全員演技線上，但票房不及大片零頭，管虎監制的新片怎麼了？
電影《街娃兒》正式登陸院線。
一度因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而引發關注，但豆瓣6.4的評分又很難被形容為“高口碑”。
排片上也不夠有優勢。
上映第二天票房11萬，遠遠不及隔壁大片的零頭，商業表現是大寫加粗的“慘”。
打從根上說，《街娃兒》就不會是特别賣座的爆款類型，但在各路視聽大片、超級英雄輪番登場的熱鬧裡，《街娃兒》這樣的電影是另一種表達。
熱鬧的爆米花快餐、燃情的暢快的簡略的“超英夢想”，是電影工業販賣快感的剛需；
另一面，觀照更深更凄恻更街頭的生活本身，是電影也是人生的另一種剛需。
來，我們從頭說。
一，“街”氣
《街娃兒》有種潮濕陰暗的市井煙火氣，三分艱難度日的渾濁，三分恩怨是非的唏噓，三分絕望又綿長的期許。
一衆演員都貢獻了很出色的表演。
李九霄和此前各路影視劇中的質感都不太一樣。
《八佰》中他是插刀請命潇灑而去，喋血長橋，草莽中亦有河山家國念，落拓潇灑中有悍勇和風骨。
《送我上青雲》中他有點油有點真，是某一類人某種關系很貼切的寫照；
角色不讨喜，但表現很典型。
《誰是兇手》裡他是王千源身邊乖巧向上的懵懂年輕人；
雖則戲份不多，但很有“演什麼是什麼”的架勢。
和《第十一回》《古董局中局之掠寶清單》等等各路作品都不一樣，這次《街娃兒》裡的東子，有一種很少年氣的“清澈的愚蠢”（雖則這個詞被營銷号用到一言難盡的程度）。
年少，不斷下墜；
有荒唐短視受困被縛的可憐可歎可憫；
同時又有沖出天際的血性和不甘，低入塵埃的羁絆和不忍。
影片中姚橹飾演東子父親，一個聲色俱全的老混蛋。
當年一度橫行街頭巷尾，如今垂垂老去病入膏肓依舊酒不離口。
家暴妻子、把屋子短租給偷情的人按時收費。
對兒子的全部關心，都展現在“你知道她（九兒）是誰的女人嗎”和一句更比一句不堪的“你們睡了嗎”。
渾濁又複雜、惡心又立體的一個老混蛋。
東子做夢都是要幫老爹湊醫藥費。
身無長物要掙快錢，隻好跟着希軍去當要債的。
希軍（餘皚磊飾）剛上線時是又油又毒的流氓型角色。
餘皚磊嘛，他演過那麼多狠辣角色，每次看見他的臉我都會默默害怕幾秒。
《街娃兒》裡的餘皚磊，不動聲色假裝熱絡、披着兇悍外衣上線。
而兇猛面皮之後，是凄恻複雜又溫柔苦楚的質感。
雖說有案底、雖說如今幹讨債工作還黑老闆錢，但主打一個有情有義。
對兄弟諄諄教導（這個詞放在打架要債的行業裡，反差質感也很有意思）
對女友雖則有諸多虧欠、但始終講究一個“希望你好”。
對往日鄰居也同樣很有江湖義氣。
沙寶亮這些年轉型當演員，表演都挺好。
《街娃兒》裡他幾乎是噩夢一樣的存在，惡鬼纏身。
同樣是将“狠”隐藏在不動聲色的外表之下，餘皚磊的角色起初以皮笑肉不笑的松弛為僞裝，逐漸顯出油氣毒氣之下真正的溫情義氣；
而沙寶亮的角色則以斯文冷靜為僞裝，又狠又壓抑。
黃米依飾演的九兒，也很有辨識度。
東子依偎在九兒懷裡的一個鏡頭，有種窮途末路相依為命的凄恻，一無所有的兩個人、時刻面臨着四哥的壓力；
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溫情。
滔滔江水裡二人乘着小破渡輪，企圖遠走，幾番猶豫之後又變成了“那我這一趟是來做啥子呢”“就當是送我了”。
拗不過命運的凄涼，欲說還休的不斷下墜的凄慘裡又有幾絲浪漫。
那種浪漫不是韓劇濾鏡偶像劇式的浪漫，而是在粗粝凄恻的基色下，藏着的一口熱氣、一點癡念。
全員演技線上、角色人物質感線上。
雖說某些戲份似乎有删減造成的不流暢，某些轉折意外過于戲劇性、有刻意之嫌，但用寥寥幾人描繪出一張糾纏的渾濁衆生相，凄恻悲情又潮濕綿長又憤憤不平的複雜質感，挺動人。
二，樸素又粗粝的江湖氣
這裡形容的江湖氣，不是那種鮮衣怒馬、快意恩仇、仗劍走天涯的武林高手們的江湖氣，是底層糊口、求度日求生存的掙紮的江湖氣。
沒有刀光劍影來去如風的暢快，但有恩義糾葛、是非含混、情仇兩難的複雜情愫。
是另一種更落地更潮濕更走街串巷的江湖氣。
比如希軍和東子的故事。
孝順、恩義等等傳統概念，在《街娃兒》粗粝又下墜的語境中，在工作性質、背景因素先天不夠完美的架構之下，有着笨拙又變形的奇怪真摯。
前有東子父子決裂，東子抱着搶來的骨灰，磕頭大敗而别“我的半條命是我媽給的”“今天就還給你”；
後有希軍與虎謀皮、虎口奪錢敗露，被四哥收拾之後唯恐殃及女友故而分手，被女友回怼“混得不好就要分手？問題是什麼時候混得好過啊？”
很江湖兒女。
希軍這位台詞沒幾句、正臉沒幾幀的前女友，鮮活、凄涼又熱烈。
希軍一打電話她馬上關心“你這次要好多（需要多少錢）”。
看得通透：混得不好就要這樣？問題是你也從來沒有混好過啊。
七分仗義，三分負氣。
開着一家小小的破破的服裝店，千裡迢迢運回來一麻袋一麻袋廉價的衣服，慘遭連累、店鋪門臉都被潑油漆。
整個環境中，都有種灰蒙蒙髒兮兮整不明白透不過氣的壓抑和蒙塵感。
但她又莫名讓人覺得熱辣，覺得像一江奔流的江水、一壇滾燙的燒刀子。
轟轟烈烈明明白白，普普通通但又莫名又蕩氣回腸的回響。
（當然她不知道她被報複後希軍又去做了什麼，那是另一回事）
這種一洩如注的決絕，在東子、九兒和希軍身上也都很濃烈，隻是又都被别的複雜特質所調和。
一場東子幻想中綁架欠錢者女兒的戲份，有窮途末路的颠倒蒼涼，有豁出命去也讨不到一口熱飯的慘烈，還莫名有一些綁架者和被綁架小女孩惺惺相惜愉快相處的溫情。
（當然因為這一段疑似是東子的幻想）
幹着一言難盡的事，踩着永遠下墜的爛泥，心中卻有簡單明媚又可望不可即的癡念。
一街之隔的九兒，是他渾濁人生裡最接近溫情的一場大夢。
希軍和東子，始于提攜幫扶的溫情兄弟情，終于成為車禍肇事者和苦主的唏噓走向；
意外結局雖則有橫生刻意之嫌，但碼頭拜别、下跪磕頭賠罪的畫面，又延續着更古老更質樸更難以名狀的複雜情愫。
相知于泥潭市井，相忘于蒼茫江湖。
三，寫實和寫意感兼具的氛圍
電影中幾個鏡頭印象深刻。
比如數次濃墨重彩出現的蟲子、蝸牛。
生之艱難，處境之無為。
閑筆不閑。
比如東子和老爹僵硬又扭曲的父子關系。
老頭子的愛，都要以不堪的打罵來展現。
巍巍山城中城樓之間的縫隙，和上下的台階欄杆，形成了一張曲折又抽象又有寓意的構圖。
再比如滾滾白煙洶湧而出，第一瞬間以為是在拍雲。
白雲蒼狗歲月悠悠的空境。
鏡頭拉遠之後才發現，這不是雲而是焚燒屍體的大煙囪。
所謂雲卷雲舒的動态畫面，其實是生死罔替、陰陽兩隔。
更遠更抒情更泛化的“雲”，變成更直接更殘酷的“火葬場煙”之後，也更有沖擊力。
（預告片裡沒找到這個畫面，放一張老頭在牌友死後，給對方燒撲克牌大王的圖吧，這個畫面印象也很深刻）
再比如影片中的某個雨天，在紋身店門廊下避雨的路人大媽。
突然閃入，又火速閃出。
隔着玻璃門，門裡的九兒和東子各站一邊；
門外的大媽匆匆忙忙而去，一度站在另一個構圖的黃金比例點上。
來去匆匆、浮生若電閃雷鳴。
刹那而去。
影片結束處的最後一個鏡頭，躺着的東子恍惚間讓人誤會是在船中。
迷霧重重，煙波渺渺，扁舟小小。
逼仄的船身中，甚至容不下一人橫卧。
視角再一變化，發現所謂船身是虛、紋身店門口的芭蕉小壇也是虛。
被抽象化但仍舊保留實指的物體本身，似乎都已虛化；
隻有迷迷茫茫沖不破解不開斬不斷的情緒，充盈又暧昧、含混又撕扯、凝固又流動。
扁舟一葉，載不動許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