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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史中的政治認知

“周天子”這一稱謂意味着“大一統”思想政治端倪初現

中國曆史的政治史屬性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從社會史長期演化而來的。

長達千年之久的商周,作為部落制聯盟,社會史屬性顯著;但西周是典型的“天子諸侯制”,“周天子”這一稱謂意味着“大一統”思想政治端倪初現,周朝創制的禮治也是維護大一統政治的基礎性制度遺産,是以,國家史或政治史的屬性值得重視。

東周500多年的春秋戰國時期,幾乎相當于羅馬帝國之後城邦國家林立的歐洲,其總體性曆史是社會史屬性的,但先秦諸國中主流政治體所追求的以及諸子百家争鳴的,其實都是治國理政的政治思想,各國都奔走在大一統的路上,是以看起來是雜亂無章的社會史,其實是線索清晰的政治史或國家史。這就為“周秦之變”,即從周朝的“天子諸侯制”轉變為秦漢時期的“天子官僚制”,奠定了堅實的曆史基礎。

了解“周秦之變”後,再對比歐洲戰争制造的民族國家,我們才能了解為什麼弗朗西斯·福山認為秦是世界上第一個現代國家——西方人把具有主權權力的國家看作現代性政治最重要的标志。

秦之後,中國進入“國家”時期,其曆史自然是政治史;雖然也有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等類似春秋戰國的分裂和内亂的曆史,看上去具有社會史的一面,但這些時期的各王朝對“大一統”都情有獨鐘。

國家史中的政治認知
新華社資料圖

中國關于政治認知的系統化、體系化和深刻性,一點都不亞于西方

不同于西方思想的書寫傳統,中國的學術或者思想大多數由“一線”政治家撰寫,将其所思所想和自身實踐總結為治國理政之道,多以語錄體表達,而不像古希臘那樣一開始就是概念式、學科化的表述。盡管如此,中國關于政治認知的系統化、體系化和深刻性,一點都不亞于西方。作為了解“國家”的“政治”,至少包括大一統秩序、禮法之治、民心政治和緻治傳統。為了思想比較上的友善,這裡且不論禮法之治之于中國政治傳統的重要地位。

關于大一統秩序。治世與亂世的曆史統一于大一統國家史的曆史邏輯,決定了中國人關于政治的認識是确定的。政治或國家是用來幹什麼的,在軸心文明時代,中國人和古希臘人似乎心有靈犀,都是為了實作一種理想的秩序,如亞裡士多德所謂的“共同體最高的善”,或如柏拉圖所謂的哲學王治下的“理想國”,但共同體的多統性則很難實作“理想國”。與之相對,周王朝開創了大一統的天下秩序,中國人首先是在大一統的治體意義上論政。正如董仲舒所言,“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宋代司馬光認為,“苟不能使九州合為一統,皆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實者也”。清雍正帝更不忘強化大一統,“所承之統,堯舜以來中外一家之統也;所用之人,大小文武,中外一家之人也;所行之政,禮樂征伐,中外一家之政也。”

關于民心政治。大一統的秩序首先需要“正名”,“名正而言順”,以獲得統治的正統性。是以,“政者,正也。正也者,是以正定萬物之命也。”孔子對曰,“聖人為政,必先正名。”“正名”之道從殷商之“天命”、周朝之“德行”再到先秦之後的“民心”,這是政治的正統性所在。“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政之所興,在順民心”“古之為政,夫妻為大”,以今人看,為政之道首在正名,是否符合民心。

民心政治必然要以民為本。先秦就表述為民本思想,諸如“民為邦本,本固邦甯”。唐太宗以為民本需要和靜,“為政之要,務全其本。若中國不靜,遠夷雖至,亦何所益。”又說“古之帝王為政,皆志尚清靜,以百姓之心為心”。在秦漢之後的兩千年中國史中,民本思想一以貫之。這一赓續至今的曆史恰恰說明了民本思想與生俱來的現代性。

民心政治必然行“仁愛”之政。孟子說“仁者夫妻”。仁意味着将私人之愛外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仁的外推将個體納入共同體之中:“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在這個仁的天下,國君當然也要行仁政,“為人君,止于仁。”行仁政的目的是要達到全天下的仁和一體:“君子笃于親,則民興于仁。”

中國人關于“政治”的看法大都落腳于“治”上,即行政上的管理、治理和政治上的國家治理

如果大一統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狀态,民心是實作大一統的思想基礎,緻治則是民心政治的實踐基礎。早在先秦時期,就有了緻治的政治經濟學。管仲治齊的《輕重篇》,商鞅治秦的《商君書》,就是今人所說的政治經濟學思想,被後人描述為“政策決定論”。比較而言,古希臘與羅馬時期幾乎沒有治理思想,最高的經濟思想就是亞裡士多德關于分工的觀察(談不上思想),亞裡士多德之後經濟思想一直呈衰敗之勢。正如奧地利經濟學派所認為的,古希臘基本上都是一片經濟思想的荒漠,在亞裡士多德去世以後,經濟理論發展走向衰退,到了後來的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前1世紀時期的希臘化時代和羅馬時代,經濟思想差不多成為了空白。至于歐洲的政治經濟學,即古典政治經濟學,則是17世紀的事了。

中華文明的緻治傳統使得中國人關于“政治”的看法大都落腳于“治”上,即行政上的管理、治理和政治上的國家治理。在行政意義上的“政治”,諸如“凡事緻野役,而師田作野民,帥而至,掌其政治禁令”。“凡相犬牽犬者屬焉,掌其政治。”西漢賈誼在《論積貯疏》中有言,“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并舉而争起矣。”《隋書》記載:“其民下有知州縣官人政治苛刻,侵害百姓,背公徇私,不便于民者,宜聽詣朝堂封奏,庶乎四聰以達,天下無冤。”

在政治意義上的“政治”即國家治理,諸如《尚書》中有言,“道洽政治,澤潤生民。”《荀子》中有言,“言道德(政治)之求,不下于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于上。”《史記》中有言,“王者用刑禁制暴慢,疏爵以舉賞賢良,則政治均平,是刑以防之矣。”《三國志》中有言,“後诏大議政治之不便于民者,阜議以為:‘緻治在于任賢,興國在于務農’”。《新唐書》中有言,“帝問政治之要,播曰:為政之本,要得有道賢人乃治。”

“大一統—民心—緻治”,大緻構成了中國自古以來的政治邏輯或者國家理論,有學者稱之為“治體論”。大一統是國家之體,民心是政治價值觀,緻治是重民的政治方法。各個時期的政治無不以大一統秩序為宗旨,本民心思想,行禮法之制,使得政事得到有效管理,國家得以有效治理。在邏輯上,隻有确定的穩定的政治秩序即大一統,才可以收獲民心,讓制度正常運作,國家得到治理。反之亦然,隻有有效行政和國家治理,才能維護禮法之制,民心得以聚集,大一統得到維持。

外交是内政的延續,這同樣适用于古代中國的政治分析。對内以仁愛、民心為基礎的大一統政治,對外則是天下大同、天下為公、天下一家的“公家秩序”。對外行為原則可以稱為“孔子改進”,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相對于可能隻讓少數人獲益的零和博弈式的“帕累托改進”,“孔子改進”則是一種雙赢的行為範式。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孔子改進”的政治實踐。為此,在“一帶一路”倡議中,主張各方共赢也是“孔子改進”原則的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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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改進”層次更高

西方經濟學中有一個重要名詞叫“帕累托改進”(或譯為“帕累托最優”),指的是在一個社群中發起一個行動時,隻要沒有人的福利受到損害,哪怕隻有一個人的福利是以得到改進,那它就是資源配置設定的一種最優路徑。

“孔子改進”的層次遠比“帕累托改進”更高。在孔子的想法裡,當我隻想自己獲得發展、獲得進步、獲得提升,而沒有讓别人跟着我一塊成功、一塊富有時,這是不夠也是不行的。因為,我們的發展一定是與其他人的共同發展、共同進步連在一起的。這就是“孔子改進”的本質。從孔子的時代到今天,中國一直秉承着這樣的文明交往傳統,我們推進“一帶一路”建設,提出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與這個傳統是一脈相承的。(陸琴)

(原标題:國家史中的政治認知)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 楊光斌 李歡(作者分别為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研究所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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