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稭稈發愁?
收完麥子,又到了農民為稭稈發愁的時候。
很多人覺得農村禁止稭稈燃燒實在是太坑農了,農民好欺負呵啥的。
⼈家想要綠⽔藍天,你得去⼯業化才⾏,蒼穹之下農⺠更要有覺悟,不要亂燒稭稈。 丁仲禮院⼠⾯對柴靜可以反問“中國⼈是不是⼈”,但農⺠不敢反問的。
因為前⼏年某知名⼥演員在⿊⻰江拍戲時被焚燒稭稈的煙嗆着了,發了微網誌怒斥。不禁反問,城市⼩資産階級在開着⼤排量搞環保主義,你農村煙囪冒煙⼈家受不了?
很多人想,全縣所有稭稈焚燒産生的污染物也不及一座鋼鐵廠呀?有時候鋼鐵廠從遠裡看就跟霧一樣,但從不停産,老百姓焚燒點稭稈,立馬就罪大惡極,罰款拘留。
高人感歎,鋼廠煤炭化工廠等冒出的是GDP的味道,稭稈是貧困的味道!
兒時的夥伴在城裡工作,去年十一國慶回家幫爸媽幹農活,幾畝地的稭稈要攏到一堆,再用三輪車拉走。後來他說,幹了幾天隻想罵娘,真想把那些提出這個想法的專家,拉過來幹三天,保準他立馬支援燒稭稈呢。
他說,作為一位農民的兒子,曾經我最喜歡的時刻,就是爸媽在田裡把稭稈點燃的那一刻!
為什麼?因為稭稈焚燒了,爸媽就不用套上人力車,汗流浃背往返數次把這些沒用的東西拉回家了!
甚至有網友懷疑,是四⼤糧商買通國内專家了,禁⽌焚燒,然後地⾥⾯的⾍⼦越來越多,稭稈沒有完全腐爛。說是時間⻓了,總有⼀天會出事,到時候糧⻝⼤量減産,然後國際上的四⼤糧商就可以趁機圍剿中國糧⻝了。有點驚悚呢?
幾千年的曆史上農民是不燒稭稈的
其實稭稈是一個統稱,它泛指玉米稈、大豆杆、麥杆、高粱稈、芝麻杆等等。
在我小時候,根本不需要燃燒稭稈。
說焚燒麥稭燒了幾千年的,都是裝農民。
在農村,麥稭是寶貝,要囤起來用,喂牛喂羊,家裡燒火做飯。
更多的,⻨稭則在打⻨場脫粒後,賣給了造紙⼚。
農業本質上是一個生态循環的米田共過程,并沒有什麼東西是浪費的。
用沒有碾過的麥稈甩淨麥粒做屋頂。每根麥稈都挺括整齊金黃,在房頂上碼上厚厚一層,冬暖夏涼,等到來年再換下舊的燒鍋煮飯。每年豐收過後,村裡的房頂上都煥發着金色的光,同白楊的葉子一樣嶄新,整個村莊是以呈現出勃勃生機。
用打過的高粱穗做泥牆的牆邊防雨,好像給每所黃土房都穿上了紅色的裙擺,雨水從麥稈上滴落到高粱上,亮晶晶的。冬天就挂滿了冰晶,一條條澄澈透明。
用紅色的高粱杆和白色的蘆葦杆編席子,能編出各種花瓶和雙喜的形狀。
用玉米杆芝麻杆做煮飯燃料,用碾過的麥稭做牛羊飼料。
在山河四省,稭稈在地⾥,⼋九⼗年代,⼀般會扛着鍘⼑,到地⾥把稭稈鍘碎, 然後堆成⼀⼤堆,稭稈上仔細地⽤⼟覆寫起來,隻留⼀個點⽕⼝, 然後點着⽕後,還得檢查哪⾥冒煙,重新蓋⼟, 其實就是讓稭稈在不充⾜氧⽓的情況下緩慢燃燒,燒完了,就會發現⼀些⼟坷垃上粘有⼀層結晶⼀樣的物質,⼤⼈說這是鉀肥,這種⽅法叫熏肥。 更早的過去則更複雜,據說,要把稭稈雜草鍘碎,倒⼊茅糞,⽤⼟蓋起來發酵,這叫漚肥。
就是剩飯廚餘邊角料也可以用來喂家畜,再将家畜糞便和草木灰混合做堆肥,最後一并傳回田裡。
還見過養豬的地方連着廁所,本地人叫糞豬,是吃着人的糞便和剩飯一起長大的。就是後來的沼氣池。據說雞糞和牛糞混合發酵最好。
中國古代文明不就是在農家肥的滋養下屢屢煥發出勃勃生機麼。
每年隻發愁不夠用,哪裡像網上某些人說的從來都是刀耕火種,燒了幾千年。
我常詫異于這片土地能養人,因為每次村裡人老去的時候,我通過墓地發現,祖祖輩輩耕種的黑土層也就不到一米厚。
先民們得用多少汗水,往這裡運多少糞肥才能積累起這點肥沃土層!
它就像草原的生态一樣薄弱,把草地破壞了沙子就露了出來,沙塵暴也随之形成。
燃燒稭稈的現實之困
遺憾的是随着化肥的普及,農家肥用量減少。
故鄉的土壤卻在不知不覺間變黃了,變硬了。記得我們小時候在河邊釣魚,蚯蚓用完,旁邊玉米地裡随便一抓就有五六根。
盡管農村的凋敝,農耕文明的衰微是不争的事實,但并不意味着農業一定落後,焚燒稭稈就是陋習。
從曆史的記憶看,人工割麥子的時代是不需要焚燒稭稈的。
因為麥茬留的很短幾乎貼着地皮,割的時候就已經想着怎麼播種省事了,随便點你也點不着。
真正開始燃燒麥茬是收割機興起的事兒。
那時飼料也便宜了,家庭普及瓦斯爐了。
那時,興起了外出打⼯。
共同作用下,麥稭沒用了,才開始燒。
焚燒稭稈,最大的好處是,成本低,隻要⼀個打⽕機就夠了。另⼀個好處是,技術⻔檻低,上到九⼗九,下到剛會⾛,都能辦到。
因為打工匆匆忙忙回來完任務地種地而沒時間做這些,是以才⼀把⽕燒掉的。
因為懼怕田裡偶然出現的磚頭或者石頭碰到收割刀片,收割後的麥茬留得很高,是以農民看了很是為下一茬的莊稼發愁,無奈之下隻有一把火燒了。
因為人工成本增加了,是以也不漚肥了,燒了省事呵。還是核算成本吧,請了三天假,漚肥,少掙三百,效果不如半袋複合肥,六⼗,還累的很。
因為麻煩,機械水準低下,因為⼈⼯耕作,對付不了稭稈,鍘碎的稭稈埋在地⾥,得三年才能徹底分解,這個過程中,⽤鋤頭刨地,累死了也刨不下去。是以,一燒了之。
于是,星火燎原。
當年的⽼農⺠,其實也知道,稭稈還⽥有利于增加肥⼒。于是,對年輕⼈燒稭稈,也是罵得狗⾎噴頭的,說他們不會種地,糟蹋東西。
燒稭稈的壞處
整個華北平原的麥田,特别是河南,以前在這個時候濃煙遮天蔽日,即便在城市也能感受到糧食飄落的灰塵,由此造成的災難也非常多。
說燒⻨稭基本不影響空⽓污染的,那是在裝外賓。
我玩過⼀段時間單⽚機 ,調試PM2.5傳感器,郊區農村燒⻨稭的時候,市中⼼實測1800+(距離50km)! 我去海拔800m的⼭上測,還有1000+。
還有就是麥子成熟時間不一,一不小心就會造成火燒連營的結果,把還沒有來得及收割的麥子也燒個精光。
但最主要的污染不是來自于麥稈的燃燒,真正的是秋季作物如玉米杆和高粱杆的燃燒。
在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麥杆不耐火,但凡有火極易呈燎原之勢。
就像劉福通朱元璋當年在長滿麥子的淮河兩岸誓滅暴元,登高一呼便應者雲集。
麥稭火來得快去的也快。玉米杆就不一樣了,特别是經雨淋濕後,不容易即刻燃燒殆盡,散出的濃煙滾滾不絕,時長可達一月。
2012年回鄉一周,眼睛熏得幾乎不能睜開,天天都是流淚幹活。每個鄉民的眼睛都紅彤彤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藏了多少傷心事。
說個正能量。我們這⾥有個⼤鎮,是平地,⼈家⽤⼤型拖拉機稭稈還⽥,效果很好,機器打的碎,埋得深,犁地、收割靠農機,⼈家的地⼒就是好,畝産⾼、抗旱,⼟壤腐殖質含量⾼。⼀畝⽟⽶收1400⽄,我們這⾥,1100都困難。
是以,那些所謂的焚燒稭稈去掉了病⾍害的論調,和放鞭炮可以消毒防新冠是⼀個道理,就是為了唱反調。
焚燒稭稈是摟成堆燒的,⼜不是挨着⼟地燒的,怎麼可能把所有的⾍卵都燒死啊。
何況,⼟壤⾥有⼤量的蚯蚓、微⽣物、菌類,是負責分解稭稈為植物提供養分的, 燒死了,⼀⽚焦⼟,肥⼒怎麼提⾼啊?
草⽊灰是肥料?那⼀點點鉀肥,意義不⼤,最⼤的破壞意義是:⼟壤中需要的腐殖質,改善⼟壤結構的有機物質全部喪失了。
至于私通四⼤糧商内外勾結一論,更是無稽之談了。
燃燒稭稈的沖突
現實的情況就是這樣,似乎無解。
一方面農民播種需要燃燒稭稈,另一方面空氣污染無法避免。
原本那種小農自耕農式的家庭燃燒煮飯逐漸被天然氣代替後,稭稈如何還田始終得不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因為處理這些稭稈讓農民再花錢,顯然讓本來就不能賺錢的莊稼種植更加尴尬,種糧的積極性自然大打折扣。
禁燒不是一禁百好
客觀來說,燒稭稈确實污染很嚴重,還危險。是以禁止。
類似的,養雞鴨确實到處拉屎,是以禁止!擺攤确實比較亂,是以禁止!
然後呢?禁止了之後的措施呢?
啥事有不好的地方就禁止,這種事國小生都會幹,不如把帽子摘了給小朋友戴。至少小朋友隻喝飲料,不喝茅台。
技術出路
稭稈最有效的利用方式肯定還是還田,增加土壤肥力。
這方面日本的做法或許值得借鑒,那就是集中起來稭稈,以盡量減少空氣污染的方式進行燃燒,而不是成片地大規模地粗放燃燒。這可能是解決目前稭稈困境的一條好路。
所有的稭稈,最好的⽅式是還⽥,⼯藝是:機械化粉碎+⽣物分解+深翻掩埋。
機械化粉碎,本⾝隻有成塊的耕地能實作,坡地丘陵地沒有農機就做不到。
⽣物降解,就是在稭稈粉碎後噴灑能分解⽊質素的菌液,然後深翻,稭稈在⼟⾥⼀年時間就能基本腐爛,轉化為腐殖質增強地⼒。
深翻地下也是厭氧的,⾍卵幼⾍會被殺死。這樣的⽣物制劑,⽹上⼤把⼤把的。
但是,北⽅⼟壤過于⼲燥,濕度不夠,限制了⽣物菌種 的繁殖,是以影響效果。
深翻掩埋也需要⼤型農機械,⼀般平地的⼤型聯合農機可以做到,⼭地丘陵做不到。
以上的,以小麥每斤價格掉到1元以下的時候,你的想法,農民伯伯會樂意幫你實作嗎?
政策出路
當理想遇見現實,有沒有變通的辦法?不是對着幹,試着改變,這是确定無疑的。
我承認,稭稈還⽥是有缺點的,但絕對是時代的進步,⽽不是倒退。⼗⼏年前禁燒稭稈,是對的。
王胡不法先王之法? 因為先前的東西過時了!
以前要計劃着⽣,現在要催着⽣⸺這就是根據形勢變化的⼀種調整,是科學理性的。
那時候,還是⼩農經濟做主,家家⼾⼾種地。如果不禁燒稭稈,那麼對空⽓的污染和安全隐患很嚴重。
但是現在呢? 農⽥流轉很多,⼩農經濟已經漸漸退場,接近尾聲。 種⽥的,基本上都是⽼弱農⺠。
我們也可以調整⼀下:⼤規模承包⼟地的,他們有資本有能⼒實作機械化耕作和科學管理,繼續禁⽌焚燒稭稈,發現焚燒稭稈,重罰!零散農⺠種地的,就算了吧。找個有⻛的晴好天⽓,安排監督員在⼀邊看着,確定不發⽣事故,⼀點點稭稈,燒了也沒什麼。
體諒⼀下農⺠的苦,⽹開⼀⾯。
再堅持⼗年,沒有零散農⺠種地了。⼟地全部兼并到了⼤⼾的⼿⾥,科技進步,機械改良,焚燒稭稈這個事,就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