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位于鄂爾多斯中部的一個梁外偏遠地區 ,西至泊什太川與黑賴川的分水嶺,長約七公裡,北與楊間渠接壤,南至三合岩溝與南溝的分水線。土地貧脊、地質屬砒砂岩生态脆弱區,且周邊山巒疊嶂、群峰交錯、綿延起伏、溝壑縱橫,真可謂窮鄉僻壤,令人滿目滄桑。
從黑塔溝的山梁上向西極目遠眺天定溝:活象個風濁殘年老人的“右手臂”:其大拇指為羊場溝,食指為蔔拉溝,中指酷似代間溝,無名指為西溝,小指則象變長了的南溝,這些不規則的手指形成了不太規則的“右手”,手掌便是那不知供養,哺育了多少代人的大塔,其耕地面積約二百畝,是隊裡耕地面積最大的塔地。五指交彙處便是原天定溝供銷社,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裡曾建有民校是當時周圍數十裡經濟文化的中心。每個手指尖又由一些小溝小梁由東向西呈扇形向西鋪開,導緻天定溝在地形上象倒三角形西寬東窄。手指間是那幾道通往泊什太、賈間溝、茶窯溝的蜿蜒曲直的山梁,每條梁又是由數不清的小溝小渠組成的;梁與溝的交彙處形成一片一塊的“沖積平原”(塔塔地),隻不過每塊“平原”的面積小的可憐,最大的也不過三五畝。可她是天定溝人生存立命之本。手臂便是那五條溝交彙成的“大溝”它由西向東彙入黑賴孔兌,手臂的右側便是現在天定溝經濟文化的中心,這裡曾建有學校其規模至國中,十幾個班。1998年鄉政府也遷到這裡,隻不果在曆史的長河中隻是彈指一揮間,僅二年便與宿亥圖合并撤走了,學校也由于撤點并校和生源的嚴重不足于2006年關閉了,留下大片的建築經多年的風雨侵濁、年久失修,現基本成廢墟了。翻過學校的南梁還有觀音店渠(這裡也屬天定溝隊),渠口緊靠黑賴川,川畔有幾十畝水澆地,人們視她為天定溝人的“眼睛珠子”,因為這裡水源充足,遇上大旱之年也能有點收成,人們能靠她糊口度日。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裡常住人口有二百五六十人,可由于人稠土地面積少,導緻人們在極度貧困和饑餓中掙紮,加上大集體吃大鍋飯,人們的勞動意識淡化,不能很好的經營土地,更達不到深耕細作,俗語說:人哄地皮一年、地皮哄肚皮十年;造成畝産逐年降低、糧食每年欠收,更不用說經濟收入了,那是入不敷出,人們在這種水深火熱之中煎熬一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實行土地承包,老百姓才逐漸過上了好日子。但人們的觀念又發生了更變;大部分年青人進城務工“撈金”無心農耕,現常住人口也就六七十人了。
天定溝地形呈西高東低,地勢複雜,水土流失極其嚴重,有人說“窮山惡石頭,肥水向東流”。此話确實是這種地理位置的真實寫照。這裡雖說是十年九旱可一但遇上暴雨那必定要山洪瀑發,洪水借助東西落差大的因素像脫缰的野馬直瀉黑賴孔兌,加上各條小渠遠近深淺不一,各條小溝的洪水彙入大溝的時形成一個一個巨大的浪濤,後浪推前浪真是驚濤駭浪、驚心動魄,河槽兩岸的農田、莊稼瞬間被吞噬,來不及回家的羊群可能被洪水猛獸卷走。記得多年前曾作過一首《臨江仙》:滾滾洪峰東瀉去,浪花淘盡沃土。糜麻五谷瞬間空,山架依舊在,遍地溝壑生。白發農夫再補種,期盼有點收成,糙手泥腿滿臉痕。災年饑荒事,屈指數不清。不果好多年未見那樣的場景了,這可能與植被的恢複、每家每戶的引洪澄地有關。遇上大旱之年那是顆粒無收,連來年的種子都成了問題,有時連人畜的飲水都沒有着落,人們隻能盼國家的救濟糧來解燃眉之急,人們當時流傳着這樣一首民謠”呼斯梁,火燒梁;風沙慢,土地旱;雙眼盼、救濟飯…”。
家鄉雖說貧窮但這裡生物種類頗多,加上人們勤勞樸實,忍辱負重,這恐怕就是這裡的人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經久不息的根基吧!
這裡植物種類繁多,數不勝數,每年春季最早發芽的當數那些洋蒿頭、抓浪浪、白布根子…人們常掏此植物喂養那些“三類畜”或小羊羔補充維生素。到了三四月山上偶見藍色的花兒,那便是“鎖牛牛”花此時山上的各種植物已初露頭角,特别是鎖胡子長的最快最旺,它是牛馬羊最青睐的食物之一;民間有“鎖牛牛”開花羊飽青的說法,寓意羊已擺脫困境吃飽了。此時各種植物争相亮相,柳樹抽枝;楊樹開花;老榆樹上掛滿了“榆錢錢”,“榆錢錢”黏性很強,那時由于食物匮乏人們常捋它充饑。到了五六月份滿山遍野的“狼毒”花開了,雖說星星點點但遠遠看去整個山都披上了“銀裝”,其花有的白色無瑕、有的略帶紛色,有的呈粉紅色。據說“狼毒”具有很高的藥用價值,當地人取其根熬成藥膏敷貼惡性良性腫瘤之類的頑疾,還真管用。每當這個季節鎖胡子已抽穗,牛馬也已”放青",正像人們說的狼毒開花牛飽青。如果風調雨順到了六月中下旬山上的各種花卉争相綻放;各種野菊花紅、黃、藍、紫、粉五顔六色,不僅花色迷人,而且形态各異令人陶醉,真是“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啊!地椒花那更是美不勝收,花雖小但色澤鮮豔、芳香沁人,在那一堆堆、一簇簇紅、紫或紅黃相間的地椒花中偶見一簇開着白花引人入勝的白地椒,那可是名貴藥材它是婦科疾病的克星,可惜數量太少了。到了古曆的七月幾場小雨過後滿山的紮蒙綻放着碎碎的白中略帶粉紅色的花兒,此花芳香四溢、沁人心脾,人們争相釆摘(當地人叫釣紮蒙),然後用石臼搗碎捏成圓片涼幹,做湯或拌菜時用油一炸入湯或拌入菜中(當地人也叫“炝”),那味道真叫一絕。紮蒙是多年生本草植物,屬小草,隻有羊能食到。還有那長有紅花草的地方,到了開花時節,整片地像似鋪上了紅地毯,必将引來成群的蜜蜂争相采蜜,羊兒争相覓食其花和嫩葉,
其實故鄉的植物中藥材也很多象金銀花、遠志、甜根根(甘草)、蒲公英、兔絲子等這些都是純天然植物,其藥用價值決不低于人工種植的藥材。豐富的植物資源和獨特的地理位置成就了故鄉人的養牲性念,人們說呼斯梁羊肉名揚天下,其實一點也不假,正因為羊能覓食到各種雜草(特别是紮蒙、地椒…),進而使呼斯梁的羊肉從肉質鮮嫩到味道純正、油而不膩于一體,是養生、保健的絕佳品。也難怪這幾年這裡的羊肉價格一路飙升。與那些圈養的羊肉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食之毫厘,差之千裡。
其實故鄉的美景遠不止于野生花卉,那一小塊一小塊的農田又何嘗不是一道别具一格的風景線?到了伏天種植在坡地上的荞麥白花綻放,随着時間的推移,它逐漸由白變粉,最後幹脆變成紅色且夾有棱狀的顆粒,那顆粒又由紅變黑,那便是果實荞麥。田野上也易見一種開着藍花的作物,藍花凋謝後“腦袋”上便頂上了一串一串的“銀鈴”這種作物就是胡麻,有山歌唱道“胡麻開花映地地藍,農民的營生做不完…”,每當開花季節也将會引來成群的蜜蜂采花覓食。天然的野花和田園中的作物、花草、果實勾勒出一副美不勝收的景象,無不充滿着詩情畫意,令人神往,大有“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故鄉不僅植物豐富而且動物也頗多,在我的印響中當數那紅嘴鷹,成群結隊的紅嘴鷹時刻都在忙于覓食,飛起遮天蔽日,落下黑壓壓一片,紅嘴鷹全身漆黑、油光可鑒酷似黑緞子,隻有嘴和蹄子是紅色的,築巢于懸崖絕壁之上(自己打洞築巢,老家有一渠,叫紅嘴鷹渠絕壁上的洞至今還依稀可見),屬雜食動物既食一些昆蟲也食草或一些植物種子,可現在這種動物在悄無聲息中消失了。石雞也是一種非常引人注目的動物,每當聽到“呱啦、呱啦…”的叫聲時那一定是石鳮了,這種動物居無定所,但它有自己的活動範圍,到了四五月間人們總是設法尋找石雞蛋,其蛋比鹌鹑蛋稍大點,記得小時候多次逃學和本村的同學尋找石雞蛋。也有夜行動物,像瓷怪子(貓頭鷹)、狠虎(雕鸮)、狐狸等。瓷怪子叫聲怪異讓人心驚膽顫,兒時常聽人說瓷怪子在那叫那就會死人,是以觀其形(頭酷似貓、眼像瓷溜子)聽其聲就讓人毛骨悚然。其實并非像人們說的那樣神奇,隻是這種動物嗅覺特别靈,那裡有異味就會出現在那裡,夜間主要捕食田鼠等,叫聲多變幻,好像叫聲是冬“嗚”、夏“叫”(叽叽喳喳)、秋“呱呱呦”。這種動物隻能繁衍一代,一但有了下一代它就最終會被雛鳥吃掉(當它辛勤哺育後代最終體力不支、精疲力竭再也不能捕食喂養雛鳥時,雛鳥會把其父母吃掉),人們說“瓷怪子一轉連娘下”,難怪叫瓷怪子。小時候狐狸也很多,因為常聽大人們講一些狐仙妖怪的事情,是以每當見到狐狸不竟毛發豎立,神色失常。人們說狡猾的狐狸,狐狸确實行蹤不定,夜裡偷雞那是它的拿手本領,上世紀七十年代可能是因為食物鍊斷裂,本來是夜行動物竟發展到大白天捕食羊的地步,可惜這種動物也多年不見了,導緻野兔泛濫,踐踏農田。故鄉的候鳥也不少,象身披彩裝的放馬雀雀,身着黑緞子的胡燕每當春暖花開時便落戶于此,開始築巢繁衍下一代,還有摧人勤耕早種的鸨鸨叱(布谷鳥)、歌聲悠揚婉轉、如泣如訴的畫眉都不約而至,到了秋高氣爽,天氣轉涼的時候又帶着它的下一代遷徏到他鄉了。山頭上飛禽走獸其實還很多像牛鹁鸪(有人叫旱劉秀),常栖息于山坡上,此鳥比麻雀大食植物種子,從不偷食莊稼。還有黃鼠(冬眠動物),食草及植物種子,似鼠但不同于老鼠,不進村,據說黃鼠可食用,民間有:“天鵝、地蹼、金葉黃鼠”之說,道出黃鼠是野生動物中的美味。可惜這兩種動物也不見了,好在随着植被的恢複野雞又出現了。
;到了春天土地解凍,萬物蘇醒,沙和尚、蛇鼠子(蜥蜴)、蛇等各種冬眠動物經過一冬的煎熬,從沉睡中蘇醒相繼亮相,又開始了新的一輪繁育生息,此時銷貨牛牛、糞扒牛、螞蚱、騷犢子也開始湊熱鬧…
故鄉的冬天那景色也是别具一格,幾場大雪過後滿山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山雞小鳥在地上撥雪覓食、山渠間野兔出沒、狐獾竄動。冬天又是人們最休閑的季節,閑人們東家門出西家門進,或打打樸克、或燙上一壺好酒,斟上幾盅享受豐收的碩果,也有閑談點周圍的趣事的,更有好事者或許還搬弄是非,惹得老娘們、小媳婦兒掙風吃醋、拌嘴記仇。牲畜早已備足了草料在圈棚中靜養等待冰雪融化食用山上的雜草。
最難熬的是春夏之交,經久不息的寒冷和無奈的沙塵暴,使人憔悴;山坡上剛有點嫩綠幾場風沙後又化為烏有,田野上剛露出點新苗一場沙塵暴後全被掩埋,農民補種已成常态化,當地有“黃砂拜滿渠,糜子壓死牛”的諺語,其實不然,那可能是人們渴望豐收蔑視風沙的一種心态,或許是真的預示着豐收?沒有驗證過,更沒有兌現過。
上世紀雖說每家每戶都極度的貧困,但故鄉人總是那麼熱情好客,民風淳樸、鄰裡和諧,每當親朋遠至早有家人迎候,确有“父老驚相顧,親朋漸出迎。端如華表鶴,珍重故鄉情。”,村裡人互相團結,互相幫襯,誰家遇到困難全隊人都會伸出援助之手,就連路人,隻要你沒吃飯,村民們會使出渾身解數招待,那怕是滾水菜湯也決不會讓你饑不裹腹。村裡的人出門串戶時家中從不上鎖,因為這裡從來就沒有偷竊之事。
故鄉的美食很多,在我的記憶中最難釋懷的是;炖羊肉、油糕、荞面饸饹,還有豬肉炖粉條…呼斯梁羊肉确實是美食中的精品,尤其是大鍋羊肉;一群食客将一隻整羊炖于一大鍋中,那種氣味真是芳香撲鼻,沁人心脾,有人說肉香味二裡外能聞到,确實不假。炖熟了按參與的人數“打開”,曰其“朋份子”,那個香啊真是絕了,那種享受勝過皇帝、賽過神仙。油糕荞面那是家鄉人紅白事宴必備的食物,在那食物極度匮乏的年代那有什麼“席”,一頓糕荞面、一頓細雜燴菜饅頭就算把事宴辦了。同時饑餓的人們也能在事宴中盡情的釋放,開懷享用,記得有人在一次事宴中享用十二碗荞面,八片糕的記錄,可見當時的人腹中确實是“空”的。豬骨頭燴酸菜也是人民垂涎欲滴的美食,不果隻有生活富裕的人家才能品償其味,生活差一點的恐怕連豬也喂不起,豬肉炖粉條隻有過年才能吃得到。每當過各生時滿月或小型的節日人們隻能吃點山藥湯湯蘸素糕(那時油也極度匮乏,人們一般是吃不起油糕的),或麻糊糊蘸糕。改革開放土地承包後,人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故鄉的父老鄉親不僅掙脫了貧困而且生活上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留下來的住戶那家的羊也在百隻以上,糧食作物那更是錦上添花,每年光賣玉米一項個人所得就達小康了。可惜這裡的人越來越少了,由于國家提倡生态建設,加上這裡地質結構複雜,進城務工的再也無心回到這裡,導緻人口老齡化,另一方面由于2001年的撒鄉并鎮天定溝作為一個鄉級建制也從此成為曆史,在下一代人那裡天定溝隻是一個地名。
故鄉;已漸行漸遠,但“何地非吾土,故鄉情未忘。掀眉對兄弟,酌酒語行藏。”
二O二三年于東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