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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作者:新京報
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日本文化核心》,作者: [日]松岡正剛;出版:博集天卷|嶽麓書社 2023年3月。

寶可夢精靈與輝夜姬

林明日香有一首歌叫《小小的我》,是寶可夢動畫電影《七夜的許願星——基拉祈》的主題曲,其中有一句歌詞的内容是:“小小的,那時的我,心緒沒有絲毫紛亂……”歌手的聲音稍微有點低沉,透露着一些哀傷的感覺,真是讓人百聽不厭。

寶可夢精靈是很新奇的構思。GAME FREAK(遊戲富利克股份有限公司)的社長田尻智,從膠囊怪獸中獲得了靈感,于是制作了角色扮演遊戲——各種膠囊中的小怪獸可以沿着通信線纜來來去去,被互相交換。當時,這款由任天堂發售的遊戲人氣高漲,平成八年(1996)之後,可謂是中了頭彩一般火爆。人們愛稱它為“寶可夢”,無論是登場人物的周邊商品也好,動漫也好,連它相關的卡片遊戲也都被開發了出來。

因為發源于膠囊怪獸,是以一開始寶可夢被簡稱為“膠囊夢”,但是這種叫法不是很順口,是以就改為“口袋怪獸”,簡稱“寶可夢”。雖說這些小精靈用英語來表達是monster,是怪獸的意思,但是當它們被放進小小的膠囊裡面後,就顯得十分可愛。

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七夜的許願星——基拉祈》劇照。

要知道樂天的一款巧克力裡曾贈送過貼紙,上面畫的是惡魔和天使人物,大家都喜歡收集這些卡片,這便是先行者。寶可夢相關産品的開發上,田尻從這個點子當中也得到了相當程度的啟發。BANDAI(萬代)公司于同年開始銷售的“拓麻歌子”(たまごっち),也是同種類型的産品。這是根據橫井昭裕和萬代的本鄉武一的創作靈感而研發的在電子手表中養寵物的方案。

這種在“膠囊裡放入小怪獸”的奇想,使日後日本的孩子們都十分沉迷于此。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産品産生、這樣新奇的點子冒出來呢?是樂天的促銷員太厲害了?還是田尻與橫井的構思太奇特了?

也許上述說法都可以作為一部分原因,畢竟他們都是很優秀的。但其實這種物品中生出特殊生靈的奇思,也是日本人由來已久、最為擅長的構思方法。

最容易了解的例子就是《竹取物語》(又名《輝夜姬物語》)了。一位伐竹翁在竹林裡砍竹子,突然有一棵竹子開始發光,老翁覺得很不可思議,就去砍那棵發光的竹子,于是在竹節與竹節之間的空洞裡面,出現了一個發着光的迷你女娃娃,在微笑着。這可正是曆史性的“寶可夢第一号”。

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輝夜姬物語》劇照。

女娃娃輝夜姬越長越漂亮,上門求親的人接踵而至,而她卻給這些追求者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難題,就是不同意。最後的結局,是她升天回到了月亮之上。這是遠比《源氏物語》還古老的平安時代初期就有的故事。它被稱作“日本最老的SF(科幻)”,除了川端康成和星新一以外,還有許多作家把它翻譯成了現代文。

不隻是輝夜姬,桃太郎和一寸法師也都是寶可夢。桃太郎是在從河上遊“咕咚咕咚”漂流而下的大桃子裡出生的,他和輝夜姬一樣,都是“膠囊寶貝”。最後他茁壯成長,同小白狗、小猴子、雉雞一起,到鬼島上驅逐了那裡的惡鬼,并帶着金銀财寶回到了家中。

另一個是一寸法師的故事,講的是一對老夫婦十分想要一個孩子,于是他們在住吉神社誠心誠意地參拜祈求,不料居然真的靈驗了,這對老夫婦還真得到了一個孩子,隻是這個孩子隻有一寸大小。一寸大概有3厘米那麼長,是以這孩子确實非常小。可即便是這樣,這個孩子16歲時還是把碗作為自己的船,用筷子做槳,劃着去到了京城(京都),還竟然娶了一個大戶人家的漂亮小姐,得到了萬寶槌。當他揮動萬寶槌的那一瞬間,自己竟然就一下子變大了,這隻寶可夢靠着自己的力量而成長了起來。

小小的神=少彥名神

在日本的傳說當中,為什麼像寶可夢和蛋蛋精靈(可孵化精靈的休閑遊戲)這樣的角色都能獲得成功呢?

柳田國男在《桃太郎的誕生》(《桃太郎の誕生》,角川文庫,1973)當中曾嘗試去揭開過這個秘密。桃太郎為什麼會在水邊被發現?桃子裡面蘊藏着何等的神力(桃子是一種能夠驅邪的仙果)?為什麼他長大了就一身正氣而且能夠擁有财富呢?這些問題國男都一一進行了調查。于是他徹底查明了,日本人的血液中就是源源不斷地流淌着對“小小的孩子”這種傳承的執着。全國的小木人和護身符,以及女兒節的人偶等各種版本的“小小的孩子”,都是與這種執着有關的。

接下來再看看文化人類學家石田英一郎的《桃太郎的母親》(《桃太郎の母》,講談社學術文庫,1984)吧,他進一步對與水邊相關的傳說都進行了研究,确立了“小小的孩子”的傳承是由日本神話中出現的少彥名神(少名毗古那神)的傳說在起作用這一看法。那麼,少彥名神又是誰呢?

在這個世界上,像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拇指姑娘、匹諾曹這樣的故事或傳說十分繁多,數不勝數。是以,小小的人物最後獲得成功,或者能得到蛻變機會的故事也并不罕見。但是,像少彥名神這樣,能關乎一個國家的建立的人物,仍舊是個特例。

少彥名神,就是出雲國的大國主命在建立國家的過程中最重要的partner(合夥人)。他從海的另一邊,好像是披着鹪鹩或蓑蛾皮,乘着一片薯葉制成的船漂流而來,幫助大國主命建立了國家。

在神産巢日神的指令下,他與大國主命結為義兄弟。由傳說中他披着蓑蟲的翅膀這個細節來看,他應該是一個極小的神仙。而薯葉的小船,别名“天之羅摩船”,也反映着各種各樣的臆想。那麼這個少彥名神到底是何方神聖呢?他又掌管什麼呢?

出雲國被高天原一族(天照大神一族)接管,這就是之後的“日本”(大和朝廷)的原型。少彥名神作為建設出雲國其根幹部分的參與者,對出雲國的繁榮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放在現代語境中,少彥名神就是顧問這樣的角色。也就是說,小小的神、小小的人能起到巨大的作用,在大事件孕育的神秘過程中,這樣的人是不可或缺的,這種精神也一直在日本得以傳承。

少彥名神的傳承不僅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當中有記載,就連在《播磨國風土記》和《伊予國風土記》當中也出現過。在這些書典當中,少彥名神在醫藥的開發、溫泉的挖掘、谷物的培育、釀酒等方面都有突出的貢獻。甚至從海的另一邊漂流而來的航海術,也得到了發展。可以說這位神是非常有技術能力的,國家建立時各種各樣的計劃都是他敦促實行的。

寶可夢的根源竟然上溯到少彥名神這裡,也許您會覺得很意外吧。但是這些也許又都是和日本小小的卻又頻受自然災害的地理特征是有關系的吧?又或許是與大多日本人體型矮小(是以被叫作“倭人”)有關系呢?但是,日本人卻都覺得那正是日本的魅力所在,是無可取代的東西。

總結來看,我個人認為少彥名神,其實就是日本“人”的象征。

“小小的”與“可愛的”

柳田的“小神仙”論(小さ子),是對如何解讀日本的那些重大成功或具備重大意義的事情而言最大的啟發。珍惜和珍視放入“膠囊”裡的“成長之芽”,這種思考方法的原型,在柳田這得到了認可。

這些都與日本人珍視“小的事物”“小的地方”的價值觀和美學觀聯系緊密。和歌與短歌,還有更短的俳句得到普及,以及在小小的庭院中的小小的茶室裡所誕生的茶文化,這些當然可以說都是“侘·寂”最為珍貴的美學意識,但是歸根結底,它們都是對于“小神仙”的禮贊。

清少納言在《枕草子》當中提到了“可愛的萬物”(うつくしきもの)這個概念,而且書中出現了不止一次。“可愛的東西是:

畫在姬瓜(香瓜)上的幼兒的臉。小雀兒‘啾啾’地學老鼠叫,一聲呼喚,便一跳一跳地過來了。如果給小雀兒的腳上系一條繩子,老雀兒便會叼着昆蟲喂進它嘴裡,很是可愛。兩歲左右的幼兒急忙地爬來,路上有極小的塵埃,讓他一眼發現了,他用粉嫩嫩的小指頭撮起來,給大人看,實在是可愛。留着劉海的幼兒,頭發遮住眼睛了也并不拂開,歪着頭去看東西,也是很可愛的。”

另外還有“偶人。從池裡拾起極小的荷葉觀賞,小小的葵葉,也很可愛。無論什麼,凡是小小的都很可愛”。這些都在《枕草子》的第151段有所記載。清少納言在裡面叙述的“小小的事物”都是美不勝收的。看來想要講關于日本文化的事,真逃不過這種觀念呢。

不隻是對小的事物關注,還認為小的事物都很可愛、很美好,要感受到它的重要。這才是切入點。

如果您注意到了這一點的話,那麼日本人喜歡短歌和俳句的原因,深愛小院子和盆栽的原因,搭小屋子來表演曲藝會的習慣得以流行的原因,以小博大的柔道會發展起來的原因,喜歡小小的居酒屋和小小的料理室的原因,代表日本的本田和索尼等産業之是以能夠率先開發機車、半導體收音機、随身聽的原因,卡西歐的迷你電腦會風靡一時的原因,超小型無線電接收信号器會那麼流行的原因,就都可以得到解釋了。

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枕草子》,作者: [日本] 清少納言,譯者: 林文月,譯林出版社2021年11月

扇子 手帕 端呗

我認為,“小小的事物”就是能夠了解日本社會文化和技術文化特征的密鑰之一。尤其是在技術方面,日本人特别心靈手巧。江戶時期到明治時期家庭手工業的擴大化,由于資源匮乏而使得加工技術得到發展,等等,經常作為日本人心靈手巧、喜愛小的事物的原因被列舉出來。對于小小的事物,大家真是盡情施展解釋說明的才華,對其大書特書。

比如說扇子和手帕。扇子本身的用途就不必說了,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在身穿和服正裝的時候,扇子都是必需品;大相撲比賽中的呼出,都會打開扇子大聲呼喚相撲力士的四股名(相撲選手的綽号);茶道當中,人們在正坐的膝蓋前面要放一把扇子,以示與對方之間的分界線,起到結界的作用;日本舞蹈的扇子是在強調身段和表情的時候而用的。

手帕可是好東西。用它可以擦汗,可以擦拭身體,但最離不開手帕的就是祭祀活動。特别是帶圓點的花布手帕,遍布全國各地。手帕随手一擰,盤在頭上就可以當纏頭巾,而且它也是在阿波舞和盂蘭盆舞等傳統祭祀舞蹈中不可缺少的道具。

手帕不過就是用木棉通過平織的手法,織出的一塊再簡單不過的布,在平安時代就已經出現了。在《今昔物語集》當中,它被稱作“手布”。手布有三尺(一尺大約30厘米)的,也有九尺的,好像都很長,到了江戶時代手布就變成了布匹通常的幅寬(約36厘米),長度大概就是二尺五寸(一寸約0.1尺)。另外手帕還可以染上自己的家紋或者商号,在祭神的時候作為帶在身上的裝飾品、贈禮、擦拭茶具巾等,它被用在各種各樣的場合,掀起了一陣陣流行的熱潮。日本的單口相聲藝術家們抖開手帕,折成兩折或三折,就可以用它比作錢包或公文等意象來表演給台下的觀衆看,真可稱得上精彩的藝技。

這項技能就叫作“見立て”(比拟、比作、比方)。把一個東西比喻成A、B或C,或者把一個既定的東西做成是A、B或C的樣子來示人,這就是一種打比方的藝術形式。很多小東西都可以被當成打比方用的道具。大的東西大都十分顯眼,體積比較大,不好使用;小的東西就不一樣,它們可以被看成各種各樣的東西,也可以随意地改變其用途。在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日本人價值觀的多樣性和易變性。

日本自古流傳下來的音樂又叫邦樂,下面我們就來了解一下對于日本邦樂有着代表性意義的三味線音樂中的端呗和小呗。端呗也好,小呗也好,都是要坐在觀衆席中去欣賞的短小形式的歌曲,它們與三味線的氣質十分吻合。我和端呗彈唱名人本條秀太郎偶爾會一起度過一整個晚上,把日本各地的端呗和小呗都唱一遍,直到盡興。端呗要使用撥子彈奏,而小呗則是用手來彈奏。所有的日本人,都可以試着記下兩三曲來賞玩一番。

昭和的那些小小的東西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值得一說的各種各樣的小小的物件。江戶時代,像根付這樣的小物件是很流行的。人們習慣在和服上垂挂着印盒或者是煙盒,用一根繩來拴住這些東西,根付就是連着繩子,卡在腰帶與和服之間的固定物。在這些小物件上面,往往都有着極其精緻的雕刻和描金畫,在現今社會,比起日本本土,這些小東西更受海外的關注。一個小物件标價幾百萬甚至幾千萬日元的情況并不罕見。

根付是男性随身攜帶的物品,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是這種特殊的物件,其他比較普通的東西,也會像這樣小小的,卻又精緻非凡。例如漆筷子和門扇的把手等。不是說凡是小小的東西就都很好,而是在這些小小的東西上面,凝聚了匠人們那令人驚歎的技藝,即便是不起眼的小東西,下了功夫去做,同樣也可以讓人瞠目結舌。草鞋和木屐的帶子,用來裝小物品的收納袋等都是十分小的東西,但它們卻都透露着别出心裁的設計。像女兒節的人偶,不就正是其中的典型嗎?不論是大酒杯還是小酒盅,都可以裝滿時髦與現代。

當然,也不隻是久遠的過去是這樣的。小小的東西、小小的地方,在昭和年代也是十分受人關注的。

在我上國小的時候,男孩子們愛玩的遊戲是扇卡片和劍玉,女孩子們呢,則喜歡玻璃彈子和手編繩。這些都是放在手裡,或者用手指來玩耍的遊戲。而男孩女孩們遊戲的場所基本上就是學校的沙場或是家附近的空地中一塊十分狹小的地方。他們偶爾可能也會被帶去遊樂園或者是大商場的天台,但去的也都是很有限的空間。雖然玩具和基礎設施沒有重疊碰撞,但也都擺放得擁擠不堪。

不隻是孩子們,大人也通常也在狹小的地方生活和消遣。雖然不似小津安二郎的電影裡那樣擁擠,但是昭和時期的房子和商店的确都是很小的。昭和的房子,給人的印象大概就是海螺小姐的家、天才傻鵬和阿松的家、《永遠的三丁目的夕陽》裡的家,對了,還有櫻桃小丸子的家。那些房子客廳十分狹小,圓圓的卓袱台和現在客廳裡的桌子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冬天的時候,就是日本特有的被爐登場的時候了。一家四口也好,一家七口也罷,大家都圍着桌子而坐,把腳伸進去取暖呢。

就是這樣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房子,構成了城市的模樣。日本的街道也窄,街上的車輛主流就是自行車和達特桑小轎車。世界上的小型自動擋汽車主要産自日本。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和團地住宅區的房屋布局也都十分簡單樸素,基本上是從手冢治蟲和石之森章太郎住過的常盤莊開始,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高橋留美子的《相聚一刻》(國小館)中的一刻館(漫畫中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為止,都是這一類的代表。

大人們在外消遣的去處一般都是居酒屋、麻雀(日本麻将)屋、咖啡廳,這些地方都很狹小。或許是因為昭和年代大家都太窮了吧,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過于寬敞的話,容易讓人感到不安。

過去,曾有外國人評價日本人住的地方都好像是兔子窩,這真是太令人氣憤了!他們不懂我們是故意選擇小的地方居住,這,是我們的喜好。

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永遠的三丁目的夕陽》劇照。

與“極簡主義”的不同

2018年的冬天,在六本木的國立新美術館裡,舉辦了一次主題為“扇之國·日本”的展覽會。從日常生活中的扇子,到舞蹈扇,再到各種各樣的扇繪和《法華經》扇面,等等,都得到了完美展示。這場展覽把日本人所看重的“小小的精神”表達得淋漓盡緻。

我看完了這場展覽後,有這樣幾點感想:

第一,這世界上無論是哪個國家,都存在着欣賞small size或petit(法語:小的、小人物的意思)這種感覺的曆史。法國人的Petit Romanesque(法語:小浪漫)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我想這是可以和日本的“小小的精神”相提并論的。

從美術史的表現上來看,如果剔除掉裝飾性的話,單講簡易的、小型的美術樣式和設計,就應該定義為“次要藝術”(lesser art)或是“極簡主義”(minimalism)。在19世紀後半葉,威廉·莫利斯在包裝紙和桌面上印刷漂亮的植物圖樣,與“大大的美術作品”正好相反的是,這些是可以作為日用品的美術,他提出了這樣的“日用美術”的概念,也應該得到推崇。這便是lesser art的開始。芥川龍之介的畢業論文選題便與莫利斯有關,大家都認為,或許就是受了毛裡斯的影響,才導緻後來他喜歡寫短篇小說。

極簡主義是指簡化了裝飾性的表現方式,重複表現小型概念的體裁,它在美術、建築、文學,以及設計方面都很流行。20世紀60年代後半程,弗蘭克·斯特拉和唐納德·賈德開創了這一流派,極簡音樂也随即誕生。

這些都是小型主義的一種,但是我覺得這兩種minimal style和日本“小小的精神”本質并不相同。日本并非要把大的東西想方設法去弄成小的來表現,而是要在“小小的事物”和“小小的空間”裡面去發現新世界。在這樣的世界裡面,才有了少彥名神、桃太郎、寶可夢和小津安二郎。

第二,把日本這種小小的感覺,和節約呀,不靈活、不擅長呀……關聯起來的想法,也是錯的。

在日語裡面,有“器用”和“器量”兩個詞。這兩個都是很重要的詞,都是對“器”這個字的活用。“器用”關聯到使用器皿的才能,它不單單指身通百藝的意思,而是包含着如何能把器皿的力量進行最大限度地調動、收起來的意思;“器量”這個詞呢,則蘊藏着要把器皿能夠承載的能量發揮到極緻的深意,是以就有了“器量大”這種形容人為人大度、格局很大的修辭。

這樣看來,日本人有很多的地方都會使用到這個“器”字,它不僅僅是裝物件的器皿,也是承載人心境的器皿。日本人把折扇、筷子、女兒節人偶都看成“器”,用現代的表述也許可以稱作“作為媒介的‘器’”吧。這或許也正是小小的更适合日本人“器用”和“器量”的扇子和手帕,即便在當代,也還是會用作問候或饋贈禮物的原因所在吧。

第三,日本人恐怕也都沒有僅僅認為“小小的”是small style或small size吧?可如果說不是的話,那“小小的”又是什麼呢?

那請您就再回想一下之前提到過的短歌、俳句和端呗吧。這些都隻是短小的某種形式而已,而short cut又是很奇妙的,此處的short也不單指短或小,而是有像“寸心”“寸金難買寸光陰”中“寸”的深意。就像日語裡面表達一點、小小的意思的“ちょっと”這個詞,羅馬音讀“tyotto”,但是它寫成漢字就是“一寸”。

也正是因為如此,一寸法師才是如此史無前例的。清少納言和小津安二郎想必也感受到在這“小小的”其間,其實蘊藏了“寸志”“寸心”的含義吧。

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和之美》劇照。

“小丫頭”的沖擊

我長時間做編輯這項工作,是以不光對寫書,還對各種格言、語言的使用方法也很感興趣。當然,對于日本曆史文化中的語言(用語),我也研究過一二。曆史,其實就是由語言組成的。

例如,在《新古今和歌集》(成書于1201年)的時代,出現了“有心”和“餘情”的概念;對于村子裡面無所不知的長老,人們稱之為“日知いの使者”(熟知一切事物的人),把他們當作聖人來崇拜着;對于某種“道”的心得了解得十分透徹的人,被稱作“折り紙付き”(表示絕對不會出錯的、值得信賴的保證、有定評的);把“さぶらふ”(侍、候)這個動詞變形為“さむらい”(武士),用來表示出自武門的身份;與“粋”所相對的詞語是“野暮”(不懂人情世故、俗氣);對于把強行照顧作為借口,也就是僞裝旅伴而偷盜别人财物的人,我們稱之為“護摩の ”(騙子、竊賊);使用從未有過的手法切、刻出的表達世風的版畫,就是“浮世繪”;負責服侍将軍的女性們的住所,叫作“大奧”(後宮);領子比較高的外套我們習慣叫“high collar”,而喜歡這種時尚的女性,我們會稱其為“ハイカラさん”(喜歡西方文化、從西方歸來的人);隻寫自己的事情的小說,我們會冠名為“私小說”;等等。無論哪個詞語都十分有趣,都是出類拔萃的表達。

在昭和和平成的時代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待嫁女兒我們稱之為“深窓の令嬢”(深閨千金)或“籠の鳥”(籠中的金絲雀)。在家裡面打遊戲、足不出戶的青少年我們稱之為“宅男”。這些命名的方法也都是很巧妙的。

日式極簡主義的秘密: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小小的東西”?

《輝夜姬物語》劇照。

這些可以說都是時代所創造出的關鍵詞、流行語。或許這樣的看法,能讓您更容易了解曆史文化——曆史就是由語言組成的。在最近的膨化食品和日用品等物品的命名中,也展現了這一點:雪見大福(冰淇淋)、嗓子潤(咽喉藥)、味道棒(ぽん·pon,味ぽん,柚子醋,一種調料)、o-i茶(お~いお茶,這個名字是吆喝聲的拟聲詞,就像店内顧客吆喝小二的那種聲音,充滿親切感,一種茶飲料)、洋芋寶貝(じゃがりこ·jagarico,馬鈴薯零食)、名流鼻子(手帕紙)、嘎哩嘎哩君(冰棍)等,都是這樣。

在這種發展趨勢下,又出現了本田beat和日産Be-1等小型機動車,以及“小枝”、“百奇”(Pocky,ポッキー,因咬下餅幹棒時發出的聲音而得名)等這些細棒狀的巧克力小食品。哦哦,還是我們“小小的”在發揮着作用。最讓我感動的一個流行詞就是“小丫頭”(コギャル)。“ギャル”(太妹)這個詞表現了日語裡面特有的縮略形式,在它的前面加一個“ko”,也就是“小”(コ)的發音,就順理成章地出現了“小丫頭”這個詞,而像安室奈美惠這樣的コギセル明星也就誕生了。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看來少彥名神的傳承,至今不衰。

作者/松岡正剛

摘編/李永博

導語校對/盧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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