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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近八十年,又一篇張愛玲佚文被确認

經過近五年的論證與考據,謝有坤終于确認了又一篇張愛玲的佚文:署名“連雲”、以男性口吻寫作的《上下其發》。這篇文章1946年4月10日發表在蘇青主編的方型旬刊《山海經》創刊号上。

謝有坤告訴記者,這個考證的過程很漫長,但同時也是全面重讀張愛玲的過程。

張愛玲的新作品、新筆名

謝有坤,網名三三,是一個90後男生。他更知名的是,微網誌 “張迷客廳”賬号的營運者。新浪微網誌上顯示,“張迷客廳”是知名讀物部落客,粉絲數有近19萬。“張迷客廳”以分享、考據張愛玲文字和資訊聞名,謝有坤頗為得意的有兩件事,一是他指出了演員馬思純在微網誌上分享的張愛玲語錄是錯誤的,并非出自張愛玲;一是張愛玲誕辰百年時,林青霞的紀念文章裡提到一幅張愛玲的速描,他撰文表示,林青霞可能誤會了,這張速描可能就是張愛玲自己随手畫的。關注度有了,但也讓謝有坤倍感壓力,畢竟以糾别人的錯出名,一旦自己出錯,會引來更多的嘲笑和指責。是以,在考證這篇張愛玲佚文時,他是謹慎又謹慎。

塵封近八十年,又一篇張愛玲佚文被确認

微網誌“張迷客廳”

之是以會注意到這篇佚文,謝有坤說還得感謝上海圖書館的祝淳翔。祝淳翔平時就愛讀文史類文章,也在報刊雜志上發表過很多考證文字,“還編過很多民國作家如唐大郎、陶亢德、金性堯、嚴獨鶴的散佚文集”。祝淳翔雖然不是張迷,卻也挖掘出了張愛玲早期的英文習作、寫給《海報》《亦報》編輯的信等珍貴史料。祝淳翔告訴記者,因為他也關注了“張迷客廳”,還曾在微網誌下留言,是以很早就認識謝有坤。謝有坤有次來上海,他們還見了一次面,祝淳翔評價,後生可畏。

2018年,祝淳翔在研究蘇青時發現北京雜書館有一份蘇青主編的“稀見的方型旬刊”《山海經》1946年4月10日的創刊号。為了考證,祝淳翔跑到了當時還在外灘的上海市檔案館查閱資料,後來寫就了《蘇青主辦方型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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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揭露張愛玲化名“連雲”的報道,出自1946年4月15日《香海畫報》第5期

因為跟謝有坤關系比較好,也知道他對張愛玲了解多一些,祝淳翔就将這篇文章給謝有坤看了。“我當時看完以後其實也不敢立馬說是或者不是,我隻是覺得沒有什麼表達的意見。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當時第一眼讀到的時候,我覺得這篇文章确實寫得不差。”文章談論的是女性發型話題,應該向上梳還是向下梳,一看就覺得這應該是張愛玲會涉及的題材。而且文章涉及了中外曆史,比如寫到法國人、英國人以前怎樣,一個很小的題目卻包羅萬象,“是以我覺得可能也不是一般人能寫出來的,必然是一個比較有水準的人寫出來的”。

看過了這個材料後,謝有坤再讀張愛玲的時候就總不免會想到這篇文章,“會抱有這樣的想法去重新看待張愛玲的作品”。就這樣,過了近五年後,在2022年年底,謝有坤“終于确定了這應該就是張愛玲”。

“像金聖歎那樣一句句批閱《上下其發》”

謝有坤說:“考證的過程很漫長,是全面重讀張愛玲的過程。然後像金聖歎那樣一句句批閱《上下其發》,把每個字詞都分析過,核查是否符合張愛玲的用字習慣,是否有出處,或受何影響,都要思考。”

“除了研讀張愛玲作品,還要分析她當時的處境、生活習慣、内心狀态,以及編輯蘇青、模仿者李君維的作品和心理,把涉及到的人物、刊物、作品都找出來,綜合觀察抗戰勝利後的上海文壇風貌。”謝有坤把所有材料都列印出來,攤在地上看,材料太多了,看得頭暈眼花。

首先,從寫作背景來看,1946年初,張愛玲遠赴溫州尋找胡蘭成,而從《張愛玲談張恨玲》中可以看出,3月28日,張愛玲已經傳回上海。謝有坤認為,《上下其發》最早應該寫于3月底,因為文中提到了一個具體事件:“近來有燙發被剪的謠言,據說對于頭發做得很高的尤為嚴厲,說她們日本化。”通過查閱史料,謝有坤發現1946年3月11日上海《吉普》周報上的封面新聞就是:“本月某日下午永安公司樓上,突有大批手拿剪刀之女警察奉令駕到,凡見燙發女郎彼等即一一捕牢,然後以利剪刀将各式曲發一律剪短。”3月25日,該雜志又刊登了一篇《女人将禁止燙發》的澄清文章。按照時間來算,張愛玲是有可能讀到或者聽聞這個新聞的。

但問題便随之而來了。《山海經》4月10日就出刊了,這短短的十多天時間,張愛玲有空閑和精力寫稿嗎?這也是祝淳翔的疑問之一。謝有坤認為,相對于此,對張愛玲來說,更現實的問題是經濟狀況。溫州之行花費了張愛玲不少錢,這在她的散文《異鄉記》中有詳細記錄;另外,張愛玲上次發表新作還是1945年7月。回到上海後,張愛玲還立即又給胡蘭成寄錢,是以,對于張愛玲來說必須繼續寫作賺錢,“若創辦新刊的蘇青此時來約稿,她應該會答應”。胡蘭成曾說過,張愛玲的寫作速度是每天2500字,“另有據可查的是,她寫電影《不了情》劇本初稿隻用了半個來月”,《上下其發》并不長,全文也就1500多字。是以,謝有坤認為,時間和精力,對于當時的張愛玲來說應該都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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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的張愛玲

其次是文風方面,這篇文章透露出作者的一些個人特點,比如提到的書籍、典故,涉及到的文化背景,都可以跟張愛玲對應上。例如,文章裡提到了《孟子》、樂府詩,還有西方的著作,都是張愛玲可能涉及到的。而且,文中還提到了新到的美國的畫報,“剛好張愛玲在溫州和胡蘭成聊天的時候,就聊到了美國的畫報。這又完美地契合到了一個很小的事情上”。

《上下其發》還展現了作者的兩個能力,一是懂英文,一是懂日文。“剛好張愛玲也是既懂日文又懂英文的,因為她在香港讀大學的時候,香港淪陷,學生是安排去學習了日文的,包括她在1960年代到了台灣,當時有一些年紀大的原住民被日本殖民過,他們會說日文,張愛玲也可以用日文跟他們交流。這也是有記錄的。”

另外,這篇文章是寫發型的,裡面涉及到的一些很細節的東西,張愛玲也曾有過類似的觀察。比如說這篇文章裡提到了“脖子”,作者認為美麗的脖子是應該露出來的,不應該被頭發給遮蔽掉,很看重修長的脖頸的感覺。張愛玲在她的散文、小說裡也經常提到一個人的脖子,她會把它作為一個女性美的特征進行描寫。還有一些其它的私人喜好,比如認為“前高後低”的發式普遍流行、“畫中留白”的觀點、對女性心理的洞悉,張愛玲都曾在小說、散文中寫過,或說過類似的話。《上下其發》總結承襲了一段關于發型的曆史,今天讀來仍有共鳴,香港大學的黃心村教授就告訴謝有坤,許地山手稿裡也有關于女性發髻的内容,他是張愛玲在香港大學求學時的中文老師,目前我們已知他在服裝方面的研究對張愛玲産生了重要影響,“或許在發型方面也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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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流行發型傳入中國,出自1925年7月19日《圖畫時報》第259期

發現了這麼多的相似點後,就不得不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張愛玲有很多模仿者,比如筆名“東方蝃蝀”的李君維,當時被譽為“男版張愛玲”,有沒有可能寫這樣一篇文章?“是以我又去研究了李君維的作品。”李君維在晚年寫過一篇文章,詳細講述了自己的筆名,“一個一個都講清楚了,但是沒有提到一個筆名叫做‘連雲’的”。李君維對待筆名的态度是,一個筆名他不會隻用一次,一般都會用很久,有的可能用了十幾年,而署名連雲的文章,在上海圖書館的資料庫裡幾乎沒有出現過。更重要的是,李君維模仿張愛玲隻能模仿她已經發表過的文章,比如張愛玲《金鎖記》那段著名的開頭“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李君維的小說《名門閨秀》的開篇即是:“三十年代的月亮是陳舊的。”這種模仿是一種承襲,但如果張愛玲沒有寫過,他肯定就無從模仿。署名“連雲”的這篇《上下其發》寫了張愛玲之前沒有寫過的内容。

但同時,謝有坤發現,連雲也寫了張愛玲之後寫的東西。這就有一種承前或者啟後的感覺。就比如“連雲”這個筆名。張愛玲在1946年11月出版了《傳奇》增訂本,新增的一篇文章中,有一首詩叫做《中國的日夜》,其中兩行詩句裡出現了“連雲”這兩個字:“補了又補,連了又連的,/更新檔的彩雲的人民。”張愛玲曾解釋過,這篇文章寫于1945年冬天,“這就是非常驚人的巧合了”。謝有坤說,他也是看到這兩句詩後,才有了一種被點醒或者找到鑰匙的感覺。有了這個密碼之後,謝有坤才敢大膽地确認,這篇文章有可能就是張愛玲的。

在鋪排了這些證據後,謝有坤又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證據,那就是2015年時,陳子善發現了一篇張愛玲化名“世民”的作品《不變的腿》。這篇文章與《上下其發》的發表時間很近,相隔隻有兩個月,而且都與蘇青有關,《不變的腿》也是發表在蘇青做編輯的副刊《今報·女人圈》創刊号裡。“是以我發現,這兩篇文章其實是姊妹篇,《上下其發》在先,陳子善教授發現的那篇在後,我的這篇講的是頭發,他的那篇講的是腿,從頭到腳。”《不變的腿》開篇第一句便是:“據醫生說:人的衰老,是自頂至踵漸漸往下移的……”這是很明顯的承接關系。而且兩篇文章引用的史料也非常相似,比如都寫到了歐洲十六七世紀的事情;題目都是四個字的,《上下其發》講的是變化,《不變的腿》談的是不變;字數也十分的相近,《上下其發》1500多字,《不變的腿》1400多字。更重要的是,陳子善考證出了《不變的腿》的寫作時間是1946年3月底,和《上下其發》是同時期寫的。那麼為什麼《不變的腿》會間隔兩個月後才發表呢?謝有坤猜測,很有可能這兩篇文章都是張愛玲給蘇青的《山海經》寫的,蘇青本來是想放在第二期發表,沒想到《山海經》隻辦了一期就結束了,蘇青就隻好把這篇稿子帶到了後面找的工作裡。為什麼又換了一個筆名呢?謝有坤認為,“連雲”的筆名被小報記者揭穿後,張愛玲隻好棄用,“在不斷分身中延續着寫作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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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雲”之後,張愛玲又化名“世民”寫《不變的腿》

有了這些充分證據後,謝有坤還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上下其發》中引用了三段話,是從一本西方人類學著作中抄來的。這本著作便是美國人類學家羅伯特·路威出版于1929年的Are We Civilized: Human Culture in Perspective(我們文明嗎?——人類文化透視),呂叔湘将其譯作《文明與野蠻》。連雲并非直接引用呂叔湘譯本的原文,而是做了裁剪,且根據英文進行了自譯,這其中就可以看出張愛玲的獨特筆觸。比如呂叔湘的譯本中将人名Pitt譯為“畢德”,但是連雲則将其譯成“辟脫”,這與張愛玲1953年的譯作《愛默森選集》中将Jupiter譯為“裘辟忒”、1956年譯作《海明威論》中将Pilar譯為“辟臘”的用字習慣一緻。另外,譯文中出現了“頭發窠裡”,也是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異鄉記》等作品裡慣用的詞組。

至于為什麼張愛玲會用男性化的口吻來寫《上下其發》,謝有坤覺得可能是因為當時的輿論環境,一向以“大膽”著稱的蘇青都開始用新筆名,謹言慎行的張愛玲隻會更加小心翼翼,将自己隐藏起來。但其實,在文章的結尾,張愛玲也“似乎露了馬腳——‘還情願他們像女人一樣的玩弄自己的頭發的!’——俨然女子的揶揄口吻。”而且,“文中的男性口吻,能看出張愛玲作為小說家擅用叙事視角的習慣,她筆下的男性都很真實,因為她能設身處地代入身份。張愛玲晚年筆記簿中分析唐詩,也會注意詩人措辭的視角,《上下其發》是她在散文中的獨特嘗試”。

ChatGPT與張愛玲資料庫

謝有坤将這些考證的過程,寫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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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有坤發表在《讀庫2302》上的文章

謝有坤說,他曾将這篇文章發給祝淳翔,發表過很多張愛玲研究著作的黃心村教授,還有張愛玲英文作品譯者鄭遠濤等人看過,“他們都沒有表示懷疑,很當然地接受了這麼一件事情”。祝淳翔告訴記者,他看過文章後也無可反駁,隻覺得這個90後很厲害。

更加厲害的是,在考據的過程中,謝有坤同時在做張愛玲作品的資料庫。他将如今能确認且可以看到的張愛玲作品一個字一個字地錄入電腦,做成了一個資料庫。能夠确認《上下其發》就是張愛玲的作品,這個資料庫也是幫了不少忙。“朋友戲稱我是人形AI,我的優勢是記憶力、聯想力比較強,但肯定也敵不過一個完備的資料庫,是以我要利用技術搭建一個知識庫,完成這個基礎工程,從長遠看,都是值得的。”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謝有坤的朋友、張愛玲作品的譯者鄭遠濤還幫他做了一個測試,用最近很火的ChatGPT識别了連雲的這篇文章,看人工智能能不能識别出它就是張愛玲的文章。他們先随便找來了一篇不是張愛玲的文章放進去,讓ChatGPT識别,結果ChatGPT說這不是張愛玲寫的。然後,再把《上下其發》放進去,結果ChatGPT說這是張愛玲寫的。“當時我們就好驚訝。”為了測試的準确性,他們還想到把與張愛玲同時期的其他女作家的文章放進去,看ChatGPT會不會弄錯。他們找來了楊绛寫的小說片段,結果ChatGPT認為這也是張愛玲的小說,“因為它可能覺得文章的文風都屬于民國時期的,又都是以家庭女性為主題”,是以就搞錯了。這讓謝有坤看到了人工智能的漏洞,他覺得或許把自己做的張愛玲資料庫以及更多關于張愛玲寫作狀态和人生經曆的文章放進去,讓ChatGPT多學習學習,結果可能會更準确。“我相信人工智能可以大大地幫助我們做一些事情,但是基礎方面的工作做好以後,我覺得它還是取代不了人的思考能力的。”

上下其發

連雲

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美國女界初以道士頭為時髦,雜志上有一篇文章以觸目的大字提出這問題:“頭發向上還是向下?”兩邊分刊着照片,分别讨論向上與向下的利弊。以我們男子純粹局外人的觀點看來,道士頭唯一的好處不過是一個“清爽相”,尤其在夏天,永遠有一種“浴後”的誘惑性。頭發統統擄上去,露出光光的頸項,這頸項若生得美麗,平時都埋沒在長發與領圈之内了。然而道士頭始終沒有普遍流行,大概因為這不是一種“宜人”的裝扮,極少人配梳這樣的頭,一定要有一張小巧玲珑的尖面孔,否則很容易顯得臉大。雖然誰都喜歡人家誇一聲“面子大”,究竟“大面”是不怎麼可愛的。

“前高後低”的折衷樣式,其是以普遍流行這些年,也有它的理由。額發做得高而光整,固然清爽相,耳邊又有鬈發的護持,調劑之下,那莊嚴就不至于太老氣。而且前面的頭發一把提了起來,一個人真的就提起了精神,沒有垂頭喪氣的樣子。前面的頭發做得牢靠一點,盡管風吹雨打,後面的鬈發由它亂蓬蓬,也算不得披頭散發;對于軋電車的女學生與寫字間女性,是莫大的便利。東方女人特别适于梳這樣的頭,因為(一)東方女人矮小的多,頭發高了可以顯得高些。(二)東方女人圓臉的多,加上頭發的高度,較近“理想的鵝蛋形”。(三)常嫌額角太低。額前的頭發高起來,比較顯得開朗。雖然我們對于女人并不要求太多的頭腦,到底,如一個西洋作家所說的:人的額頭就是風景畫裡的天——總要多留下一點天空才好,不然的話,看了總覺得低氣壓。

近來有燙發被剪的謠言,據說對于頭發做得高的尤為嚴厲,說她們日本化。其實倒是中國古已有之的,“城中尚高髻,四方高一尺, ”有詩為證。現代的再度流行,也是歐美傳來的,與日本絕不相幹。日本女子的趨時,比較落後;她們中間的燙發的,至今還沒有普遍采取這種“前高後低”的式樣哩!現在我們光複之後,如果一定要忙着一些不急之務,如同改路名之類,似乎且不必到女人頭發上去搜求日化的遺迹,倒是公用事業的賬單上的什麼“瓦斯公司”“禦支付”等等字樣,可以把它們改去了吧?

而且根本……要打倒高髻,唯一的辦法是說:“現在不時髦了!”根據最新到的美國畫報,也的确是不時髦了,而在上海最前進的小姐群中,你看,也的确已經一個個的頭發“如水之就下也”,不過要這風氣深入婦女大衆,尚需時日而已。

法國路易十五年間流行高髻,是皇帝的一個情婦首先提倡的。(似乎不是杜巴利夫人,是在她之先的一位。)後來這夫人失了寵,這種高髻路易十五看在眼裡也感到厭倦了,下令禁止,竟然無效。起初兩天一班夫人小姐上朝之際果然把頭發放了下來,不久便又我行我素,将發髻繃在二尺高的木架上,上面厚厚地膩上一層油膏,防它披散下墜,然後插上花朵首飾。因為頭發高得空前絕後,貴婦出入乘轎,必須把頭伸在轎子外面!據說一個矮小的女子的臉正處于她的頭頂與腳心的中間。高髻繼續風行了幾年之後,有一位英國公爵夫人入觐,整個的朝廷傾倒于她的美貌,而她梳的是低髻。從此都是低髻了。

高髻因為油抹得太多,又不洗濯,往往生虱。一班貴婦人絕不想到基本的改良,卻發明了一種長柄細雕的象牙小釘耙,攜帶着以為時髦,随時随地可以在頭發窠裡搔癢而沒有雲鬓蓬松之虞。

男人的頭發也有它的傳奇故事。十八世紀歐洲通行戴假發——也是因為自己的頭發污穢生虱,洗起來太麻煩,索性剃光了頭,套上假發。假發上面撲粉,理發匠用大粉撲蘸了粉,立在樓梯上向樓下拍打,整個的房屋面粉飛揚,直到主顧頭上雪白均勻為止。英國有一個時期大饑荒,而成千上萬袋的面粉被用在假發上,著名的首相辟脫不得不定出一條法律,禁止供給理發店的面粉。——在人類的愚蠢上,向來是男女各不相讓的。

現在的男人,不在頭發上用心思了,卻去發明原子彈,發明新型的戰争的武裝和平。如其這樣的玩弄自己的頭腦,還情願他們像女人一樣的玩弄自己的頭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