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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時期的牛頓

求學劍橋

疫情時期的牛頓

劍河上的牛頓橋

1661年,牛頓如願以償,成為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學生。牛頓如饑似渴,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亞裡士多德以及同時代哲學家和科學家笛卡兒、伽桑狄、霍布斯、波義耳、伽利略、開普勒等的著作如甘泉般滋潤着他的心靈,為他提供豐富的思想養料,并促進他的獨立思考。1664年,他在自己撰寫的題為《哲學的若幹問題》的小冊子中寫道:“柏拉圖是我的朋友,亞裡士多德亦是我的朋友,但我最好的朋友是真理!”

剛進劍橋的時候,牛頓的數學知識少得可憐。大二時,他在劍橋大學附近的集市裡買到一本有關占星術的書,但書中的數學内容使他如墜五裡雲霧。為此,他想從一本三角學著作開始學習數學,但由于缺少幾何知識,他還是裹足不前。或許是在他的恩師、剛剛擔任三一學院盧卡斯數學教授的巴羅先生的建議下,他開始閱讀《幾何原本》。從此,他逐漸走進數學世界。前輩數學家的著作為他學習和研究數學創造了良好的條件。1631年,他的校友、國王學院畢業生奧特雷德出版《數學之鑰》;1646年,荷蘭數學家舒騰編輯出版《韋達數學全集》;1649年,舒騰又出版笛卡兒《幾何學》的拉丁文版(1659年再版);1655年,牛津大學薩維利幾何學教授沃利斯出版《無窮算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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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1687)

牛頓不斷從這些數學著作中擷取靈感,有理數指數情形的二項式定理就是其中的典型一例。沃利斯在《無窮算術》中獲得了一系列曲線

下的面積(在上),它們分别為

我們今天有了二項式定理和定積分知識,很容易得到上述結果。但是,牛頓上大學以前,對正整數情形的二項式定理一無所知,雖然帕斯卡早在1654年就寫好了《論算術三角形》,但該書的出版卻是在帕斯卡去世之後的1665年。但觀察沃利斯的結果,牛頓馬上就發現了面積表達式中的規律(按照升幂的順序):

  • 各項系數的符号交錯出現;
  • 各項系數的分母為奇數1,3,5,7,…;
  • 第二項系數的分子為等差數列1,2,3,4,…;
  • 各項系數的分子依次對應于為11的乘方的各位數,即對應于以下數表中每一行:
  • 若第二項系數的分子為,則以後各項系數的分子分别為

牛頓馬上将上述規律類比到以下曲線下的面積:

分别得到

牛頓又把上述規律類比到更多的曲線,如

在得到上述規律之後,牛頓馬上得出原函數的無窮級數表達式:

一般地,牛頓得到

這樣,牛頓在數學史上首次将二項式定理推廣到一般有理數指數的情形。如果說帕斯卡為正整數指數幂情形下的二項式定理劃上了句号,那麼,牛頓則完全超越了他的前輩,書寫了二項式定理的嶄新篇章。牛頓二項式定理在數學上是如此重要、如此著名,以緻在牛頓去世之後,有好事者猜測該定理會被刻在他的墓碑上(事實上并沒有)。

倫敦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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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塔 . 格雷爾油畫“大瘟疫1665”(2009)

1665年4月,牛頓獲得了學士學位。正當牛頓躊躇滿志、繼續向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研究員的目标邁進之際,一百公裡以外的倫敦爆發瘟疫的壞消息不斷傳來。瘟疫從倫敦城的外圍迅速蔓延到了市中心,每周的死亡人數不斷攀升。丹尼爾.笛福說得好:“瘟疫像一場大火,如果起火的地方隻有幾座房屋受牽連,那就隻會燒毀幾座房屋;如果是在單幢房,或者按我們的叫法是在孤房裡燒起來,那就隻會燒毀那座起火的孤房:但如果是在一座建築密集的市鎮或城市裡燒起來,到了緊急關頭,火勢越來越猛,那它就會在這整個地方蔓延開來,然後将所到之處吞噬殆盡!”到夏天,疫情肆虐達到了頂峰,不僅使整座倫敦城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而且對倫敦周圍地區構成了巨大的威脅。關閉學校、返鄉隔離的通知下達到了劍橋大學的每一個學院。

回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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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爾索普村牛頓家的房子(采自E. F. 金《牛頓傳略》)

牛頓收拾行囊,回到了故鄉——林肯郡的烏爾索普村(今屬格蘭瑟姆市)。牛頓家的房子是他祖父于1632年購得,給生于斯長于斯的牛頓留下了許許多多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回憶。母親在第二次婚姻中給他增添了同母異父的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十四歲時,繼父(一位牧師)亡故,母親帶着三個孩子回到烏爾索普。彼時,牛頓在離家八英裡的格蘭瑟姆文法學校讀書,但母親卻希望牛頓能夠好好務農,承擔持家重任,并不可思議地讓他中途辍學!對農事了無興趣的他,身上哪有一星半點的農夫基因?每到周末,母親就讓一位老仆人陪伴他去格蘭瑟姆的市場上出售一些農作物,并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但他壓根兒就不适合做買賣。有時牛頓偷偷溜回學校宿舍,有時會蹲在籬笆邊,忘我地看書。他還在一場暴風雨中,做了一次測量風力的實驗。在叔父(曾經的劍橋高材生)的關心之下,他才回到格蘭瑟姆的課堂,并以就讀劍橋大學為目标。

避疫期間

疫情時期的牛頓

昆丁 . 布雷克插畫作品:蘋果樹下的牛頓(2009)

我們可以想象,避疫期間的牛頓,活動範圍不會很大,和家人的交流也不會很多,基本上就在自己家裡讀書、靜思、寫作。大疫關閉了大學校園,卻關閉不了牛頓的精神世界!

在避疫的兩年時間裡,牛頓在數學、光學和力學領域取得了重要突破。在微積分方面,牛頓于1665年構想了“流數術”。我們今天所說的函數,被牛頓稱為“流量”(注意,不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手機“流量”哦);函數的導數,被牛頓稱為“流數”。“流數”的概念似乎源于實體學中的速度概念——“流量”流動的速度就是“流數”。牛頓通過在表示“流量”的字母上方加一點來表示該流量的“流數”。假設“流量”是,則其“流數”為

顯然,牛頓所求的“流數”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導數”。牛頓将上述比成為“初生量的初始比”或“消失量的終極比”。由于牛頓沒有嚴格的極限概念,是以上述求流數的方法并不嚴謹,以緻日後受到貝克萊大主教的激烈批判。另外,由于返校後沒有及時發表他的“流數術”,導緻日後他與萊布尼茨之間無休止的微積分發明權之争。

構想了“流數術”之後,牛頓将它應用于求曲線的切線和曲率。我們相信,在烏爾索普老家,牛頓關于微積分的思考遠遠不止“流數術”,因為他同時也在思考:如何根據“流數”來求“流量”。在“流數術”的應用過程中,牛頓很可能還悟出,前輩數學家眼中風馬牛不相及、需要采用不同技巧才能加以解決的求切線問題、求最大值和最小值問題,都可以統一采用同一種分析方法;求切線問題和求面積問題所需要的不過是互逆的兩種運算而已。近兩個世紀之後,在遙遠的東方,中國數學家李善蘭在學習微積分之後,不禁發出如下贊歎:

由是,一切曲線、曲線所函面、曲面、曲面所函體,昔之所謂無法者,今皆有法;一切八線求弧背、弧背求八線、真數求對數、對數求真數,昔之視為至難者,今皆至易。嗚呼!算術至此觀止矣,蔑以加矣!

微積分是數學史上最重要的發明,它使數學這門古老的學科插上了騰飛的翅膀,使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發展;同時,它為人類認識世界、解決不同知識領域中的難題提供了一把萬能鑰匙。微積分能夠幫助我們更深刻地了解什麼是“積微成著”,什麼是“水滴石穿”,什麼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裡”,什麼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什麼是“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雙手握無限,刹那是永恒”。

如果把人的成就比作“流量”,那麼他經過每一瞬間“ο”之後,這“流量”的增量與這個“ο”的比值,正刻畫了人生的“流數”,即一個人進步的速度。

牛頓在烏爾索普的第二項重要發現是太陽光的分解。從亞裡士多德時代開始人們就一直相信,太陽光是純粹的單色光。1666年,牛頓從附近集市上買來三棱鏡,并進行光學實驗——後來成了科學史上最著名的實驗之一。通過暗室中的三棱鏡實驗,他驚奇地發現,太陽光被分解成了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不同顔色!我們完全可以想象,牛頓的書房不知不覺成了他實施科學探究的實驗室。

疫情時期的牛頓

德國郵票上的牛頓與三棱鏡實驗

牛頓的第三項發現因蘋果落地的故事而廣為人知:在烏爾索普的一棵蘋果樹下,一隻蘋果從樹上掉下來,激發了牛頓關于萬有引力的靈感。當然,也有人懷疑故事的真實性,包括19世紀著名數學家德摩根;但更多的人都相信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在那甯靜的鄉間,習慣于在蘋果樹下思考問題的牛頓,突然聽到一隻蘋果落在地上發出聲響,因而思索蘋果落地的原因,最終徹悟宇宙的普遍規律。如果換一個人,換一個時間,一個生活在5G時代、對自然界的秘密毫無好奇心的庸人在蘋果樹下用蘋果手機刷着微信,突然聽到蘋果的落地聲,于是浮想聯翩、靈光閃現……那不用說是無聊的杜撰。但是,蘋果樹下坐着的是1666年避疫在家的牛頓,你很難讓人相信這僅僅是人們的臆想。實際上,牛頓的侄女凱瑟琳.巴頓曾經向參加過牛頓葬禮的法國思想家伏爾泰講起過這則故事,1741-1752年間擔任英國皇家學會會長的馬丁.福克斯也和他人說起過這則故事。

後來,牛頓用數學的方法證明了萬有引力定律以及力學三大定律,并将其寫進《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1687)中。歐洲的知識階層普遍認為:上帝創造了世界,而牛頓發現了上帝創造世界的方法!萬有引力定律以及其他力學定律的發現,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的世界觀,人類不再像英國哲學家休谟所說的那樣,“被懸挂在永恒的疑懼之中”,“既沒有足夠的智慧預見未來,也沒有能力防止那些使我們不斷受傷害的不幸事件發生”,而是堅信:自然界是有規律的,而規律是可以認識的,并且是用數學來刻畫的!

1727年,英國詩人蒲柏為牛頓撰寫了墓志銘:

自然和自然的規律在黑夜裡隐藏, 上帝說,‘讓牛頓來吧’, 于是一切都變得光亮。

回顧牛頓避疫期間的科學發現,我們不禁要問:在整個人類曆史上,還有誰能擁有如此不平凡的兩年時光?

疫情過後

疫情時期的牛頓

牛頓塑像(采自E. F. 金《牛頓傳略》)

1666年,倫敦大疫伴随着一場全所未有的大火而畫上了句号。劍橋大學于1667複課,牛頓和其他學生一樣,從家鄉傳回。四年的積累,兩年的沉澱,如今的牛頓業已成為世界一流的數學家和實體學家。就在劍橋大學複課當年的10月份,他被選為低級研究員(minor fellow),翌年7月,他又被選為進階研究員(major fellow)。巴羅教授敏銳地發現了牛頓的才能,于1669年将這位學生的論文寄給倫敦的柯林斯(柯林斯和世界各地的數學家有着廣泛的通信聯系),希望他通過通信,讓世界上更多的數學家了解牛頓。同年,巴羅毅然辭去盧卡斯教授職位,并力薦牛頓作為他的繼任者。27歲的牛頓順利成為盧卡斯數學教授。

從此,一顆璀璨的科學新星,不僅點亮了工業革命的前程,更是照亮了人類文明的天空。

結語

疫情時期的牛頓

牛頓墓(威斯敏斯特教堂)

1665年的那場大疫,讓無數人生活在恐懼、谵妄和迷信之中。作為一名劍橋學子,牛頓可能并沒有為抗疫做出過什麼直接的貢獻,但他通過自己的科學著作,給予人類前所未有的理性,正是這種理性,一方面,讓人類在遇到災難的時候,能夠沉着冷靜、充滿信心地去尋找科學的治疫良方;另一方面,他很好地利用了避疫的兩年時光,心無旁骛地做自己喜歡的研究工作,一舉超越了他在劍橋的所有同學,為未來的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

三個半世紀之後的今天,人間又逢瘟疫。絕大多數居家避疫的人或悼念逝者,或為病者祈福,或給予疫區微薄捐助,或充當鍵盤俠發正義之聲,或不停轉發各類資訊(其中謠言甚多),除此之外,對于疫情本身大抵是無所作為的。無聊乎?厭倦乎?茫茫然無所适從乎?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乎?想想烏爾索普村那棵蘋果樹下的牛頓。

一個人在自己專業領域的耕耘、堅守與創獲,正是大疫期間讓自己有功于國家、有益于世界的正途。

作者簡介:汪曉勤,華東師範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HPM工作室主持人。主要從事數學史與數學教育研究。

注:本文為作者給《上海HPM通訊》寫的刊首語。與本文相關的作者經典著作《HPM:數學史與數學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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