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棟 畫|馬桶
【往期回顧】
窺“天機”的後果：溁灣鎮肖老倌傳奇
溁灣鎮肖老倌傳奇（2）：勸你過河渡水莫搶先，扯皮打架莫攏邊！
溁灣鎮肖老倌傳奇（3）：屋漏偏逢連夜雨，磨難專找苦命人
溁灣鎮肖佬倌傳奇（4）：人要信命，但人活着，就不要信命！
溁灣鎮肖老倌傳奇（5）：給賊老倌看相，壞我一世名聲！
溁灣鎮肖佬倌傳奇（6）：我屋裡黃花妹子送你抱哒，你要負責唻！
溁灣鎮肖老倌傳奇（7）：師父教過他，不是生死存亡時不要用點打
本故事純屬虛構，文中所述手段皆為江湖套路或騙術，切莫當真。
那個女兒臉色一變，打量了一下肖大老倌，問：“你是什麼意思啰？我聽不懂呢。”
肖大老倌一邊喂他的靈雀子一邊講：“你們啊，不要做缺德事，你娘老子裝病，你裝成送她看病的，碰到有人看病你就帶别個去哪個‘神醫’那裡是吧？”
肖大老倌話音未落，剛才那個還病得要落氣的婆婆子居然猛然精神起來了，一把推開她女的手，健步如飛地走到肖大老倌攤子前面，大聲罵他：“你該個死老倌子，莫胡說八道，你嘴巴積點德，招呼看哒馬路上的車子，不曉得哪天就礌死你哒！”
這個婆婆子一隻手指着肖大老倌，一隻手插着腰，一邊跺着腳，罵起人來，下巴一擡一擡的，哪裡還有半分病人的樣子。
肖大老倌也不生氣，他一隻洞庭湖的老麻雀，哪裡會被這個發假猖的婆婆子吓住。他從這兩母女一下車就看出來問題了。婆婆子臉色煞白是塗了粉，病人臉上出現煞白，那是急症發作了，而老年人久病的狀态下，臉色其實應是灰黑色的；再一個，她女兒扶在她右邊，她右腳卻走路正常，她裝成一瘸一拐的腳是左腳。正常人都是扶走路不穩的那一邊，而不是扶正常的另一邊。是以這兩點就暴露了她們在裝病。
再随便看了一下面相，這個婆婆子一雙綠豆眼，兩片薄嘴唇，牙齒長成一個地包天，兩邊顴骨現出一個反八字形狀凸出來，一粒偷人痣長在右邊嘴角。相書上講，這是典型的克夫相，相書裡又講，這就是蜂目狼頭之相。
再看她的所謂女兒也是眉毛散亂，鼻子溜尖，眉骨突出，眉眼距離特别窄，面上又瘦又幹，講話的聲音特别尖細，這就是相書講的刻薄相，又叫後娘相，所謂後娘的心，黃連的根，講的就是這種人。
肖大老倌習慣性地一拍手裡的簽，端起茶杯搞了一口，清了清喉嚨，對她們講:“我不管你們是水路來還是旱路來，夜路子走多哒總會碰到鬼，我肖大老倌管不到你們的閑事，但是你們要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你看看你們的相，地閣上四條兇紋都沖到鼻子山根上哒，怕是要被開瓢哒。我話講完哒，你們好走！”
肖大老倌最近連續搞了幾件名聲大噪的事，整個人的氣勢都足了蠻多，這話一講完，那個神态動作，跟得黑金裡面那個“我話說完，誰贊成，誰反對”的梁家輝一樣，眼睛一瞪，頗有河西玄門領袖的風采。
兩個女醫托騙子也是頭一次來這邊，搞不清肖大老倌的底岸，看到他氣定神閑的架勢，也不敢再挑釁，兩個人小聲嘀咕着走開了。那個婆婆子還回頭狠狠望了肖大老倌一眼。
這兩母女，其實是假扮的，婆婆子姓姜，年輕一點的姓鄧，兩個人長期結夥在各個醫院門口裝成看病的母女，看到有人挂不到專家号主任号，就上去搭讪，講自己也是這個病，别人介紹去哪個哪個老中醫那裡去看，要不要一起。她們利用同為病人的這個身份來打消其他病人的防備，帶到江湖遊醫那裡去，一次就是幾百上千的所謂中藥給人家開起，騙得病人要死。
這次她們又勾搭上了一個叫孫亮的黑醫生，實際他就是個騙子，就租在新民路一處民房的三樓，挂了個牌子，叫什麼孫醫生診室。這個人三十幾歲，留着山羊胡子，對病人講自己四十多了，剛從師父那裡出師，不管你得什麼病，他都正好有一副藥方子，反正就是一下子開十多副藥，看你的穿着來要錢，最少660。有的絕症病人，他們多的要過2000塊，真的是喪德。前文提過的王連長講過，要是他還在部隊裡，一槍就崩了這些騙子，不要審判了，他代表人民直接執行。可惜，王連長這樣的長輩也作古了。
姓姜的婆婆子有個外号叫“姜老鼠”。姜老鼠帶着扮她女兒的鄧妹子走遠之後，連着“呸呸呸”三聲，講：“該個看相的死不帶愛相，冇事做，今天我們就是要開張把他看！”
結果，今天她們張是沒開，開了瓢倒是真的。
有人問我，為什麼棟哥講的故事裡，都是善惡到頭終有報的結果，并且還都是現世報，因為棟哥我相信：及時伸張的正義，才是正義。
話說這一對假母女，一上午就在溁灣鎮的幾個醫院附近轉。她們一邊跟同行互相傳遞情報，一邊四路子瞄着來來往往的病人，看看有沒有可以帶籠子得手的事主。
一個民工打扮的中年人帶着他的堂客在四醫院出來，女的口裡不停地講：“醫生講哒，要不就手術，要不就吃點藥，看情況，你不要急啰，我還是吃點藥算哒，屋裡細伢子要讀書，我們留哒錢，不做手術哒。”
男的長得五大三粗，皮膚黝黑，眼睛裡面布滿了血絲，穿着解放鞋，藍色工作服，背着水壺，提着一個塑膠袋子，放着醫院的X光片子。他慢慢講:“不要耽誤了，雖然醫生講子宮肌瘤不是大事，但是你痛起來也不舒服，我每個月下勞動力有錢賺，你莫擔心。我們做手術算哒。”
女的還是不肯。這民工兩夫妻的對話被姜老鼠聽到了，她使了個眼色，先把自己的臉抹幹淨，背也挺直了，顯得沒病的樣子，讓鄧妹子跟着她走了過去，走到民工兩夫妻身邊時，立刻開始了行騙的套路。
鄧妹子故意很大的聲音講：“娘老子啊，我們來複查有必要不，孫醫生的藥你喝哒兩次就好哒，冇事哒，沒必要再複查哒吧？”
姜老鼠說：“子宮肌瘤不是小事呢，雖然我冇事哒，還是複查一下，照個片子啰。”
民工兩夫妻确實被她們的對話吸引了，男的在邊上，搭了一個腔：“請問老同志，你也是得哒子宮肌瘤啊？在哪裡開哒藥吃啰？”
姜老鼠一看他們上鈎了，先是故意裝寶，然後神神秘秘地介紹，有個孫亮醫生，是一個老軍醫的大徒弟，專門治子宮肌瘤的，他有一個獨門秘方，但不要在醫院講，怕醫院裡的醫生曉得了，去偷孫醫生的秘方，讓他們出去講。
姜老鼠跟鄭妹子帶着民工夫妻，在醫院邊上的花壇子又扯了一陣，講起孫亮那是神乎其神，藥到病除包治包好。鄭妹子還打了眼色給邊上的醫托同行，要他們過來一起又證明了幾句，搞得民工夫妻不得不相信了他們的鬼話。
姜老鼠看到時機成熟，又聽到兩夫妻是甯鄉口音，講自己也是甯鄉的，願意帶老鄉去看下。兩夫妻求之不得，趕快跟她們走了。
七彎八拐到了新民路裡面的一棟民房三樓，姜老鼠帶着他們進去後，走了出來，講：“你們自己去找孫醫生看病，不陪你們哒啊。”實際上，她們兩個騙子就躲在一邊，準備等孫亮騙完錢再過去分成。
那個孫亮，也是個黑了心的，要他們花3塊錢挂了号，假裝看了一下片子，又問了幾句情況，直接就開藥，一次14副，一共600塊錢。那個時候600塊錢相當于人家幾個月的工資了。沒想到民工的堂客一聽要這麼多，舍不得，提出回去商量一下，那個孫亮臉一黑，直接就罵那個男的：“你看你，摳成什麼樣子，你堂客有病都不敢治，你還是個男人？你看看，你還有點人性就快些把藥買哒，給你堂客診好。我的藥，兩副見效，十四副斷根，你不信就趕快走，莫耽誤别的病人看病。”
民工被孫亮一罵，對堂客的虧欠心理更重，直接掏錢，撿藥，提走。臨走還千恩萬謝，希望藥到病除。
結果等兩夫妻一走，姜老鼠帶着鄭妹子就上去分錢了。三個賤人洋洋得意，今天又開了張，姜老鼠講：“這兩個窮酸鬼，隻搞哒600塊，要是碰到個大老闆就好哒。”
孫亮講：“冇事，冇事，開起生意不怕冇人來，你們今天手氣好，再去碰一下看，有沒有背時鬼。”
姜老鼠坐着喝了一杯茶，摸着口袋裡還帶着民工夫妻體溫的人民币，一臉的得色，帶着鄭妹子就下樓去了，準備看看今天還有沒有生意。她還想着要去肖大老倌面前現一下勢，你這個老啜巴子，算得鬼準。
兩個人剛剛走回到高葉塘汽車站，就看到肖大老倌站在那邊，肖大老倌聲音不大不小地吼了一聲：“把别個的血汗錢交出來。”
姜老鼠跟鄭妹子兩個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扯着嘴巴笑出來了，姜老鼠講：“碰哒你的鬼，你有本事來搶我噻！”
肖大老倌冷笑一聲，“我不得搶你，你看看你邊上，哪個會放過你？”
姜老鼠扭頭往四周一看，吓得腳都是軟的，隻看到十幾個民工拿着鋤頭鏟子虎視眈眈地圍了上來，為頭的正是那個被他騙的民工。
原來無巧不成書，兩夫妻從新民路那邊出來後，越想越不對，一路上就在讨論這個事，路過了肖大老倌的攤子，被他看見了。肖大老倌一看那個裝藥的袋子就曉得這是哪裡搞的不正規的東西，因為那年月醫院或者藥店檢藥都是正正規規用專用的包裝紙包好，用細麻繩綁成一串，每副藥上還會把方子綁好，他們提的這個藥，全部倒在一起，用了十幾個塑膠袋子分開裝好，關鍵是每副藥的份量還不一樣，這不是要喝死人嗎？
肖大老倌習慣性地喊了一聲：“那兩個同志，你們站哒，你們要是吃哒這個藥，閻家五爹直接要你去報到。”
民工夫妻一聽，連忙問：“何解啰？箇藥有麼子問題呢？”
肖大老倌講：“你們不去找個藥店的坐堂醫生驗下方子啊？哪裡有檢的藥每副份量都不一樣的，多的多，少的少，箇開得玩笑的啊？”
民工夫妻一聽，趕快到了邊上一個藥店去問，果不其然，都是亂搞的，還有一味破血的藥，那真的喝下去就會出事。那個民工二話沒講，就到邊上工地上去喊工友去了。原來他們是西區市政臨時喊的施工隊，就在高葉塘這邊鋪水管子的。隊上的工友平時都是一群下勞動力的力夫子，這下聽到有騙子啜自己人，一窩蜂就跑出來要拼命。
沒想到姜老鼠兩個人膽子這麼大，又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這下子是仇人見面了，民工走上去一把提起姜老鼠，就是兩嘴巴，接着幾個人上去輪流拳打腳踢。先不講還錢的事，先把兩個騙子好生修理了一頓。姜老鼠跟鄭妹子腦殼上挨了幾鏟子，跟得西瓜開了瓤一樣，裝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随後，民工們還不解氣，又把她們拖起來帶着去找孫亮，直接把他堵在了三樓，據說是被堵在了廁所裡。民工師傅也還講道理，沒逼他吃屎，隻是逼着他把他開的藥一把把地幹嚼，不嚼就用鋤頭把打膝蓋。
後來警察、聯防都來了，人都帶走了，損失的錢也挽回了大部分。為什麼不是全部，棟哥我也不想說。
過了一陣子，那個民工帶着堂客去做了手術，出院的時候又路過了肖大老倌的攤子，說什麼要請他給他堂客算個八字。
肖大老倌搖頭，講：“久病，得意，中舉，出征，箇四個時候，都不要算八字，不要測字，不要看相。你堂客剛剛做完手術出院，氣運低，要靜養氣。不要算八字。我不賺箇個錢。”
民工夫妻不太了解，這個看相的師傅為什麼不賺這個錢。男的講：“師傅啊，冇事呢，看得準，我們出錢呢。”
肖大老倌笑了笑，指了指靈雀子：“要它給你抽一個？一塊錢就可以。”
民工的堂客聽到隻要一塊錢，趕快講要得，果不其然，抽了個上上簽，兩夫妻滿意地走了。當然，這是肖大老倌安排的。
回過頭，肖大老倌下午跟我外公聊天時講：“這個相不限定看哒，女的頭發稀疏發黃，眼睑下面病入中宮哒，臉頰的六府全是黑斑，黴運當頭，特别是人中已經橫斷哒。再看她的呼吸，一般人是一呼一吸，她是一呼幾吸，出不來氣哒。我估計不出半年，不到立秋，她就到頭哒。但是我不能講，一講，她冇得生的希望哒，反而成哒定數，希望她看在自己崽女還小，堅持一段時間吧。”
沒想到，肖大老倌居然失算了，半年後他又看到了這兩夫妻去複查。肖大老倌連忙上去問女的：“箇位女同志，你吃哒什麼藥啰？精神煥發啊！”
女的講：“哪裡有什麼神藥啰，就是醫院裡開的，我們農村的，天天不還是要做事，我大妹子要中考哒，我天天還要給她做飯呢。”
肖大老倌又奇怪了，“我看你的相，手背有一粒痣，你腳心估計也有一粒，你冇得生女的命啊。”
男的在邊上一笑，“你郎家看錯哒，我們有女，大女是我有次施工，在廁所裡撿的，我們一直就帶哒，還跟他上哒戶口，跟我姓薛。”
“哦，”肖大老倌恍然大悟，問道：“敢問大名？”
“免貴姓薛，我叫薛章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易經冇錯啊，冇錯。”
兩夫妻不曉得肖大老倌感歎什麼，笑着走了。肖大老倌跟我們講：“扶危濟困，救助孤苦，果然是長陰德呢。這兩夫妻，自己舍不得，還要養好被遺棄的養女，箇是大德，怪不得，怪不得，跟得上次那個朱伢子一樣，一個是國家英烈保佑，一個是正氣保佑，天都收不走。”
雖然講世間确實有天都收不走的人，但大多數還是要服天命的，服了天命就要入土為安，那個年代有專門的彈四郎團隊（殡儀服務），就在我們院子裡有個伢子就是一個團隊的頭頭，他大名叫吳海湛，外号叫海狗子。有次，他遇到了一個難題，直接找肖大老倌解決了。
海狗子長得幹幹瘦瘦，走路喜歡甩頭發，講話的聲音中氣很足，隻要他一回大院，人在一樓一站定，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聽得到他在那裡大聲扯卵談的聲音。他平時喜歡吹小号，原來在天倫造紙廠做事，後來憑借這個愛好聚集了一幫兄弟，搞個了紅白喜事一條龍團隊，他做領隊。
他們這個團隊裡的人比那個電影《東北告别天團》的人要有味得多。個個多才多藝，鼓手可以兼職炒菜，吉他手可以負責安席，國樂隊的爹爹們還可以跟逝者穿衣服，寫牌位，布置靈堂。女歌手可以唱民歌，可以唱流行歌曲，還能跟海狗子一起唱點花鼓戲。
當時普通人家逐漸有了一點積蓄，家裡大人去了，為了場面，都會搭棚子搞追悼會，自然要請一條龍的服務隊來搞，他們還是比較有責任心的，套路也熟，從搭棚子、采辦用品、安排桌椅、廚房事務到晚上的悼念儀式和節目安排，都跟你搞熨帖。他們還會搞氣氛，有時候孝子賢孫被他們搞得笑哈了，晚上坐那裡看他們演出，忘記接客磕頭去了。
我外婆後來去世，也是一條龍團隊安排的，主持人原來是哪個廠的工會主席，儀式搞得聲情并茂，棟哥我哭得昏天黑地，今年又到清明了，棟哥我好想念她老人家。
話歸正傳，那天下午，海狗子急急忙忙跑到院子裡來，人還沒到，聲音就傳進來了，“肖爹爹啊，肖半仙啊，你郎家在不啰，快點跟我來想個辦法了難呢！”
肖大老倌正在我屋裡跟我外公扯卵談，聽到海狗子喊他，跑出來一看，海狗子硬是服了六急的相，手裡提着一把小号，兩個褲腿挽到膝蓋，頭發也不甩了，眼巴巴地望着肖大老倌。
肖大老倌問他：“何解啰，詐屍哒？詐屍哒喊麓山寺的和尚雲麓宮的道士噻，喊我幹什麼啰。”
肖大老倌真的是會鬥把，搞得海狗子哭笑不得。這時，我外公端了一杯茶放到海狗子面前的凳子上，意思是請他喝茶，但是兩個人沒過手遞，第一，我外公是長輩，給你泡茶是客氣，放在椅子上就可以，不用遞給你；第二，海狗子長期在白事現場，身上帶着陰氣，老人家有點忌諱，不跟你過手遞東西。
海狗子還是懂禮數，趕快謝謝了我外公，端起杯子吹開茶葉慢慢嗦了一口。
海狗子接着講：“不是别的事呢，那個王大爹不是昨天晚上去咖哒噻，他隻有兩個女，冇得崽。我們就負責一條龍跟他搞好。包括抹臉換衣服出門，都是我們搞。結果也不曉得是何解，箇個爹爹有點不講道理啊，人是去咖哒，那口殺氣還在，我們去得算早的，結果，他一身梆硬的，就是脫衣服不下來，穿壽衣穿不了。累爾郎家去算下看看，是不是今天日子撞了什麼，不适合下床啰？”
我外公插了一句嘴：“你的師傅含哒白酒噴哒冇？”
“噴哒一口呢！”
“那噴哒醋冇？”
“也噴哒呢。”
肖大老倌講：“燒哒錢紙冇？請哒香燭點亮冇？”
“肖爹爹啊，我們又不是頭一回搞箇個事，都搞哒咧。”
肖大老倌想了一下，“是不是你那個師傅犯沖哦，他們屬相不對。”
“不是的呢，師傅屬羊的，王爹爹屬牛，不沖呢。”
肖大老倌想了一下，準備跟海狗子一路去王爹爹屋裡。他看了一眼海狗子，講：“你把褲腳放下來啰，衣服穿好，頭發梳整齊。逝者不喜歡你們箇邋遢死的樣子，要幹幹淨淨去送人。”
海狗子連忙到我屋裡借了梳子整理他那劉歡樣式的頭發。
肖大老倌到了王爹爹屋裡，他婆婆子女兒女婿都在，蠻悲傷的樣子，看到肖大老倌來了，他大女婿連忙遞上煙和槟榔，二女婿也搬凳子請肖大老倌坐。肖大老倌也不進卧室，在屋裡轉了轉，沒看出什麼來。又問了海狗子這邊兩個操辦師傅的八字，默默推了一下，确實不犯沖。
這時，王爹爹的大女哭得厲害，講：“我爺老倌箇是什麼事放不下啰，眼睛都沒閉上。我們床前盡孝實在有哒，他從病到走，我們輪流招呼，冇得對不起他郎家的地方呢。你看啰，我爺老倌死不瞑目，衣服也不肯換，門也出不了，冰棺材也不進，晚上都辦不了追悼會，周邊鄰舍還以為我們屋裡箇是生前虐待我爺老倌，他老人家死哒來喊冤呢！”
肖大老倌想了想，又看了一下他們屋裡的牆上的照片框子，突然問：“兩隻外孫子呢？”
原來，肖大老倌看到了牆上的照片，發現這個王爹爹雖然沒有兒子，但是兩個女都跟他生了外孫，好多相片都是王爹爹抱着外孫子照的，證明蠻喜歡這兩個外孫。
原來，他們一個在水校讀書，已經去通知了，下午就會回來，一個參軍當武警在常德警備區，昨天就通知了，也是要等下子才回得來。
肖大老倌點點頭，走進了卧室，看到卧室收拾得幹幹淨淨，雖然是久病之人的房間，但是空氣清新，窗明幾淨，被子被套都是嶄新的，證明家裡人還是招呼得很好。
肖大老倌看到王爹爹房裡窗戶都是打開的，讓他們把窗戶都關上了。他讓海狗子準備了一個海碗，放了半碗開水，肖大老倌抓了一把茶葉丢了進去。等茶葉泡開，肖大老倌看了一下，掐指算了一算，笑着講：“冇事冇事。”
大家發現，用茶葉占蔔，不是先放茶葉，是先放水，再放茶。是以，你跟别人泡茶的時候，千萬不要搞反了。
肖大老倌講：“一是爹爹想看外孫子最後一面，有點講橋（鬧脾氣），二是海狗子你們看到王爹爹是個愛幹淨的人，要用新毛巾跟他抹臉，跟爹爹換衣服要關上窗戶要扯上窗簾啵。人箇一輩子啊，雖然喊人死精氣滅，但是最後的意志是特别強烈的。要順哒人家來，不要忤逆哒。”
海狗子他們趕快去準備了，過了沒多久，兩個外孫子都回來了，都是半大的小子，看到外公去了，都蠻傷心。肖大老倌讓他們在床頭磕了三個頭，也是奇怪，頭一磕完，再去抹眼睛，王爹爹就閉眼了。
接着海狗子那邊的師傅用新毛巾給王爹爹抹了臉，擦了身，之前王爹爹梆硬的身子一下就變得柔軟起來，壽衣壽鞋很快都穿好了。
肖大老倌掐了一下時辰，讓他們晚上5點半擡出門，就準備走了。海狗子趕快送肖大老倌出門，肖大老倌講：“你們搞箇個事的，平時更要注意，不要貓彈鬼跳，晚上鬧歸鬧，國樂管樂的曲子都不要太過分哒。”
海狗子連忙“嗯嗯嗯”。
肖大老倌擡眼又仔細看了一下海狗子的相，突然講了一句：“你嘴角一直發抽？還有，你中庭兩邊有兩條白線，左右各一條，一直到下巴哒，要當心有意外呢，你箇是猴兒面，要注意啊。”
海狗子雖然總是搞紅白喜事，但他主要是負責為頭拉業務，晚上搞表演，這些禳異子的事，主要還是靠國樂隊的兩個師傅搞，他不管的。他聽到肖大老倌這樣講，回憶了一下，說：“你郎家家莫講起，最近硬是左眼皮子跳，晚上也橫直做夢，睡不好。”
“最近惹哒麼子路？”
“冇麼子啊，就是上次有個娭毑去咖哒，我們半夜跟她唱夜歌子，唱哒《十五的月亮》，唱哒《好人一生平安》，還唱哒《讓世界充滿愛》。後面主家講，娭毑生前喜歡聽《籬笆女人和狗》，要我們搞一首。結果箇首歌我們剛好沒排好，就換哒一首黃土高坡。主家也冇講麼子。”
“結果從那天起，我們辦事就不蠻順，我有點發黑眼暈。我那個女歌手昨天還絆哒一跤，兩個膝蓋都絆爛哒……”
肖大老倌點了點頭，說：“人的相貌是随時會有一些變化。人看相，主要不是看天生的那些面部特征，那都是天定哒的，主要是看突然發生的變化，人的精氣神一發生變化，就會反映在面相上。你眼眶有點深陷，喉嚨嘶啞，嘴角抽搐，臉上有白線，都是氣運在下降，箇個猴兒面不是好事，有飛來橫禍，你要注意，不要近火。”
海狗子連忙點頭，講等這個事搞完，請肖大老倌再仔細跟他看看。肖大老倌看他臉上這兩條白線的位置，直接講：“你明天上午來，不要睡懶覺，趁早化解。”
海狗子滿口答應，又忙去了。結果晚上搞演出，清早送了人家去火葬場，上午感覺太累，就回屋裡睡覺去了，沒去找肖大老倌。到了下午，他們又接了業務，搞不赢，就又沒來。
事情壞在了第三天，本來事情都搞完了，樂隊已經坐上了敞篷貨車，準備一路吹吹打打送到金盆嶺就算完工。哪裡曉得頭車放鞭炮的伢子連不專心，好玩一樣，點起一挂鞭子一丢，正好丢到邊上一個炸油條的鍋子裡，一鍋油一下被炸散了，幾坨大油正好飛到海狗子的身上，燙得他直甩。幸虧衣服穿得厚，沒大事，就是臉上燙了一塊，手上燙了一塊。休息了半個月才好。
據他們班子裡的人講，當時油飛過來，海狗子作死的甩的樣子，真的很孫猴子一樣，拍手跺腳搖腦殼。
海狗子好了之後，還搞起人特意跑到那次那個娭毑的墳上面，吹了一首《籬笆女人和狗》，要她老人家莫怪。
肖大老倌其實平時不太跟死人的事打交道，他還是喜歡跟活人看相。特别是喜歡給陽氣足的少年看相。
這天早上，肖大老倌正在楓林飯店邊上的一個馄饨攤子上吃馄饨，這個攤子的馄饨味道很正，鳳尾酸菜的湯底，豬油噴香，胡椒又下得足，一碗下肚，渾身起勁。他是一個星期要來搞一回的。他今天端起馄饨正在慢慢運味，突然看到一個中年大叔帶着一個細妹子路過攤子，那個中年大叔問細妹子：“檢查做完哒，早上沒吃飯出門的，搞碗馄饨不？”
細妹子看了一眼馄饨攤子，抽了抽鼻子，明顯是想吃，但是又猶豫了一下，最後講：“還是買兩個饅頭算哒啰，師父，我不喜歡吃馄饨呢。”
中年大叔講：“未必跟哒我老周出來還請不起一碗馄饨啊？”他笑了笑，“小粒子你莫客氣啰，出來一趟不易得，搞一碗啰。”
接着他喊老闆下了一碗，不一會，這個女老闆笑眯眯地端了上來，還特意拿了一個小碗給他們，意思可以分着吃。肖大老倌一看，這一碗明顯比普通的還要多幾個，别看全程這個老闆沒參與對話，但她應該是看出來這兩個人也是去醫院做檢查的，特意給他們加了量。
長沙人在做好事的時候，不太喜歡表現，都是默默做，比如在車上讓位子，長沙年輕晚哥都是主動站起來，對着被讓的人說一句“爾郎坐啰”，再也不會說别的。因為長沙人的性格其實都是比較内斂的，不太習慣自來熟，是以總是被誤解為調子高，不理人。你們看雷鋒同志也是長沙望城人，未必他不能代表我們長沙人有樂于助人的基因啊？
這個馄饨老闆上好馄饨後，也沒講多話，直接走開了。肖大老倌擡眼看了一眼這個細妹子，不看不要緊，一看下來，他内心一驚——看了這麼多年相，今天硬是看到一個國士無雙相啊！
肖大老倌又定了定神，仔細看了一下，沒錯，鳳凰于飛，國士無雙！
肖大老倌等他們吃得差不多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兩位是來醫院做檢查的吧？看個相不？要不用靈雀子求個簽？”
周叔叔愣了一下，搖了搖頭。細妹子也搖了搖頭，但是她看了一下那個靈雀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還是眼巴巴地望着不移開眼光。
肖大老倌盡力露出人畜無害的表情，講：“兩位不要懷疑我，我也是附近的人，天天在箇裡看相，今天突然看見哒該個妹坨，她郎家不簡單呢！一眼我就覺得她郎家将來名揚天下，是國士，國士呢！是以，我硬要來沾點福氣看看。”
他這一番話把兩個人都逗笑了，小妹子才十多歲，肖大老倌一口一個“她郎家”。也是有味。
周叔叔也來了興緻，問肖大老倌：“你郎家看個相好多錢啊？”
“看得準，33塊3毛3，等準的那天再來把，看不準，分文不取。”
“那準的那天是好久啊？要是我不來把你怎麼找我呢？”細妹子機靈鬼一樣，問肖大老倌。
“哈哈哈哈，你不得的，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就是想送你幾句話。我等哒你的大包紅咧。”肖大老倌說完，就把攤子支開了，準備跟細妹子認認真真看個相。
周叔叔講：“要得啰，反正那邊配中藥還有一陣子等，我們也搞一回封建迷信啰。師傅啊，你看下我箇個徒弟，身體怎麼樣啊？”
肖大老倌喊細妹子向陽坐好，隻看了一眼，便說：“眼睛裡有點黃，肝不好。箇不是什麼大事，你看她鳳眼有神，唇紅齒白，耳朵發白，耳内廓外凸，鼻梁高挺，人中筆直，走路擡頭挺胸，兩手甩得有力。特别是整個身形，是個童、天、貫、日四貴體中的童字型呢！”
“什麼是童字型？”細妹子連忙問。
肖大老倌解釋道：“童、天、貫、日四貴體，就是相書上講的四種特别有貴氣的體型。人往那裡一站，像一個童字，或者是天字、貫字、日字，箇都是貴體。而相對的四種不好的身形就是四流體，也可以用四個字形容，那就是七、甲、由、申箇四個字。我們講這個人一個流體樣子，就是箇個意思。”
周叔叔聽得點了點頭，笑着講：“我們隊裡的妹子那個個都是貴體，身形冇話講。個個都是國士啊。”
“那不一定，人啊，有命，有運。你徒弟妹子莫看現在有點小疾病，箇是小災磨刀，大出息在後頭。”
周叔叔哈哈一笑，心情好了蠻多。肖大老倌又要細妹子伸出手來看看手相，不看不要緊，這妹子兩個手上全部是老繭，而且還是老繭疊老繭，手指還纏了繃帶。肖大老倌講：“箇是萬金買不到的金錢印。妹子，你告訴我的年庚生月啰。我看看你到底好久金鱗化龍。”
周叔叔對着細妹子點了點頭，細妹子講：“我是1976年8月30号早上5點生的。”
肖大老倌一掐，這是丙辰，丙申，甲寅，丁卯。他嚴肅地講：“妹子，以後不要随便報自己八字給别個哒，怕壞人謀你的八字。你箇喊一顆明珠在玉盤，是‘一出聲，天下驚’的命。你從小體弱，8歲開蒙，10歲有個小病災，14歲小揚名，16歲就是你的大運年，極西的地方利你。”
“但是你啊，記住一句話：弓硬弦長斷，人強禍必随，剛鋒易折，你要注意身體啊。”說完，肖大老倌還特意握了握細妹子的手，用他的話講，這樣的貴手，握了漲運勢呢。大家也可以試試，如果有哪一段時間不順，多去抱一抱嬰兒或者小朋友，運勢會有提升。
周叔叔跟細妹子聽了也對視一笑，覺得這個看相的說得有點玄之又玄，但是聽得出都是好話。周叔叔想把點錢給肖大老倌，細妹子攔住了，講：“看相師傅講哒啦，靈哒再把錢，等我16歲再來把啰。”
肖大老倌哈哈一笑，“要得要得，那時候你要親自送來啊。”
細妹子連忙講要得，兩個人起身就走了。
肖大老倌那天蠻興奮，下午就跟我外公講：“我看哒個貴人相，國士無雙呢！”
“鬼扯，韓信、蘇東坡那樣的人才配稱國士無雙呢！”我外公講。
肖大老倌鼻孔裡哼了一聲，“過兩年你們就曉得哒，我把她的年庚八字寫得箇裡，你們到時候看！”
到底這位國士無雙的小姐姐是誰？大家可能已經猜到了一些，我也不賣關子了，反正那天之後，大家很快把這件事忘記了。時間一晃到了1992年，西班牙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始了，那天看新聞，我們中國有一個女體操運動員獲得了女子高低杠奧運冠軍，并且她完成動作後，所有的裁判統一打分都是10分！這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奧運會滿分奪冠，國人真被激起了無限的民族自豪感！
而且奪冠的人還是我們長沙妹子陸莉！大家在電視上看到她的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落地跟得釘子一樣，穩穩當當，漂亮得不得了！
整個院子裡的人互相見面後，那嘴巴就咂咂咂個不停，個個講得眉飛色舞，有的講：“你看那陸妹子的腿把子啰，那有勁得狠。”有的講：”那還是教練帶得好呢。”
梁爹爹講：“箇個妹子真的狠啊，練哒輕功樣的，落地定得那裡一動不動，箇真的是為國争光呢！”
我記憶中，除開女排奪冠，也隻有陸莉拿金牌那次，馬路上有學生敲盆子敲碗，還有人放鞭炮。
肖大老倌那幾天也是一臉得色的樣子，拿出寫了陸莉八字的條子，神神秘秘地隻給别個看一個角，然後到處講跟陸莉看過相。
确實，陸莉也是受了磨難的人，她小時候身體不好被送去學體操，進了省隊後發現有肝炎，被隊友們冷落，隻有周教練帶着她練，還自己找藥幫她治病。後來，進了國家隊，參加奧運會，一舉成名，給我們中國争光，給我們湖南人争光，是我們的榜樣。
那陣子，好多小孩子在地上打筋鬥，要去學體操，要去拿金牌，我不曉得劉璇璇美人是不是也受了陸莉的影響走上了體操之路。
肖大老倌有一次跟幾個爹爹在一起扯卵談，講最近全部看的是桃花相，正桃花、爛桃花一堆。邊上有個譚爹爹就講：“肖大老倌啊，你莫講起該隻桃花哒，我崽啊，那是桃花朵朵開，就是冇得結果的，天天開起中巴車，從河西到河東，就是不點燈。一年帶回來怕莫一車的妹子給我們看，就是沒一個可以帶回來過年的，你幫我崽算個八字看看。”
肖大老倌講，那還是要他自己來，當面看到他，然後再看看姻緣。
“他天天跑車，哪裡有空啰，你晚邊子又不看相，要不，明天我給他代一天班啰，喊他上午來。”
“要得。”
譚爹爹自己也是人汽公司退休的，開個中巴車沒問題。
第二天，果然把他崽譚燦喊起來了，譚燦中等個子，白白淨淨，卧蠶眉，桃花眼，薄嘴唇，一副笑臉，看到哪個都是客客氣氣，一邊講話一邊眼睛隻個眨，像是對你丢坨。
譚燦上午跑去找肖大老倌的時候，正好我也在邊上，他還特意跟我打了個招呼，開玩笑地喊我“小棟哥”。哈哈，我還裝模做樣地嗯了一聲，順手回了一句“燦哥好”。這輩分有點亂，有點亂。
講是講肖大老倌給譚燦看相，結果我們燦哥話比肖大老倌多十倍，一來他就把煙開起，話一開閘就收不住。也是啰，跑中巴的年輕哥哥都喜歡扯，又是熟人，那真的是天上地下都可以講到。
譚燦最喜歡講的是，“你郎家看啰，我有一個朋友，他屋裡有堂客，外面有野堂客，居然隐瞞得超級好，你看他箇是何式做到的？”“我還有一個朋友，他又怎麼怎麼，那是個花花少爺，一年換哒五個女朋友，你看箇是何解？”“我前幾天又遇到一個怕莫有1米7的妹子，我蠻想追，她又怎麼怎麼怎麼對我丢坨，還有啊，唯一缺點就是她那屁股太瘦哒，你看我們般配不啰？我們将來是生崽還是生女啰？”
肖大老倌也是一腦殼的包，頭一次遇到一個比他還話多的人，這譚爹爹的崽，不應該去跑中巴，應該去跑火車。
肖大老倌最後看了看譚燦的面相，又問了他的八字。認真地講：“伢子，莫扯哒啰，我切實跟你算一下啰，看看你箇隻鬼崽子的婚姻子嗣啰。”肖大老倌不算不要緊，差點子還把我棟哥害了。
這個譚燦的婚姻子嗣到底有什麼好玩的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介紹：謝棟，男，長沙土著，不惑大叔，做了20年地産，寫過撲街小說。原筆名“快刀浪子”。日常喜歡聽故事和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