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2022年畢業，未來有兩個方向。一個是已經到手的北京國企offer，一個是需要試訓才能簽約的職業隊合同，後者的月薪隻有前者的二分之一。
留下，迎接你的是朝九晚六的安逸生活。離開，留給你的是無處不在的競技壓力。當然，前提還得試訓成功，你才能享有在球場上競争的機會和随時到來的傷病。
理想還是現實，這是一個問題？但也不是一個問題。
錢多、壓力小、離家近，選擇似乎很容易做出，但姜明佐卻寫下了相反的答案。
“我希望自己的生活是充滿挑戰的，内心一直放不下足球，是以決定再次穿上戰靴。”
這位以姣好的面龐，曼妙的身姿走紅于抖音（50萬粉絲）的女足姑娘，被許多人冠以中國最美女足球員。這是一種贊美，也是一種偏見，“你長得這麼漂亮，不像是會踢球的。”網友的留言，無形之中在否定着這位女足姑娘的能力。
好在姜明佐并沒有被輿論裹挾。2022年的冬天，她重新拿起球鞋，跑向2023年綠茵的春天。
2月12日，大連人迎來2023中國女足錦标賽的首場比賽。首輪面對女超球隊陝西女足，姜明佐的名字始終停留在替補席一欄。
闆凳席上的她神情失落，不發一語，主教練王鎖龍觀察到了她的不悅，主動問道：“如果下場比賽讓你上，你能不能行，對自己有沒有信心?”
“你讓我上，我肯定全力以赴。” 姜明佐的回應有些底氣不足。
3天後的比賽，大連人迎來女超三冠王武漢女足。姜明佐再次替補，在場下觀看了90分鐘，第二次無緣職業生涯的首秀。
從初一進入秦皇島足校，到大學代表泰達北中醫出戰，姜明佐都是球隊鐵打不動的主力和隊長。如今這一切都變了，剛剛進入職業隊的她需要競争上崗，甚至做好替補球員的角色。盡管知道自己已經一年多沒有接受系統訓練，進入職業隊後發現對手和隊友普遍能力都在自己之上，但她一開始仍然無法适應這種落差。
“心裡不好受，總想要哭。”
終場哨響，球隊0比4不敵武漢，兩連敗的大連人接近出局。午餐時分，隊友們吃光了盤裡的飯菜，而姜明佐卻食欲不振，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天，盤子裡與腦海裡都堆滿了何時能上場的焦慮。
就餐完畢的球員傳回房間或沿街散步，享受賽後的短暫松弛。唯有姜明佐被單獨留下，王鎖龍再次問她：“你下一場能不能行？”
“能行，教練，請你相信我。”姜明佐的回答果斷而堅決。不久，她盤裡的飯菜一樣所剩無幾。
2月18日，大連人女足的首發名單出現難得一見的名字：“24号姜明佐”。
比賽中，秦皇島姑娘兇狠的球風讓人眼前一亮。精準的滑鏟、主動的上搶、不惜體力的高位逼迫，作為中後衛的她覆寫到了中線附近的位置。哪裡有對方的進攻，哪裡就有姜明佐的身影。
倒地滑鏟
連續2次鏟球
回追放鏟
高位壓迫到中線
上搶成功
姜明佐過人
下半場62分鐘，她突然抽筋坐倒在地。隊醫攙扶下場，詢問是否換人，姜明佐搖了搖頭。在場邊撐了撐腿，1分鐘後她再度登場。直到76分鐘，體能全然耗盡的姜明佐才被換下。
抽筋
“踢得不錯。”王鎖龍拍了拍愛徒，指出她首秀中的不足。“希望接下來可以對這些方面進行加練，等到女甲比賽開始，讓我看到不一樣的你。”
那場比賽，雖然球隊0比2告負。但對于姜明佐來說，她赢得了信心。“首秀給自己打9分，作為中後衛，沒有出現重大的失誤，傳球成功率各方面都不錯，很好地完成主教練給予的任務。”
接近滿分的首秀是姜明佐沒有預想到的。就像小時候練球一樣，當時的她也從未想過以後能走上職業的道路。而這，恰恰源于那枯燥單調的童年。
秦皇島市海港區文體路5号，這是姜明佐過去最熟悉的地方。12歲開始，她在這裡度過了中學的所有時光。
“6年的時間太漫長了，一直在念叨為什麼還不到時間？”
2011年，姜明佐與雙胞胎妹妹姜明佑被選進了中國足球學校，成為秦皇島足校轉型精英教育的第一批學員，她們的教練恰巧是昔日國腳郜林與黃博文的恩師。
從入學那天起，姐妹倆開啟了學球的軍事化生活。“入學時興奮得不行，充滿了新鮮感，對什麼都好奇。”
與姜明佐的對話過程中，她至今能熟悉地背起十多年前的日程表：“上午：起床洗漱，坐車吃飯+上課。中午：坐車吃飯+午休+上課。下午：訓練+洗澡+吃飯。晚上：自習+洗衣+睡覺。周末：白天訓練，晚上自習。”
日日如此，周而複始。足校裡的孩子，1天仿佛過了365遍，365遍又循環了6年。
用姜明佐的話來說：“每天訓練特别累，感覺時間過得好慢，行程排滿了，一點空餘的時間都沒有。”就連春節過年，姐妹倆還是在足校裡度過的。
要知道，學校距離回家的距離不過二十公裡左右。家在眼前，卻遠在天邊。作為秦皇島人的雙胞胎，在這裡讀書踢球跟外地的學生沒有差別。
期間，當初從百餘人中挑選出的18人裡有不少人打過退堂鼓，但由于契約在先，倘若提前放棄，球員需要賠償足校一筆費用。在這樣的限制下，沒人敢輕言說不。
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每到冬天，當大雪給綠茵披上白色的大衣後，姜明佐們依然要被趕上訓練場。在她的記憶中，雪地裡練球的經曆最為深刻，也最為難忘。
“當時人工草地上全是雪，咯吱咯吱地踏着雪練。一堂訓練課結束後，我們愣是把雪地趟開了一圈。換鞋的時候，腳丫子已經凍得沒知覺的。”
嚴師出高徒。亞洲一哥孫興慜小時候雪地裡練球，嚴父孫雄正還會用上百包鹽融雪，而中國足球學校則用了更艱苦的環境來雕琢這些璞玉。
2017年，河北省運會女子組U18決賽。90分鐘内，秦皇島與保定踢成平局，傷停補時進入讀秒階段。秦皇島獲得一個前場任意球，主裁單臂上舉。姜明佐将球摁在地上，擡眼一看，順勢踢出。一道突如其來的弧線繞過了保定的所有後衛，直抵禁區右側。那個位置，恰好有個隊友。
那是姜明佑。妹妹連停帶射，在對方門将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将球打進，上演絕殺。姜氏姐妹完成了不可思議的一劍封喉。2000多天，彈指一揮間，刹那間化作告别演出一傳一射的天作之合。
奪冠後一家四口合影
哨響那刻，姜明佐情難自已。這是畢業的哨音，是離開的前奏，那一刻，她感慨萬分，走出球場的步頻變慢了。“當時特别舍不得走，怎麼感覺一下子時間就到了呢？”
時光的河入海流，終于我們分頭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當離别悄然靠近，人總會自動遺忘所有的不好，記起它所有的優點。
2022年的盛夏，姜明佐再次迎來告别。這一次，她要與母校北中醫大學揮手再見。
在大學的5年裡，她一襲白衣，作為隊長，幫助北中醫女足斬獲首都聯賽冠軍，又幫助泰達女足獲得女乙第5名，三年三級跳，順利沖入女甲，登上職業聯賽。
大學的最後一年，姜明佐并沒有把陪伴許久的足球當作未來的生存工具，她的精力都放在了畢業論文和校招社招上。
“之前從未想過踢職業足球。”
走出校園，姜明佐先去了廣告公司實習，之後入職了北京某國企。妹妹也跟她做了一樣的選擇，畢業就工作，放棄職業足球的幻想。
朝九晚六，按時打卡，準點上下班，周末雙休，沒有劍拔弩張的競争，不用擔心欠薪與崗位競争。隻要循規蹈矩地工作，即使效率低一點，也能安身立命，一直幹到退休。
置身于如此安逸的環境，姜明佐倍感不适，“這樣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我不喜歡。”
往日那顆飛揚于球場的心如脫缰的野馬，時刻要掙脫現實的缰繩。“自己渴望的是每天都有不同的挑戰，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是什麼樣的，這種生活更有吸引力。”
第二天，姜明佐做出了辭職計劃。此時，師妹給她發來了大連人女足的試訓通知。冥冥之中，上天幫她做了決定。距離試訓日隻剩半個多月，如今年齡已經24歲，身體機能逐漸下降，最關鍵的是一年多沒有系統訓練，姜明佐反複懷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行？
一覺醒來，破曉時分，姜明佐起床，整理了思緒，送出離職申請，報名大連人女足試訓，她把兩個決定同步家庭群。“我想嘗試走一下職業足球，給自己的期限是1年，看看能否到達女超的平台。”
“佐佐，既然你決定要去踢球了，希望你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好好地踢下去。最好能踢出個名堂來，要不就别去。”姜父姜母沒有反對，唯一的訴求就是别輕言放棄。
試訓前，體能是最大的問題。1月份，在北京最寒冷的季節，每天下班後，姜明佐都會沿着小區跑步10公裡，“日常會找比賽踢一踢，跟一些熟悉的朋友約球，盡可能地去恢複一下狀态。”
試訓首日，姜明佐重新踏上了那片熟悉又陌生的賽場。開始前，她比較緊張，不少動作都做得不夠完美。“對自己的信心不是很大，一方面源自踢了5年校園足球，跟職業梯隊上來的球員肯定有差距。再者這麼長時間沒有系統訓練比賽，擔心自己跟不上。”
與一幫十八九歲的晚輩競争，她有些力不從心。結束後傳回房間，姜明佐累癱在床，“根本不想動，完全吃不下飯。”這樣的節奏持續了7天，姜明佐堅持下來了，但是否能被錄取情況尚不明朗。
農曆兔年到來，姜明佐收到了本命年的第一份大禮——試訓通過。“開心又忐忑，尤其面對這種未知的新環境。”
2023年的2月，姜明佐加盟大連人女足，正式成為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從國中到大學，這11年裡，姜明佐和姜明佑一路相伴，與球共舞。
本以為兩人走出校園後都會棄球從醫，沒曾想都棄醫轉型。姜明佐甚至中途返航，回到原點，從職場跑回了球場。因為這才是心之所屬和念念不忘的舞台。即使工資不高，即使壓力巨大，即使前景未知，但至少心是自由的，自在的。
曆經2個月的訓練和比賽，姜明佐已經适應了職業隊的節奏。回望來時那個隻給1年時間的自己，現在的她想給未來更多的耐心。
“放寬到兩年或三年，争取在這段時間裡踢上女超的舞台。在這短短的2個月，在大連人教練和隊友的幫助下，我真真實實地看到自己的進步與成長。”
“當然外界問我是否會憧憬國家隊，我的答案跟所有女足球員一樣，都希望有一天能為國家隊效力，但這個目标對現在的我來說有些遙遠。”
“不過，我相信隻要一步步走，每天都去迎接挑戰，自己會慢慢縮短距離，離國家隊越來越近。可能我盡畢生的努力最終都到達不了，但我個人的終點也會離這個目标更近一些。”
小時候，姜明佐想逃離足校，畢業後，姜明佐想逃離職場。回過頭看，束縛磨煉了她，而她如今擺脫了束縛，成為自己的主宰，正大步地向前邁去。
本文來源：西北望看台 作者：徐澤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