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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凱桓:芬蘭會充當北約反俄的馬前卒嗎?

作者:觀察者網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4月4日,芬蘭正式加入北約,成為該組織第31個成員國。在俄烏沖突一年多以後,北約與俄羅斯接壤的陸地邊境線擴大了1300多公裡。

另一方面,這也意味着芬蘭打破了其持續七十多年的軍事不結盟政策,為本就不穩定的歐洲局勢添了一把柴火。

在國際關系中,“芬蘭化”一詞通常與中立政策和和平共處有關。這個詞來源于二戰後冷戰時期,當時的芬蘭采取了中立政策,在不參與任何軍事聯盟的同時,保持了與蘇聯、美國的友好關系。這種中立政策被視為典型案例并被命名為“芬蘭化”。

然而,現如今芬蘭卻自己打破了這種中立的局面。選擇加入北約無疑是在挑戰俄羅斯業已脆弱的安全神經,這對其國家安全和經濟發展并不是有利的選擇。

那麼,芬蘭對加入北約的曆史立場是什麼?為何要在2022年俄烏戰争爆發後急于“入約”?

薛凱桓:芬蘭會充當北約反俄的馬前卒嗎?

芬蘭外長哈維斯托向美國國務卿布林肯送出加入北約的檔案 圖自澎湃影像

“還不如盡快加入北約”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美英蘇中等同盟國家的勝利而告終,而芬蘭作為納粹德國的“幫兇”和協從國,其在戰後處于實質上的戰敗地位,這迫使芬蘭必須在戰後向蘇聯讓渡一系列的利益。1944年蘇芬簽署停戰協定,該協定規定停戰停火由蘇聯實施監督。它是蘇芬之間正式的和平協定,也是1947年巴黎和平條約的前奏——該條約确認蘇聯在赫爾辛基附近的波爾卡拉半島建立蘇聯軍事基地。

一年後,芬蘭與俄羅斯簽署了《友好合作互助協定》,其中包括共同防禦條款,禁止芬蘭加入任何敵視蘇聯的組織。對芬蘭與西方結盟的恐懼,是促使蘇聯對芬蘭參與西歐經濟合作持保留态度的一個關鍵因素。在這種充滿挑戰的背景下,芬蘭力求保持中立,它給自己的定位首先是“工具人”,其次才是獨立的國家。但随着時間的推移,脫離沙俄、蘇聯統治的芬蘭在塑造芬蘭民族認同的道路越走越遠,這也導緻了其反蘇反俄情緒的日益升溫,為日後加入北約的行為埋下了伏筆。

冷戰結束後,芬蘭繼續保持中立,但加深了與西方的合作。1995年,芬蘭加入了歐盟,但同時繼續宣稱該國在軍事上保持不結盟的政策。除此之外,芬蘭也表示不願意參加歐盟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CFSP)體系,聲稱這可能會形成實質的共同防禦局面,芬蘭“不願意損害自己的安全利益”。

關于北約,芬蘭早在1994年就參與了北約和平夥伴關系(PFP)計劃,并多次參與北約危機管理任務。1996年,它向北約上司的波斯尼亞維和部隊派遣了一個營。自1999年以來,約有7300名芬蘭人參加了北約在科索沃的駐科部隊行動。從2002年到2021年,芬蘭士兵在阿富汗與盟軍并肩作戰,先是參加國際安全援助部隊(ISAF)行動,然後參加“堅決支援任務”。此後,芬蘭參與了北約在伊拉克的咨詢和能力建設任務。

盡管取得了這些進展,但芬蘭的外交政策上司層直到2022年5月才推動正式加入北約。這其中的表面原因是芬蘭主要政黨之間缺乏強烈的共識,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由于與俄羅斯的關系惡化以及該地區可能加劇的軍事緊張局勢,芬蘭精英階層不确定加入北約是否會增加芬蘭的安全感,更确切地說,是擔心刺激俄羅斯敏感的神經并導緻俄芬交惡。

然而,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芬蘭表示,如果其安全政策環境發生變化,它保留加入北約的可能性(國内稱為“北約選項”)。為了提高這方面的可信度,芬蘭加強了與北約的合作,并使其國防力量朝着完全互操作的方向發展。在2014年俄烏克裡米亞危機和烏克蘭東部戰事之後,北約與芬蘭和瑞典之間的合作加深了。為此,芬蘭于2015年加入了北約的增強機會合作夥伴計劃(EOP)。

由此可以看出,芬蘭加入北約并不是完全毫無征兆。早在十到二十年前,芬蘭就向俄羅斯發出了一個明确的信号:芬蘭安全政策環境的負面發展,可能導緻芬蘭加入北約。芬總統紹利·尼尼斯托在2018年證明了這一點。但他同時也暗示,北約的會員資格是一張“要持有而不是打出的牌”,并且“本身就是一種安全武器”,言外之意便是一種威懾俄羅斯的安全武器。

在俄羅斯于2022年2月24日對烏克蘭發起全面特别軍事行動之後,芬蘭人自己對北約的相關政策是感到滿意的。從2014年到2021年,正式加入北約的選項在芬蘭全國民意調查中的支援率為19%到30%不等,這并不是一個很高的數字。但在俄羅斯發起特别軍事行動之後,芬蘭人認為是時候使用北約選項了。俄烏沖突爆發後,支援芬蘭正式加入北約的民調資料曆史上首次升至50%以上。開戰4個月後,民意調查資料顯示,79%的芬蘭人支援加入北約,而隻有11%的人反對,民間輿論的方向也一直朝着親西方的道路推進。

芬蘭人自己對“入約”的原因總結主要有以下兩條:

俄羅斯在烏克蘭周圍的軍事集結、莫斯科對歐洲安全的要求和北約的門戶開放政策,再加上對鄰國的“全面入侵”,嚴重破壞了芬蘭安全政策的關鍵支柱。首先,它有效地破壞了先前與莫斯科建立的良好關系。在俄羅斯入侵的第二天,總統尼尼斯托就表示,“現在面具已經脫落,隻能看到戰争的冷面。”

俄羅斯發動的重大戰争也破壞了芬蘭安全的第二個支柱,即運作良好的基于規則的國際體系。在芬蘭人眼中,俄羅斯的特别軍事行動嚴重破壞了歐洲安全秩序,給芬蘭這個歐洲相對較小的國家帶來了不穩定性和不安全感。

是以,芬蘭的安全取決于剩下的兩個支柱:(i)強大的國防;(ii)與西方一體化,包括加入歐盟、北約合作以及與瑞典、挪威和美國以及歐洲夥伴的密切防務合作,例如英國上司的聯合遠征軍(JEF)和法國上司的歐洲幹預倡議(EI2)。為了鞏固剩下的兩大支柱,加入北約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該國首選。其他可能的選擇,比如與瑞典的共同防禦安排,甚至可能與美國更深入的合作,被認為更加複雜和不确定。換句話說就是,“還不如盡快加入北約”。

芬蘭入約會帶來什麼?

那麼,芬蘭的北約成員身份,會給歐洲安全局勢帶來哪些新局面?

首先,芬蘭入約将北約與俄羅斯的外部邊界增加了1300多公裡——這将成為雙方迄今為止最長的陸地邊界。其次,芬蘭将為北約帶來規模龐大、能力強大的國防力量:芬蘭是為數不多的在後冷戰時期沒有縮減軍隊規模的歐洲國家之一。即使一直積極參與北約、歐盟和聯合國的行動,領土防禦仍然是芬蘭國防軍的第一要務。積極參與海外行動,被認為是通過加強聯合行動和互操作性相關的經驗來支援芬蘭自身的防禦。

鑒于俄羅斯的特别軍事行動,芬蘭政府又在2023年初宣布額外撥款20億歐元用于軍費開支,是以我們并不能小看這個僅有幾百萬人口的國家的軍事實力。

2022年,芬蘭的國防預算約為GDP的2%(51億歐元)。在過去的三十年裡,每年的國防預算在1.1%到1.9%之間變化,但即使在經濟放緩時期,芬蘭也購買了新的軍事系統并設法更新了裝置。

1992年,在該國嚴重的經濟衰退之後,芬蘭從美國購買了64架F-18大黃蜂。去年,芬蘭決定到2030年用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的64架F-35戰鬥機全面更換其老化機隊。其他近期的主要采購項目包括聯合空對地飛彈、多管火箭發射系統、現代坦克、裝甲榴彈炮以及海軍艦艇的現代化和更新換代項目。

芬蘭國防軍的主要資産是征兵和預備役野戰軍。現役軍人人數約為19000人,每年教育訓練約22000名新預備役軍人,全面動員的野戰軍規模為280000人(還有數十萬預備役軍人可以彌補損失)。芬蘭人的軍事文化氛圍也相當濃厚,幾乎每個芬蘭人都宣稱自己做好了保衛國家的軍事準備。在2022年5月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中,76%的男性和36%的女性宣布他們已經準備好拿起武器,而85%的人表示他們已經準備好盡其所能提供幫助。

芬蘭安全文化的另一個重要特征是高度重視綜合安全。此外,作為歐盟成員國,芬蘭對北約“民主原則”的承諾是無可争議的。在意識形态方面,芬蘭毫無疑問是美國及北約的“優良資産”,其并不會帶來像土耳其那樣的“負面影響”。

最後,從地緣戰略上講,芬蘭(和瑞典)加入北約将加強北約在東北歐的防禦。過去幾年芬蘭積極參與北約的軍事演習,已經說明了他們的軍事能力。芬蘭入約後,波羅的海三國對此表示了極大的樂觀情緒,他們紛紛歡迎芬蘭為“波羅的海地區帶來穩定以及在北約為東北歐制定更全面的聯合防禦計劃”。對于北約而言,如果波羅的海地區發生軍事沖突,芬蘭就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其作為牽制俄羅斯的一張王牌,作用不可小觑。

薛凱桓:芬蘭會充當北約反俄的馬前卒嗎?

俄羅斯将作何反應?

芬蘭入約,俄芬雙邊關系必然進一步惡化。俄羅斯外交部已經表示:芬蘭加入北約會對俄芬雙邊關系造成負面影響,俄方将不得不采取軍事技術和其他性質的措施予以回應,以消除國家安全威脅。

入約後,芬蘭将不可避免地增加對正在奉行反俄政策的美國和歐盟的依賴,這将大大減少芬蘭外交政策的靈活性,包括在制裁等問題上,俄芬兩國将會有更大的龃龉。當然,俄羅斯将被迫對北約在與芬蘭的整個1300公裡邊界沿線部署軍事基礎設施作出反應,其必然采取額外措施加強對俄芬邊境的軍事管控,包括建造新的軍營、軍事機關和機場、道路和倉庫。

同時需要注意的是,随着芬蘭加入聯盟,距離俄芬邊境130公裡的俄第二大城市聖彼得堡的地緣環境将明顯惡化。如果俄羅斯與北約正式爆發敵對沖突,北約将能夠從兩個方向襲擊這座城市:沿着愛沙尼亞—普斯科夫地區—聖彼得堡的路線和芬蘭—卡累利阿地峽—聖彼得堡的路線。

俄羅斯相當熟悉這一情況——因為這正是納粹德國于巴巴羅薩行動後借道芬蘭突襲蘇聯的路線。當時納粹德國軍隊在芬蘭的支援下,通過愛沙尼亞向列甯格勒(聖彼得堡)進發,芬蘭則從卡累利阿地峽對列甯格勒(聖彼得堡)發動了攻擊。如果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的沖突進入熱戰階段,美國和歐盟完全可以采用“前人”測試過有效路線來進入俄羅斯。俄羅斯對此不得不防,這将大大增加俄羅斯的戰略壓力。

此外,芬蘭加入北約可能導緻卡累利阿地區的分裂主義加劇。衆所周知,西方政治學家認為“民族問題”是現代俄羅斯的主要痛點之一,這可能會導緻俄羅斯二次解體。俄羅斯北部的潛在的分離主義中心之一,是蘇聯時期從芬蘭獲得且目前與芬蘭接壤的卡累利阿地區,這一地區不僅在領土上,而且在民族文化上都與其西方鄰國接近。

西方要想努力實作削弱俄羅斯的目标,其完全有能力也有可能通過芬蘭對卡累利阿的局勢産生負面影響,那裡的分離主義問題雖然不在積極議程上,但并不是不存在。

早在2012年,卡累利阿的城市和鄉村就出現了散發傳單的現象,這些傳單呼籲就脫離俄羅斯進行公投。次年,當地企業家維亞切斯拉夫·德雷茲納(VyacheslavDrezner)的名字傳遍了俄羅斯,他要求地方和俄聯邦政府将卡累利阿領土的一部分轉讓給芬蘭。總的來說,“卡累利阿問題”不失為西方向俄羅斯施壓的一個很好手段,而現在的芬蘭也不太可能反對西方的這種政策。

而且,芬蘭加入北約,最終将在其西部邊界形成所謂的“環俄羅斯封鎖帶”。蘇聯解體後,西方開始尋求建立對俄進行封鎖、打壓的“邊界國家隔離帶”,并使之開始靠近俄羅斯的本土邊界。西方需要“封鎖線”來遏制俄羅斯的發展與複興,并防止俄羅斯與德國和法國的潛在和解可能。西方遵循美國海軍上将阿爾弗雷德·馬漢一百多年前提出的“蟒蛇理論”的原則,即逐漸包圍和消耗敵國,試圖使俄羅斯陷入敵對鍊條的圍困堡壘。在控制波羅的海地區的背景下,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芬蘭是缺失的要素,但現在,這一要素被補全了。

如果芬蘭人不是“唬人”的,而是在加入北約後事實上充當北約反俄的馬前卒,那麼對于這個和平了許多年的國家來說,或許和平就将不再。

對于俄羅斯來說,隻需要習慣生活在新的地緣政治條件下就行。與過去不同,芬蘭将不再是俄羅斯一個想象中的夥伴,而是一個非常真實的敵人。在這場鬥争中,俄羅斯将正式把芬蘭擺在敵人的地位上。

而對于歐盟來說,歐洲安全局勢惡化的趨勢并沒有得到根本改善,這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不僅有俄羅斯,也顯然有歐盟。要不要走獨立自主的外交、安全道路,能否遏制局勢的升溫,顯然,這場難度頗高的考試,歐盟還尚未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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