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科：第二次墜落

2007年的薩格勒布，混雙第二輪，19歲的張繼科和18歲的姚彥耷拉着腦袋走出賽場。

女隊教練孔令輝肯定了對手的實力，同時擋下了記者對姚彥的采訪請求。比起孔令輝對徒弟的呵護，劉國梁“火力全開”——

“張繼科是這次比賽中最不讓我滿意的……他的表現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眼高手低，對自己期望過高……通過這場比賽，他要對自己有一個客觀的認識。”

中國球員和教練在面對記者時，往往四平八穩，一對不滿20歲的混雙菜鳥止步64強，成績是難看了點，但似乎也不至于讓教練如此怒火中燒。正因為如此，劉國梁的一番話，讓張繼科和現場的記者都有些猝不及防。

這還隻是電視播出去的畫面。

摘下話筒，關掉攝影機，餘怒未消的劉國梁，甚至對相熟的記者脫口而出：這樣的隊員，我不會再給他機會。

這當然是教練私下場合的氣話，是對一個年輕運動員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一個19歲的年輕人，初次征戰世錦賽，被教練如此評斷，多少顯得有些苛責。劉國梁不怕張繼科就此一蹶不振，更害怕因為自己不夠審慎的雕琢，讓這塊璞玉再次埋沒，從此無法綻放光芒。

為什麼是“再”？

時間拉回到3年前：

男乒二隊的宿舍，16歲的張繼科，機械地收拾着行李。“開除”是意料之中的決定，通知他離隊的，是當時還是年輕教練的劉國梁。

劉國梁一直把張繼科送上了離隊的大巴，整個過程中，所有安慰的話語，都顯得蒼白，張繼科的問題，已經突破了隊規隊紀的範疇。

關于這次“被除名”，中國乒乓球隊一直沒有給出明确的解釋。張繼科功成名就之後，劉國梁在某次接受采訪時稱，繼科當時隻是犯了一點小錯，但為了給他一個教訓，才把他開除。

而媒體爆出來的消息，遠遠不是“小事”可以涵蓋的，如果媒體爆料屬實，涉嫌賭博還離隊出走，是非常嚴重的錯誤，就以離隊出走來說，家長把孩子送到國家隊培養，如果沒有管理好，離隊出走後萬一出點什麼事，隊裡怎麼跟家長交代？

反過來推論，得輸多少錢才殘酷到無法面對，顯然不是幾百塊幾千塊的概念。

14歲收獲世青賽冠軍時，張繼科仿佛看到了一條充滿榮譽和鮮花的大道，就在他面前緩緩鋪開。

僅僅2年之後，他沿着來時的路，被送回了山東老家。

得到後又失去的痛苦，遠比“從未得到”來得更加痛徹心扉。

未來，蛻變還是淪落？沉寂還是重新出發？感覺世界都坍塌了的張繼科不知道，有個叫尹霄的人，在家鄉等着他。

【摔碎的盤子】

2000年世乒賽團體賽，中國男團2-3不敵瑞典，丢掉了冠軍獎杯。

鮮為人知的是，在這場決賽前夜，核心球員孔令輝、劉國梁的主管教練尹霄，獨自一人踏上了回國的班機。

這件事如果放到其他運動隊，至少也會被解讀成“賽前教練組内讧，導緻中國隊輸球”，甚至更難聽的揣測也未可知。

不久之後，這位從蔡振華“回國創業”就跟着老蔡“打江山”的4大元老之一，離開國家隊，回到了山東。

幾年之後，他遇到了同樣從國家隊沮喪歸來的張繼科。

張繼科的低落是可以想象的，羞于見人的少年，每天戴着鴨舌帽出行，甚至有一次因為帽檐兒壓得太低，還不小心掉進了下水道裡。

很多球迷都知道，張繼科在重樹信心的過程中，為了排解堵悶的情緒，開着車跑到山上去摔盤子，球迷沒太關注的是，站在張繼科身邊陪他摔盤子的人，就是尹霄。

那是張繼科最落魄的2年，尹霄用亦師亦父般的陪伴和指導，在2006年底，親手把張繼科再次送進國家隊。

北京奧運周期，是“二王一馬”的巅峰時刻，當然沒張繼科什麼事。

【唯一的機會】

時間來到2012周期，新老交替是機會也是挑戰，彼時的中國男乒，“二王一馬”廉頗老矣狀态明顯下滑，年輕的馬龍、張繼科、許昕尚未有過硬的個人成績支撐在球隊中的地位。

在這種大背景下舉行的莫斯科世乒賽團體賽，強行新老交替的女團，在決賽中意外輸給了新加坡。

這讓随後開始的男團決賽，從隊員到教練組，都背負了巨大的壓力。

之前因為狀态下滑、身材走形被網友戲稱為“肥皓”，被劉國梁押着減肥，長時間缺席世界大賽的王皓，在送出決賽名單前5分鐘，表示自己的球拍出現了問題。

“能不能行？”

面對教練組的詢問，王皓表現出了少許猶豫的态度，劉國梁決定換人。

上張繼科！

這幾乎是劉國梁給張繼科“唯一”的機會。多次頂撞教練，曾經被國家隊開除，在成年隊尚未有過硬的成績，這樣的刺頭是否應該被重要，教練組有人心存疑慮，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現在，劉國梁決定啟用這個人。

這是一場必須赢的比賽，劉國梁不能輸，中國男乒也不能輸，前一天剛剛丢掉女團冠軍，中國乒乓球隊承擔不起男女團雙雙丢冠的後果，說白了，輸不起。

老天爺似乎也在有意考驗張繼科，本來以為平順的比賽，馬龍意外輸了。1-1的大分面前，第三盤顯得格外重要。

張繼科不能輸，一旦失手，會就此背上“關鍵時刻掉鍊子”的名聲，這絕非危言聳聽，輸掉這次比賽的馬龍，直接從兩個奧運周期的重點培養對象，淪落為團體第三人，失去了單打資格。職業體育的殘酷，本就如此。

結果大家都知道了，有驚無險，張繼科表現出了年輕運動員必然的經驗不足，同時也表現出了個人硬朗的球風和扛得住、頂得起的心理素質。

這場比賽，是張繼科職業生涯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從當年跟馬龍并駕齊驅的天才少年，到上升期耽擱2年的歲月，再到從零起步、天降良機，當那條充滿鮮花和榮譽的大道第二次在他面前徐徐展開的時候，張繼科死死抓住了他。

【熱血的邊界】

張繼科起勢的兩個奧運周期，競争對手主要是王皓、馬龍。

倫敦周期，雖然起步稍晚，但經曆了莫斯科世乒賽後，張繼科從梯隊預備接班的小年輕，蹿升到有機會角逐奧運名單的資格。

他面對的第一個沖進前二主力層的機會，是2011年的世乒賽，面對久經沙場的王皓，首次參加世乒賽單打的張繼科，在決賽中4-2将老大哥挑落馬下。

拿下冠軍的那一刻，張繼科仰天長嘯，撕碎了自己的球衣，也在嚴絲合縫的奧運備戰周期，撕開了男單競争的那一道口子。

一年後，鮮衣怒馬的少年，在倫敦泰晤士河溫暖的陽光裡，奪得奧運單打冠軍，實作了世錦賽、世界杯和奧運會三項冠軍的大滿貫，創造了445天史上最快大滿貫紀錄。

倒在張繼科拍下的奧運男單失意者，還是王皓，這場失利，讓王皓永遠失去了完成大滿貫的機會。

意氣風發的張繼科，換了一個慶祝動作，他一路跑到場外，親吻冠軍領獎台。

新周期，2014年世界杯決賽，和馬龍苦戰7局，最終獲得冠軍後，張繼科的慶祝動作再次更新——他一腳踹碎了場邊的廣告牌，也踹碎了馬龍的顔面和信心。這個動作引發的關于運動員血性的邊界，至今仍在被讨論，他是以被罰4.5萬美元，折合人民币約30萬。

30萬罰款，對張繼科來說已經不是問題，他在重回國家隊不久，就給父母買了房子、車子，成為教練鼓勵小球員“好好打球，将來孝順父母”的正面典型。

這一切，都是乒乓球給他帶來的收獲。

【孤獨的藏獒】

張繼科小時候并不喜歡打乒乓球，而是喜歡踢足球，他的名字就是巴西足球名宿濟科的諧音。但父親眼看着中國足球前途暗淡，強行讓兒子轉練乒乓球。

天生倔強的張繼科，碰到一個不聽話就打人的嚴厲父親，青少年時期的很多決定，也許他并不完全認同，卻也無力反抗。張繼科在日複一日高強度高壓力的訓練中，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進入國家隊之後，劉國梁說張繼科“很獨，喜歡獨來獨往，跟誰都不太說話。”

張繼科就像一頭“獨狼”，他不喜歡合群，獨自跟自己發着狠。

他的“狠”，很早就露出了端倪。有知情人士爆料，小時候打球，别的小孩一般放狠話，無外乎是“我要赢你”，張繼科卻是：“誰輸就剁手指”、“剁完左手剁右手”！

在國家隊，張繼科練得“狠”，也是出了名的，他的生涯裡多次打封閉上場。

有人問他，如果少活十年，換你赢一場球，你願意嗎？

他回答：别說少活十年，拿命換我都願意。

對對手不手軟，對自己也不手軟，劉國梁給張繼科起了個綽号“藏獒”。如果給這個“藏獒”加個字首，那應該是“孤獨的藏獒”。

【扯不清的賭博傳聞】

張繼科的打法，對身體狀态要求極高，而他渾身的傷病，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繼續高強度的訓練。

在東京周期，漸漸淡出國家隊的張繼科，開啟了場外的精彩生活。

他參加娛樂活動，交往明星女友，一年賺6000萬，都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張繼科第一個公開承認的女友，是國家隊隊友劉詩雯，對于分分合合，張繼科一直表現得很大方：“談戀愛畢竟要牽扯很多精力，不吵架還好，一吵架心情肯定受到影響，我和劉詩雯我倆都是特别要強的人，是以分開是必然。”

從劉詩雯到景甜，那個“K心T”的網絡表白還沒過去多久，張繼科就陷入了場外的紛擾當中。

張繼科并不是第一次跟賭博扯上關系，2015年3月份國乒在德國參加比賽期間，德國媒體爆料，張繼科曾經偷偷溜出酒店，和一群人一同離開，“他們的目的地，是賭場……”

中國乒乓球隊和賭博扯上關系，有據可查的部分，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在電影《中國乒乓之絕地反擊》中，教練原型蔡振華查隊員寝室時翻出骰子。

影視當然有藝術的加工，實際情況更為嚴重，那時候的中國隊内相對散亂，隊員娛樂項目也不多，打麻将風比較盛。最嚴重的一次，比賽結束後，一個大哥級球員，帶着隊友在酒店開房打到半夜。

那次事件，以帶頭大哥被罰5位數罰款，其他參與的隊員也被處以額度不等的罰款而告終。

幾年之後，已經升任女隊教練的孔令輝，被爆出遭賭場追債。孔令輝就此離開國家隊教練組，至今沒有回來。

現在，更年輕的張繼科踏入了同一條河流：

16歲時，張繼科是否因為賭博無法面而離隊出走，我們沒有确切的答案。

35歲時，張繼科再次卷入賭博傳聞。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這是張繼科在這次輿論漩渦中，留給外界最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