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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惡棍
編輯 | 烏蠅歌
小風小浪原創出品
前兩天，烏蠅哥推薦給我一部新劇。
範偉主演的《立功·東北舊事》。
雖然烏蠅哥自己也沒看過，但推薦理由很充分：
東北90年代的陳舊往事，自帶一種感傷的藝術氣息。
小人物的迷茫與掙紮，被塗抹成幽默又苦澀的荒誕詩。
和範偉的氣質，絕配。
不同于很多講述上世紀東北故事的影視作品，《立功·東北往事》的劇情主線是個懸疑故事。
但當進度條終于走到了最後一集的片尾曲，長出一口氣。
果然啊果然，拍到那時的東北，再錯綜複雜的探案和懸疑的殼子，再幽默荒誕的叙事，都藏不住那種獨特的氣質。
展現在這部劇裡的範偉身上，就是倆字：
面子。
普通人活在世上，想方設法要掙到的，就是一個面子。
東北廣袤的黑土地上，雙魚河和所有不知名的小縣城一樣平平無奇。
依仗工廠建立起來的小城，也生長出了所有90年代東北該有的東西。
叫雪琴的女人和叫長海的男人，灰撲撲的平房和百貨大樓，燈火搖晃的歌舞廳；
灰灰藍藍的勞工和鵝黃粉紅爆炸頭的時尚女郎，一到夜晚就聚集着男人播着聊齋豔譚的錄像廳。
有兩派鬥法的黑幫，有插着兜亂轉的街溜子。
也有活得一地雞毛，但還是想折騰兩下的商全亮。
範偉飾演的商全亮，現在是雙魚河暖瓶廠保衛科的保安。
老婆跟人跑了之後，他的人生全面跌落。
沒臉在省城呆，辭了工作來到小縣城，但還是躲不過背後議論。
女兒不愛搭理他，家都不樂意回。當警察的外甥也隻把他當老小孩哄。
同僚們拿他當個醜角兒逗悶子，開心的時候誰跟他說話都憋着壞，不開心的時候誰都能寒顫他幾句。
好不容易有人拎着酒來獻殷勤，滿嘴的“親切”“敬仰，其實隻為了和他女兒套近乎。
就連書鋪的老闆，嘴上親親熱熱喊着老商，話裡話外都要指桑罵槐地膈應他幾句。
“還能要點臉不了？”
膈應完了還得補上一句，是不，老商？
老商被下了面子，還得裝作沒聽懂，呵呵一笑，放下書走人。
心裡難受不難受呢？不知道，或許這樣的加槍帶棒，老商已經習慣了。
誰都不把老商當回事兒，除了餃子館老闆娘，雪琴。
雪琴不笑話他從地攤雜志上看來的科學知識，也不嘲諷他的外星人猜想。低着眉眼給他包招牌素三鮮餃子，還能溫溫柔柔地跟他求教：
啥科學知識，給我講講呗？
在哪哪兒都沒臉的老商，要在雪琴這裡找面子。
是以當雪琴為了弟弟大雨的工作有求于他，老商絕不會承認自己在機關說話不頂用。
隻能梗着脖子逞強：有，有新思路了！
老商的新思路，就是去求警察外甥。進警察局當個臨時工，這樣暖瓶廠的位置空出來，就能滿足雪琴的願望。
老商在劇裡第一次喝多了。
紅脹着臉，忍着淚，死盯着地面，求人的話嘴裡倒騰了幾遍才說出口。
我求求你，讓我長長臉。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一無所有的人，再沒了這口氣，要怎麼撐下去？
長長臉。
一無所有的老商，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長長臉。
劇如其名，《立功·東北舊事》主要就講了一件事：立功。
外甥幫不上忙，但給老商出了個主意，想辦法立個功。
抓流氓，抓小偷，都可以。見義勇為的好事兒宣揚出去，就能立功。
立了功，帶着大紅花領了獎，就能進警察局，進了警察局，幫雪琴辦了事兒，就長了臉，就有面子。
工廠的鐵飯碗，立功的獎金，什麼都可以不要。老商拼了命，就想掙個面子。
你看，就算是為了自己，老商用的都是見義勇為助人為樂這麼光明磊落的手段。
底層人老商，最在乎的除了女兒，就是面子。
為了個面子，老商沒少費勁。
幫雪琴追到了吃霸王餐的顧客，要自己出錢做錦旗，還要加錢快取。
錦旗不夠，還得請鼓吹隊。吹吹打打把錦旗送到機關，才有面子。
可惜工廠壓根不放樂隊進門，印着“商公全亮，見義勇為”的錦旗，也被上司丢進了垃圾桶，隻能悄悄撿回來拍打拍打土灰，挂在自己家裡。
本來想抓流氓挽回上次錦旗烏龍丢的面子，但又得罪了上司，隻能在家裡對着一鍋面條，有理有據不卑不亢地分辯自己的委屈。
這樣的話，老商也隻能對着面條講。
第二天到了機關，還是得打着哈哈躬着身子主動給上司擦桌子，以争取寬大處理。
隻是又無心辦了壞事兒，擦掉了上司留在桌子上的電話号碼，被罰去掃廁所。
被同僚揶揄，也得嘴硬着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無意間發現命案現場，吓得嘔吐落荒而逃，還好惦記着立功沒忘了報警。
第二天在同僚面前，又是犯罪心理學又是刑偵學，演得像個神機妙斷的神探。
等到警方來提人，不但功沒立成，還成了犯罪嫌疑人。
吹下的牛，掙到的臉面，又成了笑柄。
老商是個喜劇人物，想掙面子而屢屢不得的倒黴蛋。
但想到他醉酒後的那句“我求求你”，我便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年逾半百的老頭兒，什麼都不要，他隻是想長長臉呀。
嗐，荒唐也不過是沒有辦法時的自導自演。
靠這個，才能給自己灰撲撲的工服外面，套一件的體面外衣。
在立功之路開始之前，老商想替同僚家孩子要回被小混混搶走的零花錢，結果力不如人，被個半大孩子扭傷了手。
支着手動彈不得的老商，在指頭縫裡塞了一根香煙。
就為了不丢臉。
欲蓋彌彰，可笑可憐。
夾着煙的老商讓我想起了夾着煙的樹先生。
《Hello，樹先生》裡，王寶強飾演的樹先生也總是夾着一根香煙。
面上不可一世的姿态漏洞百出，香煙就是他的體面。
同樣是在東北，樹先生是生活在農村的底層青年。在親戚的修車鋪裡幹活，某次修車時傷到眼睛，就連工作也丢了。
從此成了村子裡落魄的遊魂。
夾着煙遊蕩的樹先生，永遠是雲淡風輕的語調，故作正經的口吻，與所有人稱兄道弟，對别人的欺侮隻作不知。
但越是端着樣子，強作體面，越是被人蔑視，被人不當回事兒。
人人叫他樹哥，人人拿他當笑話看。
盡力維持的面子，成了别人取笑的玩意兒。
和老商一樣。
底層人的悲劇，或許有時就來自要面子，但又似乎短一點掙體面的運氣或能力。
但面子不該被丢掉。
就算别人看不起又怎麼樣呢？自己也要拿自己當回事。
想方設法去追吧，像老商一樣。
掙面子，說到底，是掙個尊嚴。
商全亮比樹先生幸運。
樹先生什麼都沒有了，隻能在幻想中堕入瘋癫。
他起碼有一輛自行車，養大了一個女兒，有真正關心他的外甥，有一份暫時穩定的工作。
但樹先生和商全亮，某種程度上都像你我。
或許倒黴一點，或許幸運一點。
折騰了十二集就為了立功的老商，像每一個掙紮着撲騰着，就為了在某個無人在意的角落，掙個體面的我們。
還好，在這個故事裡，折騰了好幾遭差點丢了性命的老商，最終還是立了功，帶着大紅花站上了表彰台。
還立了個大功。不是抓什麼小偷流氓，而是種種陰差陽錯之下協助警方端掉了雙魚河兩個黑社會團夥。
老商的立功故事，不是努力就會有收獲的雞湯文學。
而是憋着一口氣兒折騰，盡了人事。至于能不能成，老商自己說了不算，得靠命由天定。
這不就是大多數普通人的人生？
那我們也先撲騰着吧！
萬一哪天，屬于老商的東北童話，能輪到自己身上。
就算沒有，也盡力為自己掙過面子。
再撲騰一會兒，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