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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華:我們應該怎樣對待死亡

人們對死亡的看法,至少在歐洲是這樣,很多時候甚至是同一個人對死亡的看法,在兩種觀點之間搖擺不定:一種認為死亡是絕對的毀滅,另一種認為人們可以永遠活着,甚至保留自己原有的頭發和外表。這兩種觀點都同樣是錯誤的,但我們需要從更高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而不是在兩端找到正确的中間立場,一旦從這個更高的角度看待,它就會自行瓦解。

首先,我想從純粹的經驗角度來看一看。是以,我們眼前不可否認的事實是,根據他們自然意識的程度,人們不僅比任何事情都更害怕自己的死亡,而且親人和朋友的死亡會讓自己哭泣;是以,那些在這種情況下不流淚,沒有表現出悲傷迹象的人,将被譴責為心狠手辣、冷酷無情。

在同樣的情況下,最強烈的複仇欲望是将敵人置于死地 - 複仇者認為可能造成的最大不幸。人們的意見和意見會因時間和地點而異,但自然的聲音在任何時候,每個地方都是一樣的,是以應該得到重視。在這裡,大自然的聲音似乎清楚地表明,死亡是一個巨大的不幸。在自然的語言中,死亡意味着毀滅,人們如此認真地對待死亡,以至于可以判斷生命不是一種快樂 - 衆所周知。也許我們不應該得到比生與死更好的東西。

叔本華:我們應該怎樣對待死亡

其實,對死亡的恐懼并不是基于覺知,因為動物也害怕死亡,雖然動物并不知道死亡。一旦所有生物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它們就會對死亡産生恐懼。這種先驗地對死亡的恐懼是生活欲望的另一面,而我們和所有生物的欲望确實是活着的欲望。是以,對于每一種動物來說,對自我毀滅的恐懼與對自我保護的關注一樣,都是與生俱來的。是以,動物為了防止危險生物的攻擊,把自己,特别是自己的幼童安全地安置好,其表現出的關懷、謹慎是害怕自己的毀滅,而不僅僅是逃避痛苦。為什麼動物會逃跑,顫抖,并試圖躲藏?因為這就是生存的意義所在,因為想要生存的動物将要死去,它們想要的就是争取更多的生存時間。

人性也是如此。威脅人們的最大不幸和最壞的事情是死亡,無論它在哪裡;沒有什麼比受苦受難的其他人的生命更能引起我們最大的關切了。我們最關心的莫過于受苦受難的其他人的生命。人們在這些境遇中表現出的對生活的無限執着,不可能來自人們的認知和思考。對于那些了解和思考深刻的人來說,這種對生活的執着實際上是相當愚蠢的,因為生命的客觀價值是相當不穩定的;的确,如果經驗和思想能夠決定這件事情,那麼生存就不是赢家。

如果我們問墳墓裡的死者是否願意再次成為人類,他們會搖搖頭并拒絕,就像蘇格拉底在柏拉圖的"捍衛蘇格拉底"中所做的那樣。就連開朗可愛的伏爾泰也不得不說:"我們熱愛今生,但虛無和不存在有其好處。"這就像,'我不知道永生是什麼樣子的,但這種生命就像一個惡作劇。"(1768年7月27日寫給達詹達爾伯爵的信)此外,無論如何,這一生很快就會結束。也許我們會再活幾年,但與我們不再存在的無盡世界相比,這些幾乎不是滄海一粟。是以,為了過這樣一段如此緊張的憂慮,一旦我們自己或别人的生命處于危險之中就那麼顫抖,而我們寫下那些悲劇,可怕的是,我們深思熟慮的回顧,是荒謬的。

是以,這種難以忍受的生活感覺是盲目和非理性的,對此的解釋隻能是:我們整個自給自足的本性是生存的欲望;相比之下,覺知遠非對生命的執着之源,而覺知甚至在與生命作鬥争中的作用,因為它暴露了生存的無價值,進而消除了對死亡的恐懼。當覺悟占上風,人們能夠勇敢冷靜地面對死亡時,人們就會認為這種态度和行為是偉大而高尚的。是以,我們慶祝覺知戰勝了構成我們本質核心的盲目生存欲望的勝利。同樣,我們鄙視那些在認知力量的戰鬥中失敗的人,他們是以無條件地依附于這種生存,戰鬥到接近的台階的死亡,最終在絕望中死去。但是,在後一類人身上表現出來的是我們自己和本性的原始本性。

這裡不妨順便問一句,為什麼對生命的無限執着,為了不惜一切代價生存這一生,會被視為低級的、可鄙的?為什麼這種行為被所有宗教的追随者視為不尊重 - 如果生存是需要我們感謝的善神的禮物?為什麼對死亡的蔑視顯得偉大而高尚?這種反思也向我們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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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

1)生存欲望是人的内在本性;

2)生存欲望本身不是認知和盲目的;

3)認知對于意圖已經陌生,是添加到事物中;

4)認知能力和生存欲望互相沖突,當我們看到認知能力戰勝了欲望時,我們歡呼雀躍。

如果死亡看起來如此可怕,是因為我們認為不存在,那麼我們應該為我們以前不存在的想法而顫抖,因為殘酷的事實是無可争辯的:死後不存在并不比生命中不存在更令人痛苦。在我們存在之前,我們已經經曆了無盡的時代 - 但這并沒有讓我們感到痛苦或難以忍受。那麼,這種生存欲望是因為我們品嘗了它,并認為它很可愛嗎?正如上面簡要讨論的那樣,答案當然不是。另一方面,從生活中獲得的經驗是對不存在的無限欲望的覺醒,而無足的欲望隻是一個失落的天堂。除了祝願靈魂不朽,人們總是帶着"更美好的世界"的希望;

撇開這些不談,我們對我們身後狀态的問題比關于我們前世狀态的詢問更頻繁,無論它們是否是書面的。但從理論上講,這兩個問題都離我們很近,值得探索,其中一個解決了,另一個解決了。我們聽到過很多感人的話題,說一個人的心靈曾經是多麼豐富和無與倫比的擁抱世界,但現在這一切都被埋在了墳墓裡——想到這一點,真是令人震驚。但是,我們沒有聽到有人說過,在這個思想家和他的品質誕生之前,無窮無盡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這個世界已經缺乏這個思想家這麼久了,并且一直在努力支援它。

但是,如果覺知沒有被欲望所收買和影響,那麼覺知隻能自然而然地面對這個問題:在我出生之前,已經過了無窮無盡的時間;從形而上學的角度來看,也許可以說,"我永遠是我,也就是說,此時所有說粗俗'我'的東西,也就是我。"但我們必須從完整的經驗的角度來看待它,并假設我以前不存在。這樣,在我死後,我可以安慰自己,說在我存在之前,一切都不好。這是因為我不再存在的時間并不比我沒有存在的無盡時間更可怕,因為區分兩者的隻是兩者之間短暫的人生夢。所有證明一個人死後繼續存在的證據也可以在生命之前應用,以表明生命的存在。

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在這一點上的觀點表明,兩種宗教的理論在這方面是相當一緻的。但隻有康德對時間的觀念解決了所有這些謎團,但這不是我們現在所談論的。由此,人們可以得出這樣的推論:對于我們來說,不再存在的悲傷和對我們前世的悲傷一樣荒謬,因為我們不在那裡的時間和我們所處的時間之間的關系,無論前者在未來還是過去都是一樣的。

即使撇開這些關于時間的考慮,把不存在本身看成是不幸也是荒謬的,因為每一次不幸都與每一種好處一樣,與存在息息相關,但意識與生命同在,意識甚至在睡覺和昏厥時也停止了。是以,沒有意識不包含不幸的事實是衆所周知的。意識的消失一定是一瞬間的事情。正是從這個角度來看,伊比基盧思考死亡,進而說出了"死亡與我們無關"的正确觀點 - 他對此的解釋是,如果我們存在,就沒有死亡;失去一些樣本人再也不會錯過的東西顯然不是不幸的。是以,死亡對意識來說并不是不幸的。此外,對死亡的恐懼确實不是"我"的認知部分;"fuga mortis"(拉丁語為"逃離死亡"-翻譯)完全來自所有生物的盲目欲望。

然而,如上所述,這種從死亡中逃脫對每個生物來說都非常重要,正是因為它們是生存的欲望,而生存欲望的全部本質在于對生命和存在的渴望。認知最初并不是嵌入在生存的欲望中,而隻是在生存的意圖之後,将生存的目的物化為單一的動物。是以,當意圖通過認知幫助看到死亡是其自身現象的終結時——意圖将自己與現象融為一體,進而看到自己局限于這種現象——意圖的全部本質将被完全抵制。至於死亡對慾望來說是否真的那麼可怕,我們將在後來探索它,在這樣做時,我們將重新審視對死亡的恐懼的真正來源,這在這裡已經指出,以及我們本質中渴望和認知部分之間的精確區別。

對於上述陳述的回應,死亡在我們眼中看起來如此可怕,並不是因為我們的生命已經結束——事實上,結束它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特別遺憾的事情——而是因為身體被死亡摧毀了,因為身體是渴望表現為身體的慾望。但是,隻有當我們生病和衰老時,才會真正感受到這種對身體的破壞,而死亡本身隻有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才能感覺到,即大腦髓鞘活動的結束。身體的其餘部分立即停止了移動,但那是在死亡之後。是以,死亡隻與主體的意識有關。

至于意識是什麼樣的,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己的睡眠中學到一兩件事,而那些經曆過真正昏厥(Ohnmacht)的人更了解意識的消失,因為當昏厥發生時,意識消失的過程不是漸進的,也不是通過睡眠過渡的,而是當我們仍然完全有意識的時候, 視覺功能首先消失,然後我們進入深層無意識狀态。此時的感覺,如果有的話,一點也不令人不快。毫無疑問,正如睡眠是死亡的兄弟一樣,昏厥是死亡的孿生兄弟。死亡或毆打并不痛苦,因為即使是身體上的傷害通常也隻有在當天晚些時候才能感覺到,并且通常隻有在看到外部迹象後才能檢測到。如果這些打擊是瞬間緻命的,那麼意識在被發現受到嚴重損害之前就消失了,如果在它們最終奪走生命之前延遲了一段時間,它們與其他疾病沒有什麼不同。那些因溺水、吸入煙霧或被吊在家中而失去知覺的人,講述了衆所周知的真理,即正在發生的事情沒有痛苦。

最後,即使是自然死亡,即過早死亡,或無痛死亡以結束無法治愈的患者的痛苦,也是一種不知不覺的出路。到了老年,激情和欲望,以及對這些激情和欲望對象的敏感性正在消退;情感更難找到,因為老人的心靈産生表象的能力逐漸減弱;腦海中的畫面越來越暗淡模糊,事物的印象不再揮之不去,而是轉過身去,消失得無影無蹤;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的事情變得毫無意義。一切都變得蒼白和褪色。那人蹒跚地走來走去,否則他會退縮休息。他們成了過去的影子和幽靈。還有什麼可以死去毀滅的?我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後一天,他睡不着覺醒來,夢是......哈姆雷特在他著名的獨白中問了什麼夢。我相信我們此刻正在實作這些夢想。

順便說一句,雖然生活程式的維護具有一定的形而上學基礎,但它并非不受阻礙,是以可以毫不費力地進行。正是為了維持這種生活程式,身體每天晚上都要做一次配給,來彌補工作。是以,身體中斷大腦的功能,分泌、呼吸、脈動和熱量都部分減少。由此可以得出結論,生命計劃的完全停止,一定是對推動這個生命計劃的活力的緩解。大多數死者臉上平靜的表情可能是有原因的。一般來說,死亡的那一刻就像從沉重的噩夢中醒來一樣。

到目前為止,其結果是,死亡雖然令人不寒而栗,但並不是真正的大不幸。很多時候,死亡似乎甚至是一件好事,是我們渴望的東西,一個失散已久的朋友。

注:本文摘自《叔本華美學論文》204-211,叔本華,魏其昌譯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