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31日刊 | 總第3133期
雖然春節假期已經結束，但春節檔的幾部新片均憑借不錯的口碑，展現出長賣态勢。據貓眼專業版統計資料，春節檔6天累積票房隻有3.61億的《深海》，如今已悄悄來到近5億。貓眼專業版給出的預測總票房，已被調整為8.6億。
如果該片最後的累積票房能達到8億以上，那麼其回本壓力，并未如粉絲們所擔心的那般嚴峻。主創團隊七年的付出，也并沒有被市場辜負。
2015年，田曉鵬導演的《西遊記之大聖歸來》以9.54億的成績大幅重新整理國産動畫電影票房紀錄。“國漫崛起”的聲音響徹全網。
從此，國産動畫電影不再是TV動畫的附屬品。“大字輩”的後續作品——《大魚海棠》《大護法》，更是徹底走出低齡向範疇，在情感建構和故事隐喻上完全向成年心智看齊。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以50.35億票房登上年冠。國産動畫電影有了與一線真人電影掰手腕的實力，也有了與引進的國外動畫電影同檔競争的底氣。
今年春節檔的《深海》雖然由于删改、檔期不契合等原因，口碑兩極分化，但它在技術、美學、原創性、電影語言、主題探讨等方面，均向前跨出了很大的一步，是名副其實的裡程碑式作品。
差評大多搬出了《千與千尋》《尋夢環遊記》這樣的影史巅峰之作來比較，足見相對于二線作品，《深海》更偏向于準一線之列。
将于今年2月16日開幕的柏林電影節中，《深海》入圍了新生代單元。國産動畫電影，與國際優秀影片同台競技。
美學創新的勇氣
日本和美國之是以是動畫電影強國，是因為他們掌握着一套經典美學體系。
日本的美學代表是吉蔔力的二維手繪，美國的美學代表是皮克斯的三維CG。前者憑借畫師的作畫功力和匠人精神把二維動畫做到了極緻精細，後者憑借電腦技術的不斷進步把三維動畫做到了極緻順滑。
作為後來者的國産動畫，很長一段時間不得不在這兩種美學風格之間做選擇。像《大魚海棠》這種選擇做二維動畫的，就很難擺脫吉蔔力的影子；像《熊出沒》大電影這種選擇做三維動畫的，觀衆一眼就能看出和皮克斯的差距。
由于底層硬體和軟體的限制，國産動畫電影隻能在色彩運用、造型和場景設計等環節盡量做出畫風上的差異，卻一直無法創作出獨屬于自己的美學。明明是中國的故事和角色，卻總像套了個外國的殼子。
動畫電影恰恰是一個非常依賴于美學的片種。比如愛爾蘭的Cartoon Saloon工作室，就是憑借美學上的獨樹一幟，先後創作了能夠與吉蔔力、皮克斯分庭抗禮的《凱爾經的秘密》《海洋之歌》《養家之人》等經典動畫電影。
最近因為《中國奇譚》再次翻紅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曾探索過很多基于中華傳統文化的動畫美學，比如木偶、剪紙、折紙、水墨等。木偶和折紙在國外的定格動畫中也常用到，獨創性有限。剪紙和水墨，則是放眼世界都具有獨特性的美學風格。
《深海》團隊開發的技術不一定是水墨美學的完美形态，但它絕對是有獨創性的一套解決方案。它吸收了二維手繪和三維CG的技術優勢，成品卻擁有完全不同的寫意美感。
無論是靜态截圖，還是動作戲、場面戲，“粒子水墨”都切切實實地給觀衆帶來了與衆不同的視覺體驗。柏林電影節組委會評價其畫面為“獨特而目不暇接的美學，前所未見的視覺體驗”。
參加抖音直播時，田曉鵬表示，《深海》的研究成果将“全部共享”，“包括對流程簡化和降本的探索，國内任何公司團隊都可以共享。中國動畫的發展，不用有這些壁壘。”
從概念海報來看，田曉鵬下一部作品《大聖鬧天宮》很可能會沿用并繼續優化“粒子水墨”技術。
底層技術創新帶來的美學突破，這道國産動畫電影必須要解的題，已經有人開始做了。
原創故事的勇氣
國産動畫電影太恐懼做原創故事了，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敢從《西遊記》和《封神演義》這兩大公版IP中取材。追光動畫的《新神榜：哪吒重生》《白蛇2：青蛇劫起》的故事均是徹頭徹尾的原創，卻依然要給角色強行加上觀衆熟悉的名字。
彩條屋CEO易巧曾回應過網友“國漫為什麼隻會改編神話傳說”的質疑。他表示神話改編的故事，與觀衆的溝通成本極低。在國産動畫電影還沒發展成熟的時候，隻能選擇走這條更為穩妥的“捷徑”。
當國産動畫電影與神話原始故事關聯性越來越薄弱，解構越來越成功，原創的時機也就越來越成熟。
2021年的《雄獅少年》不僅完全脫離了神話人物，甚至開始觸碰現實主義。少年成長故事結合中華傳統舞獅文化，引發很多觀衆強烈共情。
《深海》則再次印證，徹底告别神話改編的原創故事也能觸達觀衆。他們不僅買票進場，而且還積極地參與到社交媒體的讨論之中。看懂了的、沒看懂的、看個半懂不懂的，都在這場大讨論中展現出了強烈的表達欲。
隻要故事接地氣，原創也能很給力。雖然田曉鵬下一部電影将回歸神話改編，但是原創故事應該不會再令國産動畫電影避之唯恐不及了。
電影化表達的勇氣
動畫電影的核心不是動畫，而是電影。盡管很多帶着孩子進影院的觀衆，其訴求真的隻是合家歡，但從行業發展角度來說，我們必須鼓勵動畫電影的創作者有所表達。
《深海》的叙事、人物、立意、構圖、運鏡、光照、景别等，都更加遵循電影的傳統創作法則。由于是非實拍的動畫，其中有些電影語言，比如遠景的虛化、光線的射入等，都得用電腦技術模拟出來。電影化的畫面處理，可以讓觀衆更加沉浸在故事和人物之中。
如果觀衆熟悉電影常用的隐喻、映射、象征、暗示等手法的話，會在觀看《深海》的過程中，提前捕獲很多細節資訊（比如門樓上的字、同一台詞的二度出現、主角的名字、角色形象的漸變等），進而更早地看穿深海大飯店和參宿這趟奇幻之旅的本質。
很多觀衆都喜歡在影片結尾看到意想不到的反轉。然而，沒有鋪墊的反轉是無意義的。真正的電影追求的是情理之中的反轉，是全片結構的完整，是細節資訊的嚴密對應。
優秀的電影，一刷時覺得有很多意料之外，二刷時發現處處皆是情理之中。《深海》就做到了這一點。它去柏林國際電影節，不是代表中國動畫，而是代表中國電影。
探讨嚴肅主題的勇氣
《深海》這次“惹惱”了一部分觀衆，因為它竟然敢用絢爛的色彩包裹了一個嚴肅的、沉重的主題。畢竟，還是有很大比例的觀衆，無法接受在春節檔去感覺抑郁症這樣一種精神疾病。
其實，動畫電影因為在表達上更自由，反而誕生過很多關照發育障礙、精神病症的經典作品。比如豆瓣評分高達8.9分的《瑪麗和馬克思》，講的就是自閉症患者通過筆友通信建立友誼的暖心故事。
著名編劇、導演查理·考夫曼于2015年自編自導了一部動畫電影《失常》，專門探讨弗雷格利妄想綜合症。這部電影獲得第72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評審團大獎，也是奧斯卡曆史上首部獲得最佳動畫長片提名的R級卡通片。
由此可見，動畫電影探讨嚴肅主題，不是不可以。《深海》不僅展現出勇氣，更展現出社會責任感。
據《2022年數字化精神心理健康服務行業藍皮書》中的資料，大陸抑郁症的終身患病率約為6.8%。人民日報微網誌也曾釋出過一個資料：2020年大陸青少年抑郁檢出率為24.6%。抑郁症早已不是小衆現象。
《深海》對抑郁症的表現不浮于表面，而是将其病症中的一些特征，如離群、高興不起來、自殺傾向、禮節性微笑、需要藥物治療等融入到故事之中。即便是放眼真人電影，華語圈裡能如此精準呈現抑郁症的作品也很少。
據說，春節假期結束後，有不少人選擇獨自一人去影院看《深海》。甚至有些人雖是同去，卻要刻意把座位分開。
這是一種非常典型的“迷影”行為。
國産動畫電影既能産出或歡樂或熱血的合家歡，又能産出這種紮人心痛、能把共情觀衆釘在椅座上的催淚彈，才是真正的“崛起”。
《深海》上映前的波折和上映後的争議，都是國産動漫電影一定要承受的磨砺。創作困境就像參宿的抑郁症，你可能無法完全戰勝它，但你可以擁有面對它的勇氣。
未來的國産動畫電影，我們還可能看到《大護法》導演不思凡的第二部動畫長片《大雨》，香港漫畫家江康泉導演的科幻題材《離騷幻覺》，蒸汽朋克結合中國風的《山海》等風格迥異的作品。
希望這些作品能夠延續《深海》的勇氣，讓國産動畫電影走向全年齡，讓人們看到國産動畫電影的更多形态。
【文/滿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