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文森特·梵高的藝術偶像,讓-弗朗索瓦·米勒同樣把自己的生活與生命全部落實到了堅實的土地上,也把自己的血液混雜到了潮濕的泥土裡。憑借着執着的勇氣與堅韌,在泥土中結出了欣慰的果實,哪怕收獲的成果像是某種塊莖植物,那也富于别樣光彩。
米勒注定要離開巴黎。因為,既繁華又龐大的巴黎城區,對于米勒而言是“既陰郁又枯燥”。為了生存,他又不得不去臨摹或是半創作一些畫風甜美、樣式浮華的油畫。這樣雖然可以解決溫飽問題,但是,每天所畫得都是那些袒胸露背、沐浴更衣的女人,他發自心底的厭煩且抗拒。為了不再成為賣弄手藝的畫匠,為了轉變由憧憬轉到失望的郁悶心境,為了獨立、自我且自由的畫家夢,他告别了渾渾噩噩的巴黎生涯,果決地去尋找真正屬于他的藝術天地。
米勒注定要來到巴比松。因為,繪畫誠然是寬泛的,但也有其狹窄的一面,如何找到一種适合自己的繪畫母題,對于一個畫家來說是一件非常至關重要的事。因為,隻有在确定了繪畫母題之後,才能夠确定具體的繪畫模式,在建立了邏輯自洽的繪畫模式以後,才能夠表明一個畫家的真正成熟。而米勒,無論是個人性格還是繪畫手法,他真的不适合去畫那些清新靓麗、充滿富貴氣息的畫面。是以,離開巴黎,摒棄喧嚣與浮華,奔向廣闊的天地之間,在帶有泥土氣息的淳樸與單純裡重新塑造自我,是他必然的選擇。
米勒來到了距離巴黎50多公裡、坐落在楓丹白露森林邊緣的巴比松村之後,與西奧多·盧梭、迪亞茲、卡米耶·柯羅等畫壇前輩彙合一處,在藝術史上,他們被統稱為“巴比松畫派”。一時之間,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法國小村落,轉而成為了一個知名的“畫家村”。單就生活而論,米勒依然陷于困頓之中,可是他在雞犬相聞中找到了平和與自由,找到了真正專屬于他的創作源泉。在這裡,沒有車水馬龍也沒有霓虹閃爍。鄉間的茅屋瓦舍、麥田樹林、溪水土橋就是别樣的景緻。在這裡,沒有穿金戴銀的摩登女郎,渾身粗布的淳樸農婦就是鮮活的維納斯,也沒有洋娃娃般的嬌貴兒童,滿身污泥的土氣孩子就是活潑的小天使。
一個誠心誠意畫畫的人不會總是仰望蒼穹,很多時候,更像是一個農民面對土地那樣面對着畫布。天空是虛幻的,而土地卻是誠實的,一個人在土地之上有多少付出,就會得到多少回報。米勒作為諾曼底農民的兒子,暗地裡将堅忍與希冀并置,同時托起一份普世情懷。
米勒的畫作,通暢是從一個略顯平常的生活化場景入手,并誠懇地描摹出來。很多時候,畫一張畫的初衷越單純,所得到的藝術内涵就越深厚。繪畫不是數學公式的演算,就像生活無法預設一樣,米勒也不會預設繪畫的前提,尤其是美學化的、哲學化或是社會化的前提。因為一旦出現預設,就會在很大的程度上成為畫面的負擔,而這種負擔不應該由一個畫家來承擔。一個單純的畫面,即是一個鮮活的場景,莊嚴、崇高、博愛、悲憫等文法修辭可以成為畫作的字首。同時,無聲的畫面又勝過一切美學的、哲學的、社會學的剖析。
米勒并不是身居雲端的神祗,他沒有高高在上的眼睛,也不具備詩人般悲天憫人的情懷,更不是站在道德的頂端來審視、評判世人。他隻是一個慢調的畫家,或許畫作可以證明,他是一個拿着畫筆的聖徒。他在誠懇之中體會到了生活的含義,在卑微之中領悟到了生命的真谛,在廣袤無垠的土地上,完成了自我救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