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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作者:環球人物雜志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以前他的生命是倒計時,

現在是“正計時”。

作者:陳佳莉

王十七平日裡從來不需要鬧鐘。

最多睡8小時,他的“外挂心髒”就會嘀嘀嘀地叫醒他,提醒他該換電池了。慢慢地,屬于自己的獨特生物鐘形成,到點他自然就醒。

否則,後果可比上班遲到嚴重得多,會出人命!

外表看來快性的東北漢子王十七,如果不撩起馬甲,露出那根從身體裡延伸出來的電線,以及兜裡連接配接的電池,跟常人無異。

“給大家看點好東西,這是中國第一顆(批)人工心髒。”在脫口秀大會的舞台上,他一上台就從兜裡掏出那塊給心髒充電的電池。底下觀衆瞬間睜大了眼睛,收起笑容、捂住嘴,準備要被一段辛酸故事“捕獲”。

“放心,我不是帶貨的,這裝置一般人也買不起。”緊接着,他這句又把大家給逗樂了。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脫口秀大會舞台上的王十七。

2019年,王十七換上人工心髒,從瀕臨死亡的邊緣重新活了過來。從此,他心髒的跳動被旋轉的機械血泵所取代。

同時,随身帶着的兩塊電池和三根電線,成了他永遠擺脫不了的“累贅”。别人的一天是24小時,他的一天是電池待機時長組成的“8+8+8”。有一次,下地鐵時他的電線被别人的雨傘把勾住了,“這條命差點就交代了”。還有一次他自駕車,下車匆忙,電線差點被安全帶給扯斷。

為以防萬一,夏天即使再熱,他也要套上個馬甲,保護好這套裝備,就是保住了這條命。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像活在地獄”

2007年,在沈陽當數學老師的王十七參加學校運動會。兩個學生打了起來,他沖過去勸架,卻一頭栽倒在地上。

“當時學生們估計該納悶了,這不是來碰瓷兒吧……”回憶起第一次被心髒病“撂倒”的經曆,王十七還能跟《環球人物》記者玩梗。

那次就醫,他是第一次聽說擴張心肌病。醫生跟他解釋,通俗來講,這病就相當于“心髒的癌症”。正常人心髒的射血值在50%—70%,他的隻有35%左右,衰弱到帶不動心室向動脈輸出足夠的血量。解決辦法隻有一個——心髒移植。

王十七整個人都懵了。出了醫院,他來到旁邊的一家商場,坐在台階上,看着旋轉門發呆。“當時就想,那麼多來來往往的人都沒事,為什麼倒黴的是我!”

本來他也想遵醫囑好好吃藥,調整作息,放慢生活腳步,不着急、不上火,不聚會、不運動,好好呵護這顆心髒。可小心翼翼堅持了很久,他再去醫院複查,醫生仍然皺着眉頭,跟他說“你這病很嚴重”。

什麼效果都沒有,他就很受挫。

“看到身邊的人都去喝酒、運動,享受生活,隻有我躺在床上大把大把吃藥,關鍵是,不管怎麼努力,情況也不會變好,我就想,愛咋地咋地吧。”

他開始自暴自棄,怎麼作怎麼來,喝酒、抽煙,還去滑雪,甚至在2012年還報名了沈陽馬拉松,跑下了半程。“那時候就覺得,如果跑着跑着突然倒下,再也起不來,也挺好的。”

去跑步也并不完全為了賭氣,王十七跟記者說,其實是“享受運動後大汗淋漓的感覺,至少證明還活着”。

每次換季都是最難熬的時候。比如10月初到11月末,王十七就像“生活在地獄裡”,呼吸不暢,惡心嘔吐,渾身一點勁也沒有,有時坐着突然就覺得後面被人拉住一樣,一下子就栽倒了。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一邊等死,一邊攢錢,那些年王十七能做的就這兩件事。

醫生告訴他,能給他提供可移植心髒的人,必須和他的條件差不多:身高1米9左右,A型血,最好是北方人,年紀最好還要比他年輕一些。這些條件加起來,基本就是可遇不可求。

但為了一線生機,他需要攢錢,随時做好準備。

為攢出“換心”的錢,他一邊忍受着乏力和呼吸困難,一邊站在講台上講課。學生們聽班主任講數學老師王十七的身體狀況,一個個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可到了第二天,該不交作業照樣不交作業。他就繼續跟學生們鬥智鬥勇。

光靠死工資攢錢太慢,那些年,但凡有什麼可能掙錢的項目,像投資門市房、做海外進口商品分銷這些,他都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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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的“魔法心髒”

王十七生病的這十幾年,家裡變化最大的人是媽媽。

從10歲父母離婚之後,王十七的生活中幾乎就缺失了父親這個角色。強勢的媽媽,總是讓家裡氣氛緊張。

媽媽拿他跟“别人家的孩子”比,教育方式也是典型的東北老一輩家長的打罵式教育。家裡大事小事都是媽媽一個人說了算,王十七隻有聽話的份。他和媽媽的關系一度不遠不近。

2019年8月,王十七病情惡化,幾乎每呼吸一次都很難受。被朋友送進醫院後,從挂号到所有的檢查,王十七基本是一個人完成的,連簽字都是自己簽。最後,醫院發病危通知書,要求必須要叫家屬來,他才給媽媽打了電話。

媽媽一進病房就怒氣沖沖,說“難道死了也不告訴我嗎”,然後,轉身摔門出去了。

“跟醫生談完,再回來時,她整個人就變了,像個小孩子一樣,完全沒了主意,問我‘該不該簽字’。”那一瞬間,王十七覺得媽媽老了,經不起事了。

對于簽不簽字這個問題,王十七其實早就無所謂了。“當時的狀态就像一個人抓在懸崖邊,堅持了十幾年,力氣都用光了,隻想放手。”

可媽媽是真着急了,用特别卑微的語氣跟他說:“算媽求求你了,再問問北京那邊的醫生,看還有沒有希望。”

王十七一下子繃不住了。“我希望至少在我媽活着的時候,我也活着,不讓她遭那種罪。”

當晚,他叫了120救護車,直接開往北京。那一路的樣子,他至今記得很清晰:“我看到窗外所有的光點、風景都在飛速地倒退,就像是進入了生命末期的時空隧道。”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北京的醫生給他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大陸自主研發的磁懸浮人工心髒。

因為還處于臨床試驗階段,為了解除王十七的疑慮,研發者當着他的面,将一顆人工心髒摔到桌子上。無論怎麼摔,它都會一直保持一個角度旋轉。事實證明,這種磁懸浮粘合力比金屬杆還要結實可靠。

這個“魔法”一樣的科技,讓王十七看到了生的希望。他立馬決定: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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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前媽媽給王十七拍了一張照片。

手術加上昏迷,他躺了兩天才醒來。當時,護士正在通過鼻飼管給他喂早飯。由于音帶在手術中受到損傷,他還不能發聲,隻覺得渾身變扭,微微擡起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

那一幕讓他終身難忘:

胸口插了三根管子,用來排手術産生的積液,管子還殘留着血漬一樣的東西。再往下看,肚子那裡有一根連着心髒機器的電線。整個小手臂被滞留針紮得發青發腫。腳上被綁着一些膠帶。幾個用黑色馬克筆标記的黑圈,不規則分布在身體各處。整個身體上都塗滿了黃色藥水,已經晾幹的藥水凝結在皮膚的褶皺裡……

“你看過電影裡金剛狼被改造的樣子吧,就是那種即視感,不過也有點像阿凡達,因為幾乎分辨不出皮膚原來的樣子了。”

視線從千瘡百孔的身體挪開,他望向天花闆,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足足用了半天時間,他才接受了這具病軀。

看他情緒低落,護士提議打開一點窗子透透氣。ICU裡的窗戶常年是鎖着的,隻有一小扇可以移動。當新鮮的還帶着綠草清香的空氣從窗縫中飄進來,王十七複活了。

“真的,十幾年沒有那麼暢快地呼吸過了,就像小時候一樣,肆意地吸一口,然後感受肺裡透心涼的踏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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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後的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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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正計時”

“死”過一次的王十七發現,在生命的盡頭,最讓他遺憾的是,世間匆匆走一遭,啥也沒留下。

接下來一年時間的卧床修養中,他反複琢磨,最後決定,要把自己的經曆寫成段子,用脫口秀的形式表達出來。

王十七第一次接觸線下脫口秀是在2017年。當時他身體狀态已經不太好,郁悶的情緒需要發洩口,便看到了脫口秀。

那次他本來是去參加一個開放麥活動,想去聽聽散散心,結果報名時入口進錯了,去了才發現是要上台講段子的。

不出意外,現場發揮很糟糕,全程他就像是在給觀衆開家長會。他把課堂上那些調劑氣氛的花招都使了出來,台下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最後,他出了一道所謂的“國小數學題”,一下子“炸場”了。

那時,他的大部分脫口秀内容都圍繞學生和課堂。手術之後,他開始講自己的經曆。“希望通過我的段子,讓一些想放棄的病友了解到,再堅持堅持,能救命的科技就快出現了。”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王十七。

最大的問題是,怎麼把自己悲慘的人生經曆,揉進段子裡,還得讓觀衆笑呢?

他第一次講心髒的事,一點都不好笑。“前排觀衆一張張苦瓜臉看着我,就好像跟他們要錢都比要笑聲容易。”

第一次做專場,他緊張到上場前忘記換電池了。離結束還有20分鐘,人工心髒每5分鐘就響一次。當時台上的他已經慌了,卻還在下意識找梗,“我的心髒給我打電話了,告訴我它不太舒服”。觀衆并不知道,提示聲背後是多大的危險。

參加脫口秀大會,什麼名次、淘汰、流量,這些對他來說都無關緊要。“跟其他演員的動機不一樣,我單純就因為喜歡這群人,想去認識認識,同時,講講自己的故事,講完就回來繼續休養。”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王十七在台上講段子。

現在帶着這顆“人工心”,王十七有很多“大忌”:不能靠近電磁爐,不能走地鐵安檢門,不能遊泳,不能熬夜,不能光膀子……

每次被這些規矩“束縛”得煩了,他就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能自由呼吸的代價,值得!

失去心跳的第3年,他活成了“炸場王”

·手術後的王十七每天快走5公裡。

現在家裡他說了算,媽媽說話也溫柔了許多,逢人就誇兒子“了不起”,靠自己的決定,救了自己一命。

國外靠人工心髒存活的病人,最長壽命是15年。王十七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再破一個紀錄。“以前的生命是倒計時,現在是‘正計時’,每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了一天。”

總監制: 呂 鴻

監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 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