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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道路終将通往城市鄉村依舊不朽

作者:美食家的小眼睛
即使道路終将通往城市鄉村依舊不朽

《我吃故我在:慢食與文化》 [美]愛麗絲·沃特斯等著 劉誠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翻譯愛麗絲·沃特斯的《我吃,故我在:慢食與文化》是我的一次“慢下來,量力而行,關照自己的身心健康”的嘗試。年輕時風風火火,無知無畏,尚可勝任。但年過四十之後,常有心有餘力不足、一事無成之感,故焦慮重重,深夜檢討,自責不休。去年年初,友人田雷教授給我推薦了這本書,他說,很适合你,你試試翻譯。一本批評快餐、倡導慢慢吃飯的書,适合我?帶着疑惑,我翻完這本小書。

結果,我發現,沃特斯不是在講慢慢吃飯,她以民權運動、法國留學、餐廳工作、社會活動等個人經曆為線,倡導一種新的飲食理念和生活方式。

在沃特斯那裡,人類是自然循環和自然節奏的一部分,美、生物多樣性、四季時令、照料、工作的樂趣、簡單、萬物生息等慢食價值,紮根于每個人的身心深處。進入工業社會和快餐時代,這些慢食文化被人們遺忘了。沃特斯試着提醒奔忙在工商業時代的人們,停一停,慢下來,耐心點,用飲食去關愛、照料、聆聽自己的身體和感官。這樣的人生,也值得過。

是的,生命隻有一次,要善待自己。我這才發現,匆匆忙忙的我往往關心的是一些很實際的事情,而且出了問題,第一個念頭是自責——是不是題沒做夠,要不要再去考個試?我這才發現,自己活得過于沉重了,不太關心身體感受。是以,沃特斯真的治愈了我。

她很輕盈,熱愛食物、觀照身體感受的人都會輕盈,他們會躲避世界的石化——

“在某些時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正在變成石頭;這是一種石化,随着人和地點的不相同而程度有别,然而絕不放過生活的任何一個方面。就像誰也沒有辦法躲避美杜薩那種令一切化為石頭的目光一樣。唯一能夠砍下美杜薩的頭的英雄是柏修斯,他因為穿了長有翅膀的鞋而善飛翔。”(卡爾維諾)

更确切地說,沃特斯所倡導的慢食文化,令我長了翅膀,重新飛回了童年時代的鄉村生活。她在書中寫道:在潘尼斯餐廳,員工和顧客一起剝豌豆莢、手搗蒜泥;在她資助的“可食校園”項目裡,孩子們自己種菜,自己做飯;她提倡按照季節變化的節奏來安排飲食和生活,比如為冬季的來臨腌肉、腌卷心菜,在地窖裡儲備筍瓜、地瓜——這些都是我熟悉的情景。

我想起了外婆,她很忙,也很累,但看上去很閑很靜;她逢初一、十五給祖先燒炷香,再忙也不忘在菩薩面前放鮮果野花;她教會了全村婦女做油面——這是一種工藝很複雜的手工面條。我也想起了自己,一個曾經自由自在的野孩子,春天上山采茶找蘑菇,夏天在河堤挖草藥,秋天摘木梓和闆栗,冬天圍觀腌魚腌肉、打糍粑、打豆腐。對被生活折騰得七零八落的我來說,這些與鄉村有關的童年回憶真的很治愈,想着這些,就好比平日看貓喝水,看柴火燒得吱吱響,看春蠶吐絲作繭,看李子柒幹農活。

話說回來,農業社會裡幹農活很苦,土地困身,看天吃飯,收成僅夠糊口,本來實在毫無浪漫可言。一年忙到頭的農民所能做的,隻有珍視豐收、食物、節日、四季等來自自然的美好,待到農閑時,用它們來撫慰沉重的身心。在這個意義上,自然就是受苦受累農民的宗教——與自然同行,雙手勞動,慰藉心靈。

同樣,對一個生活在現代城市的人來說,美、生物多樣性、四季時令、照料、工作的樂趣、簡單、萬物生息等慢食價值的意義,不在于重返鄉村或虛假地浪漫抒情,而在于它們就像《柳林風聲》裡的鼹鼠與河鼠,提醒我們這些進城的蟾蜍,需要反思友善、統一、随手可得、廣告、廉價、越多越好、速度等快餐文化,更需要采取行動維護身心健康——比如自己做飯,少吃外賣,比如拒絕預制菜,用新鮮食材做飯,比如和家人一起吃飯,比如勤儉持家(有機低碳),比如吃多少做多少,比如吃時令果蔬……用這些涓涓細流般的行動,逐漸改變與那些“快”有關的飲食方式、生活方式。

沃特斯不僅是慢食文化的倡導者,更是行動者。她是美食作家,也是一名成功的餐廳老闆、廚師、社會活動家、公益慈善家。她的潘尼斯餐廳已經經營五十年了,以提供味道可口、未經精加工、品質新鮮和種植方式不破壞環境的食品而著稱,為後輩廚師和美食愛好者重新定義食物提供标準。她立足本土,推動連接配接農民和社群的“社群支援農業”項目,既保障和提高了農民的收入,也讓社群吃上了本土農民種植的有機食物。她在公立學校創辦了“可食校園”項目,帶領學生種植有機蔬菜、烹饪勞動果實。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傳播慢食文化,改變社會觀念,沃特斯在商業上也相當成功。和喬布斯一樣,沃特斯在青年時代參與了美國20世紀60年代反主流文化運動,他們都深谙文化的力量,文化運動深深影響了他們的事業。如果說喬布斯将一種全新的工業審美文化注入美國産業界,提升了美國工業産品的文化内涵,改變了美國制造的形象;那麼,商人沃特斯則将一種新的飲食文化注入美國餐飲界,改變了工業化快餐主導美國飲食的局面。

在我看來,沃特斯的成功得益于知行合一,她的價值觀與她的生活、事業都是一緻的。知行合一的人,往往思路清晰,心态穩定,路自然好走。在現代社會,沃特斯所倡導的這種慢食文化雖然小衆,甚至有些理想,但未必代表了主流人群的飲食方向。潘尼斯餐廳很不主流,沃特斯拒絕給餐廳打廣告很不主流,她推動從農場到餐桌的運動不主流,她提倡的自己種菜、養雞在當時的美國也很不主流……但她從來都沒有屈服于外界的壓力,她慢中求快,拒絕主流。最後,她成為飲食行業的代表人物,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在這個意義上,沃特斯的思考與行動告訴我們,即使道路終将通往城市,但鄉村依舊不朽。

來源: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