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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趙本山與潘長江——黑土地上的“二人轉”

作者:文賞畫評

原創 李西九 李西九視野

早年的趙本山與潘長江——黑土地上的“二人轉”

鄉村巨變聽足音(連載四)

黑土地上“二人轉”

上世紀末,我為通知《電視月刊》第四屆全國“十佳”電視演員之一趙本山入選,特地到他故鄉遼甯省鐵嶺市清源縣的水泉村去。鞏漢林、潘長江,還有咱老趙都出在這塊土地上。這樣我就有機會親眼看到二人轉在村頭演出。但思緒,卻随着“東北風”流暢親切的旋律,帶回知青歲月……

雪野。鴨棚。遠處群鴨在塘邊歇息,近旁是卧着的黑狗“守圍”。竹篾棚裡大師傅杜賢楚帶着老花鏡織魚網,我側靠在散發着稻草香味的地鋪上聽收音機。

這是一個多人轉節目。這次在鐵嶺市,我見到東北文化的研究者李忠堂先生,他送我一本自已作品文集。我見機會來了,便問起當年有沒有這樣一個節目:一位老大娘去内蒙尋找當兵的兒子,信和信封卻丢了,隻記得什麼“浩特”。男女衆聲輪唱,帶着黑土地氣息的韻味,一聲聲“大娘!”的親切稱呼,一股股暖流安撫着焦慮的老人心,也溫暖着我這名寒風篾棚裡鴨倌的心。

李老師說,記得多年前有,但要找到原腳本,太難了。多遺憾,但我心底暖。

為通知趙本山,我找到水泉村,首先見到的是趙的二叔。

他是位盲人,住敬老院,但堅強樂觀。說起已成大器的侄兒,52歲的趙德明口若懸河。随着他滔滔的話音,一幅幅趙本山童年的畫面浮現眼前:

遼北大雪,封山塞路。積雪的山林,隻見一個孩子孤零零地在砍樹。飛揚的雪花, 溶化在他稚氣的臉龐上,隻見他不時将凍紅的小手,送到嘴邊呵氣。餓了,啃幾口玉米餅子,渴了,捧把白雪潤喉,同少年對話的,隻有呼嘯的北風。土布褂子汗透了再用身體烘幹,賣柴還有十裡路。幾個時辰過去了,他拉着爬犁,一步一個雪窩地向孤榆村靠近,爬犁上是十捆梨樹、榛柴和玻璃芽子。來到暮色降臨的鎮上,孩子接過買主遞來的二進制多錢,小心翼翼地塞入内衣口袋。好了,明兒上學,第一件事就是交齊攢夠的學費。

滿天墨黑,大雨瓢潑,孩子牽着瞎子,從大山那邊歸來。一身雨水一身泥,卻又說又笑,收拾停當,天已微明。幹啥呢?就是為了去保安丘家溝看一個昌圖來的地方戲。 去時悶熱,山路邊全是雜樹荊條, 6裡來地走了40分鐘,回來就成了落湯雞。小孩就是趙本山,瞎子正是他二叔。炕頭溫熱,冬夜難熬,孤零零的叔對孤零零的孩子講着《聊齋》裡和收音機裡聽來的故事;夏夜樹下,二叔拉着二胡,一句一句教本山唱着,圍觀者甚衆,成為每日隊裡的娛樂中心。

後來小本山長大了些,村裡來了沈陽下來插隊的知識青年。有文化,愛文藝,成為公社文藝宣傳隊的骨幹力量。公社特辟出離鎮幾裡地的孤榆村處一塊天地,成為宣傳隊駐地。

早年的趙本山與潘長江——黑土地上的“二人轉”

旱年趙本山與潘長江

1996年11 月中旬,我在蓮花鄉見到當年宣傳隊負責人,今天的鄉文化站站長王永和,他回憶了當年趙本山課餘來駐地玩耍和學藝時的情景

王永和是當地回鄉知識青年,威遠九中畢業後,到鐵嶺師範學校音樂專科進修過,是以算是專業人才。白天知青和少數當地青年仍要種地,有演出任務時就走村串戶,配合形勢表演節目。晚上才是他們最活躍的時刻。王永和領着大家練基本功,吹拉彈唱自不必說,還有一個科目是模仿人物的各種形态,這種訓練為趙本山以後“出山”,成為著名的笑星打下了基礎。比如他們模仿老年人的行走坐卧,模仿盲人的基本特征,學牲畜叫。

趙本山在獨幕喜劇表演中學老太婆學得很像,那上嘴唇闆死,用下嘴唇産生動作的嘴形,就是在那些個夜晚由王永和一手教出來的。當時還有個叫康瞎子的人常到鹿場來,大家就跟着這位盲人後面模仿着,趙本山後來的“摔三弦”裡張志的成功塑造,也得益于這個時期的熏陶。

有一次,開飯了,忽聽到貓叫,大家怕飯菜讓貓弄髒了,到處尋找,不見貓影,這時趙本山才得意地供認是自己讓大哥大姐們瞎忙乎了一陣。

在宣傳隊裡,知青們都喜歡這個擠進來湊熱鬧的農村孩子,管他叫“老三”。“老三”也乖巧,打水掃地的活兒都搶着幹。王永和至今還記得趙本山開飯時一手掐兩窩窩頭的情景。

該走了。在敬老院,給趙本山如父一樣親的盲二叔拍完拉胡琴照片後,離開趙的老家水泉村,上了去清源縣城的中巴車。

鄰座小夥眼毒,我沒開言,就斷定我是南方來的外鄉人,聊起來了。

你道小夥幹啥的?收購閑置的機械裝置。有的鄉鎮企業垮了,當廢鐵賣,不值。低價讓人收購,心裡總好想些。

我說,到東北不是第一次了,你們這兒有三大寶,人參、貂皮、靰鞡草。小夥點頭,嗯那。我又說,還有三大怪,說完,小夥笑了,挺内行的!又說,五大怪呢。願聽。

窗戶紙糊在外;養的孩子吊起來;“二人轉”炕上蹦起來;大姑娘吊起水煙袋。第五,小夥狡猾地笑了。公公——穿錯了——媳婦的鞋!鄰座的東北老鄉異口同聲。為啥?大冬天全睡炕上了,黑燈瞎火的。笑聲拉近了東南西北的距離。

在東北農村這短暫的日子,就像走馬燈似的,每天都有新鮮事:途中夜宿農家,醒來後在老鄉炕頭“過早”;同原是知青的女鄉長交談,聽她講起農村工作的苦樂;在村頭同“二人轉”演員合影,聽班頭講“馬前潑水”“包公賠情”等傳統戲的戲文……

最難忘,同趙的老家的文化站長關鴻業告别時,他也送了一本收有介紹自已文章的書,我走了十幾米遠,回頭一看,這位高身材的前大隊支書仍站在路正中,這時隻見他向我揚起手,大聲地喊,你還要再來啊!我心頭又是一熱。

在鐵嶺市同趙本山父親乘三輪車時,我問身後踩車的人(南方踩車人在前)師傅,您過去幹啥?鋼廠的。他又自歎道,還是老毛對咱們勞工好!我無言

早年的趙本山與潘長江——黑土地上的“二人轉”

作者與趙本山在《夜深人不靜》劇組

這次見到趙本山本人,是他同高秀敏一起在當年抗日聯軍根據地之一的湯溝拍電視劇。當我告訴他被全國的電視觀衆推選為“十佳”演員時,他的第一句話卻是“有沒有姜文?”有。他為什麼會這樣想?

這次在沈陽,我見到《甲午風雲》裡的鄧大人鄧世昌的扮演者李默然時,他的一句話可以解釋:趙本山如果稱得上藝術家,我這個藝術家——不要了!看這話說的。

回武漢後,我接通了趙本山二叔養老院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電匣子裡溫暖、流暢、帶着黑土地氣息的二人轉音樂,他二叔接電話後,我說已平安回到武漢,感謝接受我的采訪。他說,哪兒能訂到我們的《電視月刊》?我知道送給他們的刊物他們一定很喜歡,但這些農村孤寡老人是沒有條件訂閱的。

放下電話,忽然想起了美國著名的盲人女教育家海侖,她在瞎、聾、啞三者全有的困境下還出書,還到世界各地講演,還幫助無助的殘障人士。而趙本山的盲人二叔,不也是在自己黑暗的世界裡,點燃一盞小小的油燈,給孤苦的侄兒,照亮走出林海雪原偏僻山村的彎彎小路嗎?

像這祥平常的人,像這樣平常的故事,人們聽得早就不新鮮了,但如果你不幸或有幸成為故事中的人物,那你就有了做成一件人生大事的希望,這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道理。

東北,是抗日聯軍戰鬥過的地方,是趙一曼、八女投江、楊子榮犧牲的地方,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四野”為解放戰争送上奠基禮的地方。在這塊黑土地上,我買了不少東北大秧歌和二人轉的錄音帶,我至今還記得“嗯哪”“嗯哪”的應答聲,那是在贊同你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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