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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包含着污點、謊言和秘密|紀念哈維爾·馬裡亞斯

作者:單讀Reading
真愛,包含着污點、謊言和秘密|紀念哈維爾·馬裡亞斯
真愛,包含着污點、謊言和秘密|紀念哈維爾·馬裡亞斯

“不要等一位作家去世後再讀他”,但很遺憾,可能很多讀者還沒有讀過哈維爾·馬裡亞斯,就要告别他了。這位西班牙小說家于 9 月 11 日病逝于馬德裡,早已數不清他是我們今年失去的第幾位珍貴人物。

好在一個好作家什麼時候開始讀,都不算太晚。今天單讀分享孔亞雷為哈維爾·馬裡亞斯寫作的評論《白色污迹》(收錄于《極樂生活指南》),來紀念這位出色的小說家。

遊走于哈維爾的《如此蒼白的心》、希區柯克的電影們和莎士比亞的《麥克白》之間,孔亞雷興緻勃勃地将哈維爾·馬裡亞斯小說的精妙之處與讀者分享:看他如何把看似碎片的劇情片段置于互相吸引的“天體系統”之中,看他如何洞穿人心深處有關愛與背叛的秘密。

白色污迹

撰文:孔亞雷

像許多作家那樣,在哈維爾·馬裡亞斯位于馬德裡市中心的書房裡,擺着一張他偶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皮膚光滑的胖子——那并不是他崇拜的某位作家,那是年輕時的希區柯克。如果你熟悉馬裡亞斯的作品,你就不會感到吃驚。因為他的小說中充滿了希區柯克式的懸疑、背叛與謀殺,而這種黑洞般的謎團又往往以一種極具馬裡亞斯個人風格、綿延數頁、富于樂感的超級長句,出現在小說的開頭(這已經成了他的文學品牌标簽,就像某種高辨識度、具有誘惑力的 Logo)。在《迷情》中,一個出版社女編輯發現,每天跟她在同一家咖啡館吃早餐的陌生男子被人槍殺于街頭;在《明日戰場勿忘我》中,一個男人在與一個已婚女人首次偷情時,那個女人突然死在他懷裡;而這本他最負盛名的代表作,曾獲都柏林 IMPAC 國際文學獎的《如此蒼白的心》,是這樣開始的:

我并不想知道但最終還是知道了,兩個女孩中的一個,其實那時已不再是所謂的女孩,在蜜月旅行剛回來後不久,走進浴室,面對鏡子,敞開襯衫,脫下胸罩,拿她父親的手槍指向自己的心髒,而她父親當時正與其他家人和三位客人在餐廳吃飯。女孩離開餐桌後大約五分鐘,他們聽到一聲槍響,父親并沒有立即站起來,而是在那兒呆了幾秒,他一動不動,嘴裡還含滿食物,既不敢咬也不敢吞,更别說吐回盤子;最後他終于站起來跑向浴室,那些緊随其後的人注意到,當發現女兒躺在血泊中的身體,雙手捧住頭時,他還在不停地把嘴裡的肉從一側移到另一側,不知該怎麼辦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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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精彩絕倫、沒有切換的連續長鏡頭—長達五頁的一整段構成了小說的第一部分。這個令人驚顫的開場中隻出現了兩次“我”。第一次是第一句話的第一個字,第二次是最後一句:“大家都說蘭斯,那位姐夫,死者的丈夫,我的父親,運氣太差了,這是他第二次成為鳏夫。”

秘密已含苞欲放。它是如此詭異而美麗,你幾乎無法不被其吸引,無法不渴望其盛開。然而,接下來将是漫長的等待。這是馬裡亞斯的又一個文學标簽,或者說拿手好戲:離題與插叙。他熱衷并擅長突然但又無比自然地改變叙事方向,置已經展開的謎團于不顧,轉而去講述另一個—至少從表面上看—與之無關的故事。于是,在開頭離奇的自殺場景之後,馬裡亞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活,隻用短短幾句話,就既預示了人物關系(“我”的母親就是“兩個女孩”中的另一個,即死者的妹妹),又完成了時空轉換(随後我們便被帶入另一個故事,一次發生在“我”蜜月旅行—請注意,同樣是蜜月旅行—中的奇遇):“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我還未出生,也沒有任何可能出生的渺茫機會。而正是從那一刻起,我才有可能來到這世上。如今,我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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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折斷性叙事”在小說中多次發生。這不禁讓人想到許多後現代小說或電影(比如波拉尼奧和大衛·林奇)。乍看起來,馬裡亞斯的長篇小說似乎也跟他們一樣,是由一些平行并置的短篇拼貼而成(而且也同樣散發出幾乎過于強烈的、品牌化的個人風格),然而當你讀完整部小說,或者當你讀第二遍(這很有必要),你就會意識到為什麼他書房裡擺的照片是希區柯克,而非大衛·林奇。因為他的作品雖然披着後現代的外表,但其本質卻是古典的、希區柯克式的,隐藏着優雅而精确的對應、平衡與完整——猶如一座封閉宇宙:我們可以把這些表面上似乎關聯不大的故事看成一顆顆星球,雖然它們彼此獨立,但卻共同受制于某種無形的、看不見的暗物質,正是由于這種暗物質所輻射出的強大引力,它們才能各自懸浮于半空,并以其為中心,構成一個完美運作的天體系統。

這種暗物質,就是出現在小說開頭的那個秘密。而除了這個一開始就存在但卻若隐若現的核心秘密,這部小說裡還充滿了許多其他大大小小的秘密。這是部秘密之書。在叙事者“我”,胡安的婚宴背景,他父親蘭斯給了他一個忠告:“如果你有什麼秘密,千萬不要告訴她。”同時他還預言說——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我猜你和路易莎将都會有秘密。……當然,你隻會知道你自己的秘密,如果你知道她的秘密,那就不是秘密了。”在小說最炫目的一幕(那一幕我們後面還會談到),當衆多秘密彙聚于一點,父親的話,如同推遲抵達的雷聲,再次回響在胡安腦中。馬裡亞斯接着寫道:秘密沒有自己的個性,它由隐瞞和沉默來決定,或是由謹慎和遺忘來決定。這裡我們可以再加上一句:它也由等待來決定。因為所有的秘密都既竭力隐藏又期待被揭開。因為沒有等待就沒有秘密。是的,“如果你知道她的秘密,那就不是秘密了”。但如果你不知道她(或者他)有秘密,那也就不是秘密了。秘密與等待就像一枚硬币的兩面。這是部秘密之書,是以這也是部等待之書。事實上,稍加觀察我們就會發現,貫穿首尾、支撐起小說整體結構的,正是三個有關等待的故事——而且,這是三次真正的、實際意義上的等待。

第一次等待便是前面提到過的“蜜月奇遇”,或者,更準确一點說,是一次“錯遇”:暮色中的哈瓦那,一位在街道上等人的性感女子(已經等了一個小時),把站在酒店陽台上的胡安錯當成了另一個人——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于是開始對他破口大罵(“你到底在那兒幹嘛?”“我要殺了你這婊子養的!”);而此刻,在胡安身後,他身體不适的新婚妻子路易莎正在光線漸漸變暗的房間裡昏睡。不久,誤會終于澄清,她等的是住在胡安隔壁房間的另一個男人,随後,憑借穿牆而過的争吵碎片,我們與胡安一起得知,他們是一對情人,而那個名叫米麗亞姆的女子正在焦躁地等待着(是以,這裡有雙重等待)從情婦更新為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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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西西裡的美麗傳說》

第二次等待發生在紐約。蜜月旅行之後,作為聯合國一次國際會議的口譯員,胡安要在紐約待八個星期。在那期間他借住在老友貝爾塔家裡。他們在大學時代上過幾次床,但現在的關系更像一對無話不說的兄妹。一天夜裡,為了貝爾塔通過雜志征友結識自稱“在高曝光領域工作”的神秘情人比爾,胡安不得不在高層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下面的大街上消磨幾個小時,一直要等到貝爾塔發出暗号(關燈)才能上去。(“等待的時候”,馬裡亞斯在此寫道,“你可以感覺到分秒,每一秒鐘似乎都是一個個體,而且穩固結實,就像一個接一個從手中滑落到地上的卵石”。)在等了四個多小時後,胡安變得越來越不安(他擔心貝爾塔已經被殺受害),正當他準備不顧一切上去察看的時候,那個神秘比爾出現在大樓門口—然後燈滅了。

第三次等待是全書最燦爛奪目的時刻—如果我們把整部小說看成一次絢麗的煙花表演。這次是在馬德裡,一個雨夜,胡安從紐約歸來才一周。他剛與路易莎做完愛,之後進書房待了一會兒。他望向窗外,“看着彎曲路燈的一束束光芒照耀下的雨絲,雨絲一片銀白流瀉下來”。這時他發現在路的拐角,在對面建築物的屋檐下,有一個男人正在仰望着他們卧室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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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驅魔人》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胡安立刻認出了那個男人是誰—那是他的童年好友,他父親的忘年交,也是第一個向他披露小說開頭那個自殺謎團的人:小古斯塔爾多易。他是在等待某種暗号嗎?難道在胡安身處紐約的那八周裡,小古斯塔爾多易與路易莎之間發生了什麼?緊接着,馬裡亞斯再次向我們展示了他那無可比拟的時空挪移手法:

他等待着、探究着,如同一個戀愛中的人。有一點像米麗娅姆,有一點像幾天前的我。米麗娅姆和我分别在大西洋兩邊的不同城市,而小古斯塔爾多易在我家街道的角落。我沒有像一個戀愛中的人那樣等待過,但我跟小古斯塔爾多易等待過同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就是黑暗。或許小古斯塔爾多易也在等待燈滅,胡安心想,正如自己那夜在紐約街頭等待貝爾塔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燈滅。接下來的十幾頁是整部小說最精妙、最令人震顫的部分:以胡安的意識流為視角,三次等待(或者可以說,書中所有的等待)交織、纏繞、融為一體,仿佛某種全息圖像,每一個碎片——每個場景、段落,甚至句子——都彼此折射,互為鏡像,反映出整體。胡安決定賜予小古斯塔爾多易黑暗,他關掉屋裡所有的燈:

于是,我知道我們所有的窗戶都處于沒有燈光的黑暗中。我又從我的窗戶往外看。小古斯塔爾多易還在朝上看,臉擡得很高,白色的污迹朝向黑暗的天空。雖然有屋檐遮蔽,雨滴還是拍打着他,落在他的臉頰上,或許混合着汗水而不是淚水。從屋檐下垂落的雨滴通常落在同一個地方,使得那裡的土壤變松,直到雨水滲透進土壤内,形成一個洞或變成一條溝渠。洞與溝渠就如同貝爾塔的私處,我見過和錄過像的;或是路易莎的私處,僅僅幾分鐘前我還停留過的地方。我心想:現在他會離開了吧,一看到燈都關了,他就會離開吧。就像好多天以前,看到貝爾塔的燈熄滅了,我就不再等待了。如果是這樣,那就是一個約定的暗号。我當時也在紐約的街道上待了好一會兒,就像現在的小古斯塔爾多易,也像較久之前的米麗娅姆。隻是米麗娅姆并不知道在她頭上有兩張臉或是兩塊白色污迹和四隻眼睛在看着她——我和吉列爾莫的眼睛。現在的情形是,路易莎不知道街上有兩隻眼睛窺視着她,卻看不到她。而小古斯塔爾多易也不知道我在黑暗中往下瞧着他,從高處監視他;而這時候,雨在路燈的輝映下如水銀一般流瀉而下。相反地,在紐約,我和貝爾塔知道彼此身處何地,或者能猜到。他現在會離開了,我心想。

馬裡亞斯出色的場景描寫常令人想到希區柯克的電影畫面。穿低胸圓領黃襯衫、白裙子的米麗娅姆很像《暈眩》中金·諾瓦克扮演的朱迪,不是嗎?她們同樣身材豐滿,同樣性感而粗俗(“她的雙腿是如此粗壯,如此引人注目,使得高跟鞋反而像是被包在裡面;每當她左右走動一番後回到原來的位置,雙腿就像被牢固地嵌在地面上,又像是一把折刀紮在濕潤的木闆上”)。在紐約深夜街道上守候的胡安則讓人想起《火車怪客》裡的反角布魯諾(“像一個诙諧的醉漢一樣貼在路燈上”,“手中拿着報紙在一束光的照耀下閱讀”)。而上述的馬德裡雨夜更是典型的希區柯克式鏡頭:路燈光下的銀白雨絲,街角戴帽子的男人身影,從陰暗的窗後向下窺視。但馬裡亞斯所做的不僅是向自己的偶像學習和緻敬,同時他也在超越。即使是希區柯克(或者其他任何再好的導演),也無法進行如此輕盈、多層次,既微妙又美妙的意識與時空切換。鑒于這部小說的銷量及影響(它在歐洲賣了數百萬冊),并且至今沒有——當然,也無法——被拍成電影,我們也許可以說,它是文學在這個影像時代的一次小小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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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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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蒼白的心》是馬裡亞斯的第七部小說(寫于 1992 年,他四十一歲時),或許也是他迄今最完美的作品。充滿奇思妙想,半戲谑、半嚴肅的超長句和超長段落,對角色心理如微雕般精細的描摹,畫面感極強的多角度場景排程—我想沒人會反對把馬裡亞斯稱為炫技派作家。但必須聲明:這裡的“炫技”完全是褒義。因為他的小說雖然語言繁複、結構精巧,在技巧運用上搖曳多姿、令人驚歎——但更令人驚歎的是,同時這一切又顯得極其自然,毫不牽強,幾乎找不到任何編造的痕迹(即使我們知道它必定是編造的)。也許這是因為他使用的編造材料不是“事件性巧合”,而是“情感性巧合”,前者很容易讓我們覺得虛假、設計感過強,後者則更為巧妙而堅實。

前面所說的三次等待就是最好的例子。這三次等待之是以能被如此精巧而又自然地串接起來,并最終與小說中核心的自殺謎團産生微妙的共振與回音,除了時間上的特殊性和連續性(它們依次發生在蜜月中,蜜月後的一次長期出差期間,以及出差歸來),還因為它們有幾個情感上的共同點。它們都與某個秘密有關。它們都與愛——或者更确切地說,與對愛的背叛——有關。它們都發生在幽暗中。而且,更具象征意味的是,它們都包含着某種距離上的落差(既有物質的,也又精神的):樓上與樓下,俯視與仰視,誤解與猜疑。如果再考慮到書中幾位主要人物所從事的職業,這種象征意味就顯得更加清晰。

胡安、路易莎和貝爾塔都從事翻譯和口譯工作,服務對象主要是各種國際組織會議和國際辦公機構。然而,這份工作不僅沒有聽上去那麼有趣和重要,而且“無聊至極”,因為——胡安語帶譏諷地告訴我們——“世界幾乎所有國家的所有元首、部長、議員、大使、專家和代表人員,都無一例外地使用令人費解的一成不變的行話。所有的演說、呼籲、抗議、鼓動人心的演講和報告也都一成不變地令人昏昏欲睡”。這種譏諷以黑色喜劇的形式,在對胡安與路易莎相識場景的描述中達到了極緻(那也是書中最精彩的插曲之一):當時胡安正在為英國和西班牙的兩位高層官員做口譯,而路易莎是坐在他身後的所謂“督譯員”,出于一時的心血來潮(以及對路易莎的暗生情愫),胡安竟然惡作劇般地将“您需要我為您點杯茶嗎?”翻譯成“請問,您國家的群眾愛戴您嗎?”随後,也正是由于胡安的錯譯,才導緻了英方女高官對莎士比亞《麥克白》的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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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翻譯疑雲》

“如此蒼白的心”這個标題同樣出自《麥克白》。在麥克白謀殺了熟睡中的蘇格蘭國王鄧肯之後,他妻子把死者的鮮血塗抹在旁邊仆人們的臉上以陷害他們,并對麥克白說,“我的雙手也跟你的顔色一樣了,但是我卻羞于讓自己的心像你那樣變白”。最終,你将會察覺到,小說開頭那匪夷所思的謎團與莎士比亞這個已成為原型的經典謀殺故事之間隐約的對應。(當謎底在書尾終于被揭開,它産生的效果可以與最好的偵探小說媲美: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它像一道強光,穿透了整本書,照亮了從第一句話起的每個句子、每個細節、每次離題和插叙,使它們的存在變得更加清新、深刻,而且必要。)你也将漸漸察覺到,真正蒼白的并不是心,而是翻譯。“翻譯”,和“秘密”一樣,是這部小說的另一個中心詞。一切皆翻譯。一切都需要翻譯。無論是愛情、親情、友誼,還是政治和國際會議。而翻譯的本性決定了它的局限和無能,是以一切都注定要充滿誤解、背叛和失落。這種翻譯,或者說溝通的蒼白無力,彌漫在小說的每個角落:蘭斯對兒子胡安的欲說還休;那些帶有象征意味的等待;貝爾塔不得不通過交換錄像帶來尋找夫妻;甚至最後的秘密揭曉也是以偷聽的形式加以展現。一切皆翻譯,一切又都不可能真正被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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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麥克白》

但我們仍然要翻譯。就像雖然必有一死,但我們仍要堅持活下去。雖然難免有誤解與背叛,但我們還是忍不住要尋求真愛。雖然政治肮髒、充滿陰謀,但我們仍然在繼續開會、投票、簽署協定。這種悖論是人生——以及整個世界——存在的方式。或者,用另一位電影導演布列松的話說,“正是因為我們無法真正溝通,才使溝通變得可能”。

***

白色往往用來象征純潔。但在馬裡亞斯對三次等待場景的描述中,“白色污迹”這個詞醒目地出現了好幾次。它被用來形容小古斯塔爾多易在雨夜中朝上仰望的臉,以及米麗娅姆眼中胡安和她情人的臉。這是個奇妙的比喻—極具鏡頭感,同時又意味深長。白色污迹?它不禁讓人想起“白色謊言”(white lie)—我們稱之為“善意的謊言”。每個人都說過白色謊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個人的臉,以及心,都像一塊白色污迹。尼采說,一個成熟的人将會發現,真理不僅與美與善有關,也與惡與醜陋有關。真愛同樣如此。真愛也可能——很可能——包含着污點、謊言和秘密。當然,正如蘭斯所說,“你隻會知道你自己的秘密”。是以我們永遠隻對他人的秘密感興趣,隻會為他人的秘密而等待、而痛苦。路易莎與小古斯塔爾多易之間究竟有沒有發生過什麼?胡安很想知道,我們也很想知道(但終究我們和胡安都沒能知道)。不過,我們卻在無意間得知了另一件小事,另一個秘密。

那發生在胡安婚後駐紐約出差期間,就在貝爾塔準備去赴與神秘情人比爾的約會之前,在第二次等待開始之前。貝爾塔一邊對鏡化妝,一邊問胡安有沒有安全套可以借給她。安全套?對此叙事者“我”,胡安的反應是:他毫不遲疑地、很自然地回答道,我的盥洗包裡應該有吧!——“仿佛她要的是一對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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