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正在活着的扁岩螺
【壹】
立秋之後，一個蓮花暴雨蓮蓬晴的周末，應好友特别是他八歲孩子的邀約，一起爬了一趟故鄉的山。當下的小孩喜歡爬山，怎能不歡喜地鼓勵呢。
今年小暑未及，北方雨水頻繁而至。植被猶如奶嬰，日見活潑圓潤。山脈遠望，多年面黃肌瘦的幹旱，一掃而空，少婦水蜜風韻漸起。爬小海拔如烹小鮮，羊腸石徑穿裆而過，知了密布埋伏于雜樹叢枝，山路石頭響，驚蟬亂飛吱哇亂叫，小朋友眼睛臉蛋被撞得青紫，端的是，歲月有色缤紛有聲。
這些山野民蟬，活着被忽視又往往被人用心地吃掉所替代。小時候經常捉，但吃得最多的還是螞蚱。自從糧食能吃飽，我就不吃它們了。祖祖輩輩被人吃成副食，怕人基因已寫進蟬們的蛋白質分子。好在還活着，哪怕荒山野嶺遭遇仇人四散奔逃。
【貳】
下到半山的時候，在一塊峭立崖壁上，不經意發現了一顆扁岩螺。一枚正活在當下的扁岩螺。（以下簡稱扁螺）
從小上山，看到的撿到的都是死去的扁螺的殼。撿回家做成玩具，用棘針紮在空心麥稭杆，聯排的吹起來，一隊扁螺殼在棘針尖上旋轉，看起來銀河湧動也似。
自從有種植小麥曆史的遠古始，某個聰明的原始人發明的兒童玩具，天然制作，一看就會，是以才被一方水土普遍仿制。由爺爺或外公的祖先一路傳來，田間地頭由母親親手制成，傳遞到我手裡的美好，怎麼能忘記呢。
是以齊魯有山之地，爬一次山，就撿一顆扁螺殼留作紀念，時間長了，也積攢了一洗筆碗。經年累月撿和看，那些躺在岩石上的扁螺軀殼映像，一同把我的視網膜鈣化了，以至于乍見活物，一時竟無從反應。
算起來，這日子至少有了百餘年吧，追溯起來或許更長。那代際相傳的玩具豈不是扁螺在長河星空當中、生命資訊消逝已久的活證明？起碼最近二十餘年的爬山經曆，從未見過活的扁螺。詢父母和至親見聞，他們從小到大也沒有見過活着的扁螺呢。
不得不承認，這個有點逆天的發現讓我措手不及。這枚活螺可能涵蓋直徑方圓400公裡的地緣生态史。也許當年桓公小白率領大軍伐魯，驅馬經過杓山，下馬邊啃肉邊友善時，踩碎了春秋時代最後一隻活着的扁螺，被素食者曹刿三鼓痛扁。
活螺死殼，滄海桑田。我猜想，說不定古代，比如春秋時期的一個收麥季，齊魯山脈，某條山坳石闆搭就的貧窮院落，有個剛剛篡角的粗布小女孩哭鬧不止。驕陽似火，父親正在山上割麥，母親忙于收拾可憐的收成，孩子無暇顧及，随手撿個扁螺殼，紮了這麼一個玩具哄孩子。這枚兩千多年前的扁螺殼，附着于孩子的記憶媒介飛朝越代，苦尋再生之期。
【叁】
直到這天在故鄉山脈，不經意看見一枚活生生的扁螺，着實讓人驚喜叫娘。我撒謊了哈，事實是，發現它的當時，隻是略有歡喜，立馬跟孩子分享快樂，我把孩子當成了小時候的我，相當于我跟自己分享了一下。回到家好多天，這枚活的扁螺，老是不請自來，翻牆入腦蠕動不停，讓我亂了方寸。
是這樣哈，突然發現，循環輪轉在我心中鮮活起來，她不再抽象難啃。這枚活着的扁螺就是離我最近又最遠、最入心的生命循環。
要知道，兩億年前的魯中山脈絕大部分都在水面以下，隻有那些海拔較高的山頂部分，我的觀察一般是在海拔600米+，即遠古的海平面上下附近，才有現在的扁螺軀殼遺留，比扁螺還要早的萊蕪三葉蟲化石更是證明。
從進化出來的扁平殼形狀判斷，當初它們應大量生活栖息在山頂的濕潤石縫，以抗擊躲避風浪。今天的山脈，一定的海拔之下，見不到這種扁螺。現在那些常見的圓腦殼螺，當時都活在海平面之下。另一種小可能，随海平面不斷下降，一部分更聰明的扁螺進化成了圓螺，但至今尚未見過又扁又圓的中間态。那些頑固到底、拒絕進化的扁螺，要麼抛殼荒山，要麼與天同演，創造奇迹。
當奇迹就趴在石壁，我甯願相信，這枚活螺是從石縫裡蹦出來的。兩億年的漫長變遷，近乎神秘的生死輪轉。作為時間的活化石，這隻扁螺氣定神閑曬着大殼。拿打火機吓唬它，逼他說說輪轉的天機，不然就烤熟，它會說些啥？
【肆】
好吧，它笑着說，隻說一樁。楊貴妃就生活在你們中間。就是曾經生活在唐朝擁有一百萬人口、世界上最繁華都市長安的楊玉環。水蔥年華的她，如今就在“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十四億人口中間。你看她正在世界魔都步行街與同伴嬉笑打鬧，正在化妝品櫃台挑選美膚品而不自知呢。不美好的，你自個想吧。
1138年秋，南宋定都（浙江杭州）臨安城，城中慶福寺，有寺僧廣明，于寺中辟秘密地下室，利用婦女上香拘拐騙六人淫樂，被拐婦女，無一主動逃跑，廣明被舉人朋友用酒壺擊殺①。
2008年秋，（北宋陪都）河南洛陽市凱旋東路，路南景福苑，有公務員厲耗，挖地十八尺建地下室，非法囚禁六名少女為性奴，被囚少女，無一主動逃跑，反因互相吃醋緻死兩名，厲耗被子彈擊殺②。
人的繁殖能力比扁螺強大，峰回路不轉，好像沒有循環隻是複制。跟蟬一樣，生命從來都是扁螺自己的事，人道有時是扁螺生命之外多餘的猥瑣。死了不需關注，活着無需關注，不知道扁螺的活法，是不是天道。
（2022年9月10日）
寫在最後，今年雨水充足，水流大起來，仲秋節在家鄉河，又發現了小時候見過的幾種色彩斑斓的魚！雖然不及小時候見過的多，但還是讓人高興。
注解
①明淩蒙初《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六·
…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浙江日報·…南宋定都·2018年11月24日。
②百度百科·…河南洛陽性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