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濮陽西水坡大墓
河南省濮陽市城區西南隅原是一片地勢低窪、蘆葦叢生的沼澤地， 鄉人稱為西水坡。1987 年春夏之交，文物部門為配合河南省中原化肥 廠修建引黃供水調節池，對這一帶進行了考古勘探調查，結果發現了 一處含有仰韶、龍山和東周時期文化遺存的遺址，面積達 5 萬平方米。 這就是後來在考古學界聲名赫赫的西水坡遺址。
西水坡遺址引起世界矚目的原因是,在其仰韶時代文化層中發掘出三組用蚌殼精心擺塑的龍虎鹿等動物圖案，三組圖案在同一平面上自南向北一字兒排開，時間也完全相同，在距今 6450 年前後。
第一組是龍虎圖案，發現于編号 M 45 的大墓中。該墓坑平面系一 人頭形狀，墓室的結構為豎穴土圹，東西寬 3. 1 米，南北長 4. 1 米，深 0. 5 米。墓底平坦，周壁修築規整。墓室的東、西、北三面各有一個 小龛。墓主為一壯年男性，身長 1. 84 米，仰身直肢，頭南腳北，居墓 室正中。經鑒定，墓主系正常死亡。另外還有 3 人作為殉葬，分别埋 于墓室東、西、北三面小龛内。其中 1 人骨架儲存較差而未能做性别和年齡鑒定，其餘為 1 男 1 女，分别是 12 歲和 16 歲。
墓主左右兩側是用蚌殼精心擺塑的龍虎圖案。龍圖案擺于墓主骨架的右側，頭朝北， 背朝西，身長 1. 78 米，寬 0. 67 米。龍昂首，曲頸，弓身，長尾，前爪 扒，後爪蹬，狀似騰飛；虎圖案擺塑在墓主骨架左側，頭朝北，背朝 東，身長 1. 39 米，寬 0. 63 米。虎頭微低，圜目圓睜，張口露齒，虎尾 下垂，四肢交遞，做行走狀，形似下山猛虎。在虎圖案的西部和北部， 還分别放置兩處蚌殼堆積。西面的蚌殼堆積比較淩亂，沒有一定的形 狀；北部的蚌殼堆為三角形。在這堆蚌殼的東面，距墓室中部壯年男 性骨架 0. 35 米處，還發現有兩根人的胫骨。
西水坡遺址第一組蚌塑龍虎圖案示意圖
第二組是龍虎鹿圖案，發現于 M 45 号墓南面約 20 米處，圖案中 有龍、虎、鹿、蜘蛛等。龍頭朝南，背北；虎頭朝北，背東。龍虎蟬 聯為一個整體；虎背上還卧着一隻高足長頸鹿；蜘蛛擺塑于龍頭的東面，頭向南，身子向北。在蜘蛛和鹿之間，還擺放有一件制作精緻的 石斧。
第三組也是龍虎圖案，發現于第二組動物圖案南面的一條灰溝中， 兩者相距約 25 米。灰溝為東北—西南走向。圖案造型有人騎龍和虎兩種。人騎龍擺塑于灰溝中部偏南處，龍頭朝東，背北，昂首，長頸， 舒身，高足。背上騎有一人，兩腳跨在龍背上，一手在前，一手在後。 面部微側，似在回首觀望；虎擺塑在龍的北面，頭西，背南，仰首翹 尾，四足微曲，鬃毛高豎，呈現出一副奔騰欲飛的姿态。
在這個圖案周圍還擺放有三堆大小不一的圓形蚌殼堆以及一隻好 像在舒身展翅的飛禽蚌塑圖。另外，還有許多似乎并非随意放置的零星蚌殼。
整體觀察，這條灰溝猶如浩渺天空中的銀河，灰溝裡零星的蚌殼，好像是銀河系中的點點繁星。
考慮到三組圖案在時間、 位置和文化内涵上具有較強的同一性，且表達的都是祭祀王者一 類的内容，發掘者認為第二、第 三組蚌圖可能是埋葬 M 45 号墓 主人舉行大型祭祀活動時遺留下來的遺存。
西水坡遺址第三組蚌塑龍虎圖案示意圖
衆多學者都認為，這三組 圖案，尤其是 M 45 号大墓用蚌 殼精心擺塑的龍虎圖案很可能是古代最初二十八宿體系中的左青龍、右白虎東西二宮星象的雛形。 這表現在：
一、墓穴南部邊緣呈圓形，北部邊緣呈方形，符合第一次 蓋天說天圓地方的宇宙模式。墓穴形制是古老的蓋天宇宙學說的完整 展現；
二、墓室主人左右兩側蚌塑的白虎和青龍圖象，構成了二十八 宿體系中的東、西二宮星象，白虎腹部下方散亂的蚌殼應該是表示心 宿星象— —古人以大火星授時紀曆；
三、墓穴南部圓弧部分經過複原 并按實際尺寸計算，是一張最原始的蓋圖，這比根據《周髀算經》所複原的蓋圖更契合實際天象；
四、墓主人腳下的蚌塑三角形和人的兩 根胫骨構成了北鬥星象：三角形指代鬥魁，兩根胫骨指代鬥柄，而後者又是立杆測影的象征——“周髀”之“髀”乃人的腿骨，又是測量日影的表，古人正是受人體投影的啟示才發明了立杆測影這一天文觀 測方法，是以用胫骨和蚌殼組成的北鬥星象應該同測影紀時有關；
五、 墓室主人腳下和兩側的人殉象征着春分神、秋分神和冬至神“三子”， 反映的是“分至”四季神相代而以為歲的思想。
質言之，西水坡 M 45 号墓内龍虎圖案及其他物件擺放，展現的是測影與北鬥授時的統一關系，反映了兩大天文觀測系統的豐富内涵：一是立杆測影制定太陽曆，二是觀測北鬥、四陸星象制定參、火曆法。
濮陽西水坡 M 45 号墓，不僅墓葬規模宏大，殉葬三人，而且還在 墓主兩側精心擺塑寓意明顯的龍虎圖案，在不遠處的第二組圖案中還放有象征軍權的石斧 ——钺的前身，這在史前中國大地上尚屬首次發 現，足見墓主人地位之尊。
從龍作為華夏民族圖騰的原始含義上講，這三組蚌塑龍是史前中國迄今所見真正意義上的考古龍，在之後的兩三千年的時間内，這條龍以其“鳄龍”的鮮明特色先後飛到安徽的淩家灘、晉南的陶寺、豫西的二裡頭等遺址中，成為商周及其之後中國龍形象的濫觞。
不但如此，濮陽西水坡 M 45 号墓墓主人那個幽靈般的身影，還先後出現在了遼河流域的紅山文化、黃海之濱的大汶口文化、長江中遊 的屈家嶺—石家河文化和長江下遊的崧澤—良渚文化等諸多考古學文 化遺址中。
那麼，這個 M 45 号墓主人是誰？他身上藏着怎樣的民族密碼？那三組龍虎圖案對華夏民族又意味着什麼？它們對後世中國文明的程序和格局又産生了怎樣的影響？——這一切，我們需要從 6000 年前那場給中國人帶來銘心刻骨記 憶的戰争談起……
商務印書館，2021年9月
作者簡介
李琳之，曆史學者，出版有《中華祖脈》《家國往事》《祖先，祖先》等十餘部著作。其中，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前中國時代：公元前4000~前2300年華夏大地場景》《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和由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晚夏殷商八百年：大曆史視野下的早中國時代》三部著作，構成了其從公元前4000至前1046年一個完整的上古史體系，是國内外第一套用考古學結合文獻學揭示出黃帝至周初曆史發展脈絡的系列圖書。
《晚夏殷商八百年》自2022年6月出版後，先後入選了長安街讀書會2022年6月第5期好書、百道網2022年7月好書、中國出版集團2022年第4期好書，以及中國社會科學網“社科好書”、今日頭條好書等推薦榜單。
研究出版社，202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