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住在那個地區。這是一個讓我和我的朋友們目瞪口呆的大新聞。
當我試圖讓自己站在她的立場上時,我無論如何無法像她一樣。她怎麼那麼冷酷無情呢?
這個恐怖事件讓我生病了。
——喬·茲比恰克
(電影《卡住》劇照,由本案改編)
1
2001年10月27日,美國得克薩斯州沃斯堡警方接到報案,科布公園發現一具男屍。
沃斯堡警察局的布拉德·帕特森警官,立刻趕到現場,進行了初步勘查。
死者為白人男性,腳上沒有鞋襪。
他頭部有撞擊傷,身體有多處骨折,最慘的是,他的左腿幾乎被截斷。
現場除了死者身上,沒有發現其它血迹,肯定不是第一現場;種種迹象也可以初步認定,這是一位車禍受害者。
沃斯堡警方此後不久,就查明了死者身份。此人叫格雷格·比格斯,現年37歲,職業瓦工。
但是他們再查下去,卻就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直到四個月後,接到一個舉報電話。
電話是一位叫瑪蘭達·丹尼爾的女士打來的,她說她知道“科布公園的那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麼。
警方将信将疑。因為他們在辦案過程中,接觸到的線索提供者,幾乎每一個都會這麼說。
但是接下來的事,就讓警方震驚了。
此時已經是2002年3月,天氣正在回暖,但是警方按照瑪蘭達提供的線索,做過調查後,就又回到了嚴冬。
不隻是回到一個最寒冷的冬天,還得是扒光了衣服,沉沒到冰窟裡。
這原來并不是一起簡單的車禍抛屍案。
2
2001年10月25日夜,沃斯堡的一家俱樂部裡,25歲的女護士尚特·馬德拉,正在跟幾個朋友狂歡。
(本案女主角馬德拉)
她們不但喝了酒,也吸食了違禁品,直嗨了大半夜才肯回家。
車起初是馬德拉的好友弗萊開的,等到了弗萊家,馬德拉本來可以一起留下的,但她不肯。
于是剩下的路,就是她一個人走了。
馬德拉雖然喝了點酒,吃過點藥,卻還沒到意識不清,身體不靈的地步。但她在820号環路拐彎時,卻出了事故。
她那輛97版的雪佛蘭,突然一聲“砰”響,緊接着,就有一個人鑽進了她的車内。
馬德拉撞到人了!那人遭受撞擊,穿過她的右擋風玻璃,直接飛了進來。
他一小半身子在車内,一大半身子在車外,整個卡在那裡。
一個人大半夜裡突然遭遇這種變故,足夠驚魂,一般人都會緊急刹車,定魂,判斷如何處理。
但是馬德拉一驚之下,反而加速飛馳起來。
人的應急反應各有不同,馬德拉的這種操作,其實也不算特别意外。但是馬德拉離家還有一段長路,她自始至終沒有停下。
馬德拉一路上要經過九部公用電話,但她沒有停下來,打任何電話。
馬德拉離醫院很近,最遠不過6.1英裡,她也沒有把傷者送進醫院。
美國的消防站都有醫療急救功能,馬德拉離最近的消防站隻有0.7英裡,她仍舊沒去。
馬德拉同時還有一個做消防員的哥哥,正在附近值勤,但她也沒向哥哥求助。
馬德拉是護士,她具有專業的醫療常識和能力,她甚至連最簡單的傷情檢視和救助都沒有。
她就那樣一路飛奔,把車開回家了。
到家把車開進車庫,拉下車庫門,然後就回到屋裡。
那情景,就仿佛在表演生死時速。
不過不是為了别人的生死時速,而是為了她自己的生死時速。
而她接下來的作為,就更讓人吃驚、意外。
3
馬德拉最初的表現,可以了解為恐懼、慌亂,但是一路之上都是如此,這就不好解釋。
就算她因為喝酒、吃藥,一時意識不清,她也不至于在随後的幾個小時裡,直至第二天抛屍,一直表現出同樣令人發指的冷漠、冷酷。
(電影劇照)
馬德拉回到家後,倒是去過幾次車庫,但她做了什麼呢?
她每次看到受害者在呻吟,在求救,就跟人說抱歉。
但也就是說抱歉而已,她仍舊什麼沒做。
馬德拉進進出出,直忙到淩晨3點30分,見受害者仍舊沒死,這才打了個電話。
但電話是打給弗萊的,快來接我。
弗萊來了,馬德拉跳進車裡,立刻尖叫着讓她開走,然後她們就一起去了弗萊家。
馬德拉在弗萊家又打了幾個電話,想找人幫忙,但沒找到,于是她就帶着弗萊,又回來了。
她這時候才說,我撞人了。
弗萊跟着馬德拉進入車庫,看到了那個人,他依舊還活着,在呻吟!但是同為護士的弗萊,也什麼沒做。
她隻是說了句,是不是應該打911?
而當馬德拉說不能報警時,她也就算了。
瓦工格雷格依舊沒死,馬德拉和弗萊暫時都沒有好辦法,于是她們最後,就熄燈走人,回弗萊家睡覺去了。
這是一起因為她們才有的車禍,受害者正在一個個護士的家裡,流血、呻吟、求救。
她們是在傷者還活着的情況下離開的,她們要去睡覺。
她們就這樣把格雷格留在那裡,讓他一個人在黑暗中流血,直到流盡最後一滴。
格雷格明明身邊有人,明明活在人類當中,但他被他的同類,兩個女人,兩個護士,抛棄了。
這就像電影《活埋》的畫面:
一個男人不知道為什麼,被什麼人,裝到棺材裡,埋到了地下。
四周都是黑暗,身邊沒有一個人,誰也看不到他,誰也聽不到他。手機可以打出去,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位置在哪。
整部影片隻有他一個人在那掙紮,孤獨、緊張、恐怖、絕望,幾乎沒有台詞。
人有時候會無話可說,有時候會無人可說,有時候會說了沒用。
隻有一秒秒走向死亡,走向毀滅。
那會是什麼樣的心境?
4
馬德拉是第二天上午回來的。
開着弗萊的車,帶着另一個男性朋友,克萊特·傑克遜。
馬德拉打電話的時候,告訴克萊特,我需要幫助。
她到了路上,才告訴克萊特:我撞了人,把事情搞砸了。
可是克萊特跟着她來到車庫,看到一名男子卡在車裡,腳垂到地闆上,隻是摸了摸,看他是不是死了。
格雷格确定無疑是死了,那麼接下來,就是如何處理屍體的事。
馬德拉的打算是燒掉,但是克萊特說,不能燒,也不能埋掉,要放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這樣,他的家人就會給他一個合适的葬禮。
他可真是個好人。
(馬德拉在法庭上哭)
可是克萊特随後又說,他不會搬動屍體,一個人不行,于是馬德拉就又打電話,叫來了表弟泰隆。
這顯然不是小事,一般人遇到,都會感到吃驚、恐懼,甚至厭惡,但是奇怪的是,馬德拉找來的弗萊、克萊特、泰隆,都沒當回事。
泰隆趕到,了解完情況,立刻就動手了。
他們一起把受害者卷到一塊地毯裡,綁好,再擡進後備箱,就送去了科布公園。
完事後,他們為了不留下證據,還抽走毯子,把它丢掉,并去洗車場,清洗了借來的車子。
可是你以為這件事會給馬德拉帶來陰影嗎?不會。
她很快就恢複正常,又能參加聚會,吃喝玩樂了。
四個月後,她甚至還能在聚會上為之吹噓。
當時恰好弗萊的朋友瑪蘭達·丹尼爾也在,馬德拉對她說,我殺死了一個男人。
然後就朝着瑪蘭達笑。
馬德拉就是這樣被抓住的,警方随後在她的車庫裡,發現了肇事車輛,并在車上提取到了格雷格的毛發和血液。
馬德拉逃不掉了!
但是這事還沒完。
馬德拉還有一場類似于勞榮枝的表演。
5
馬德拉的罪,是一種我無法想象的罪。
是以毛骨悚然之下,我就去查了她的庭審檔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地球上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種魔鬼般的存在。
結果我就發現,馬德拉跟勞榮枝一樣,也上訴過。
她本來因為篡改證據罪和謀殺罪,已被判刑,但她隻肯接受篡改罪。
馬德拉的二審,是在德州塔蘭特縣第371區法院進行的,我一看檔案,這不就是美國版的勞榮枝嗎?
勞榮枝殘忍至極,牽扯到七宗命案,其中包括一名3歲的孩子。
而馬德拉因為一起本來很簡單的車禍,不但能放任一個人流血而死,還能去睡。
勞榮枝在東躲西藏的20年裡,養狗、彈琴、學畫,逍遙自在。
還會經常發朋友圈,曬她喜歡的明星,或者分享雞湯,說些什麼:“感恩,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個人。”
而馬德拉,能夠在四個月後,就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吃喝玩樂。
她甚至還能以此為榮。
勞榮枝是老師,馬德拉是護士,她們本來都是“最有愛”的職業。
勞榮枝被抓後,能夠在照片裡笑。
而馬德拉說她“殺死一個男人”時,也在笑。
勞榮枝在法庭上曾經說:“你可以說我不優秀,但不可以說我不善良。”
而馬德拉在法庭上曾經說,我25年來從無犯罪記錄,我是個好人。
勞榮枝在二審中,曾一再強調她是被法子英“強奸”、“脅迫”。
而馬德拉在二審時,則一直強調她喝酒了,吃藥了,她很恐懼,她腦子迷迷糊糊。
勞榮枝說到“痛處”,曾數次落淚。
而馬德拉在庭審中,則幾乎一直在哭。
勞榮枝自稱“傻白甜”。
而馬德拉和她的辯護律師則都說:馬德拉“所做的很可怕,但她并不是一個可怕的人。”
勞榮枝曾經說,她不屑于搶劫财物,“是我做的我都認,我不允許法律被亵渎”。
而馬德拉則說,篡改證據我認,謀殺我不認。我隻是驚慌失措,失去判斷,我沒有殺人的心,我不是在殺人。
“我48歲,從未整容。”勞榮枝為什麼一開庭就蹦出這麼一句?
因為我沒整容,就說明我沒覺得我有藏身的必要,我沒有那些行為。
我沒整容,就說明一審有誤,有假,有大問題,應該推翻重來。
而馬德拉一直在強調的——證據和事實都不足以将我定罪,初審法院一直在故意誤導陪審團——無疑是一個打法。
最後,勞榮枝在二審最後,說她一直内心煎熬,睡不着覺,并做了“真誠的道歉”。
而馬德拉也是如此,她說:
“我為我給你的家人造成的一切感到抱歉,我為我給我的家人帶來的痛苦感到抱歉,我為我對社會所犯下的罪行感到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
你看,勞榮枝和馬德拉,是不是同一類型,仿佛孿生姐妹?
她們是不是都不可理喻,又心理強大,章法不亂?
是以“小白兔”是什麼呢?“殺人狂”是什麼呢?
相由心生從不絕對,堕落腐爛的心,照樣可能有光鮮的畫皮。
這不禁讓我想起大仲馬筆下的美女。
她們一面可以溫柔高貴聖潔迷死所有男人,一面可以在性感的嘴唇上塗上殺人的唇膏。
這世上有些人,不是天然的殺手,就是時勢的殺手,機會的殺手,需要的殺手,遭遇的殺手。
他們是什麼,是誰,關鍵要看遇到誰,為了誰,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有什麼需要,有沒有利害沖突。
怪不得我們的先人要一再訓誡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别特麼傻乎乎地不是看臉,就是不看下集。
而FBI也有一項調查顯示,越是罪大惡極之人,越會說自己是好人。
他們會進行合理化防禦,他們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真是好人。
那麼馬德拉最終是如何被定罪的呢?
5
馬德拉案二審的焦點,在于馬德拉到底是出于疏忽,還是明顯犯下了“危害人類生命”的重罪。
也就是她與格雷格的死,有沒有直接因果關系。
而檢方對于這事,主要是靠塔蘭特縣首席法醫Nizam Peerwani博士,出庭解決的。
我說個大概。
檢察官:事故發生後,繼續行駛會發生什麼?
法醫:這會使傷者的身體不斷偏移,撕裂或增加血管創傷,對已經幾乎截肢的左腿造成更大傷害。
檢察官:如果當時把他拉進車内,或者拉出車外,是否也會加重傷情?
法醫:是的,這需要醫療經驗。
檢察官:受害者有哪些傷情發生在撞擊之後,或者說是由于不當運動造成的,是否可以判斷?
法醫:當然可以。
檢察官:你認為把受害者關進車庫,會對他的生命構成危險嗎?
法醫:是的。
檢察官:你認為把他留在路邊,獲得幫助的幾率會更大嗎?
法醫:……開放的空間,會有更多機會讓人看到,并尋求幫助。
(法醫大概有點煩了。但是檢察官有時候問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是為了讓陪審團清楚。)
檢察官:你是否認為把傷者送入車庫,不給他醫療護理,是導緻他死亡的原因?
法醫:是的。
檢察官:為什麼呢?
法醫:因為我們的法醫鑒定結果顯示,受害者的内髒沒有造成重大創傷,他的主要死因,是長時間失血造成。他本來在幾個小時内還有救。
……
總而言之,檢方在庭審中幾乎窮盡了一切可能,這才作罷。辯護方最後幾乎在所有方面,都無機可乘。
馬德拉是護士,是成年人,她最大的問題,不在最初,而在逃離現場之後。
這種事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接受,是以法庭和陪審團,在綜合了所有的證據之後,就一緻通過:
馬德拉罪名成立,将以謀殺罪判刑50年,以篡改罪判刑10年,到2052年才可以釋放。
2027年之前,她沒有假釋的資格。
而幫助馬德拉抛屍的兩個同夥,則都被判了10年。
至于弗萊,她為什麼沒有受到懲罰?
因為她與法庭達成協定,用證死馬德拉,換取了豁免權。
馬德拉車禍案終于塵埃落定,但是這個案子帶來的影響卻永遠無法消除。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馬德拉的車上卡住了,馬德拉繼續前行。
馬德拉無論如何,都沒到弄不清自己是在殺人的地步。
但她作為護士,作為人,不但什麼沒做,還去睡了。
馬德拉和她的同夥,都有驚人的表現,沒有人能夠知道,一個人,一群人,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結果,做出這種反常識,反人類的事來。
這是能讓普通人“生病”的罪案,也是人類學家們尤其感興趣的材料,它通常也是編劇、導演們最愛的故事類型。
是以2008年,美國就又誕生了一部,以馬德拉案件為原型的電影:《卡住》。
《卡住》屬于黑色幽默,也改動很大,但它對于人性,和人類在壓力下的反應,做了許多思考與探讨。
它同時也是一個很好的片名。
意思就是:
有人被困住了,每一個人都可能遭遇某種困境,進退不得,絕望無助。
馬德拉的案件“卡住”了格雷格,也“卡住”了所有人。電影“卡住”了電影裡的人,也“卡住”了所有觀衆。
這裡雖然有正義伸張與懲罰,卻沒有政治正确和絕對釋然。
人性,有人性的困境;法律,有法律的困境;世界,有一個暧昧的灰色地帶。
那麼勞榮枝,到底會怎麼判?
是不是她判了死刑,有些陰影和問題就随之而去了?
我們該如何完善自身,與周圍的環境,讓我們身邊隻有“人”的存在?
如果不能,個人和社會該做些什麼呢?
像格雷格的兒子布蘭登那樣選擇寬恕嗎?
告訴大家,“如果愛是讓世界運轉的動力,那麼慈悲讓它變得真誠”?
我無能回答。
• END •
文/九鴉文化
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