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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神仙故事裡,為何關于月亮的想象都如此開心奇趣|此刻夜讀

作者:文學報
傳統神仙故事裡,為何關于月亮的想象都如此開心奇趣|此刻夜讀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說起神仙,人們常會有複雜的感受,尤其受過現代教育、自認理性的知識精英,也許一面會被神仙學說和神仙故事充沛的想象力、豐富的角色設定和多變的情節結構所吸引,一面又覺得神仙故事不過是古人大開腦洞的胡說八道,隻可充當茶餘飯後的閑談,登不得大雅之堂。

此刻夜讀

傳統神仙故事裡,為何關于月亮的想象都如此開心奇趣|此刻夜讀

在近期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諸仙紀: 中國仙話八議》前言中,青年學者嚴優直言,我們大可不必如此糾結。在她看來,仙話展現了中國人獨特的思維模式,可視為大陸獨有的或曰具有“辨別性”的文學品種。魯迅曾說“中國根柢全在道教”,而道教展現在文學層面主要就是仙話。而按照學界比較公認的定義,所謂“仙話”是“以記叙神仙活動為主要内容,以追求長生不死和人的自由為中心主題,情節結構曲折離奇,反映人類渴求生命永恒和幸福美滿生活願望的一種叙事文學作品” 。也可以将其簡單界定為:仙話是基于人們相當長時期内相當程度共識的、關于仙的故事的總和。仙話裡藏有一些足以将我們與他者文明區分開的共識或觀念,包括但不限于:中國人對神靈與人類關系的思考,對生死及生命形态的思考,對規則與自由的思考,對男女關系及各自地位的思考,等等。

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越來越便捷的資訊交流和越來越頻繁的文化融會令不同族群原本清晰的一些特征變得模糊起來,這容易使人們産生一種“文化鄉愁”,擔心自己族群的獨特性難以回溯和保持。仙話及其提供的奇觀則因獨樹一幟而能夠幫助中國人有效緩解這種鄉愁。正如有學者在論述神話和奇幻文學時所言:“……超自然要素被閱聽人了解為文化傳統,便能消解工業化和全球化所帶來的焦慮和愁緒,讓大衆文化感覺曆史的根系仍未斷絕。”

也是以,嚴優感歎,仙話,是可以講得很精彩的“中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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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優《諸仙紀: 中國仙話八議》

幻術:你對月亮都做了些什麼

仙話對于月亮的喜愛遠勝太陽,月亮的陰晴圓缺比日食和太陽黑子更适合闡釋宇宙的各種玄理。在仙話中有許多關于月亮的奇幻情節,大家開開心心地折騰月亮,完全沒有心理障礙。

唐玄宗時代,鄂州有個叫羅公遠的人,一副孩童模樣,法術卻很高妙。唐玄宗好仙術,刺史上表舉薦了羅公遠,将他送到宮裡。

當時張果老、葉法善正與玄宗下棋,見了羅公遠大笑道:“村童能懂些什麼!”于是各自握住十數枚棋子,問道:“我手裡有什麼?”羅公遠說:“空手”。兩人張開手,果然空空如也,原來棋子竟跑到了羅公遠手裡。兩人心下大駭。玄宗便讓羅公遠與他們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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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圖(局部) 清 金農 故宮博物院

當時劍南有種果子叫日熟子,張、葉二人每天都用法術取來進貢,過午必至。有一天,果子到夜裡還沒送來。張、葉、羅三人圍爐而坐,張、葉相顧問道:“是不是羅君使了手段?”羅公遠笑笑,将爐火裡插着的一根筷子拔掉。不一會兒,日熟子就送來了。葉法善诘問使者是怎麼回事,使者說:“我快到京城時,遇到大火連天,無路可過。剛才火歇了,我才過來的。”從此以後,大家都服氣了,對羅公遠很是敬佩。

開元年間的中秋之夜,衆人陪玄宗在宮中賞月。羅公遠見玄宗仰望月亮,露出很神往的樣子,便問道:“陛下莫非是想到月宮裡看看嗎?”

唐玄宗點頭。羅公遠将一根拐杖望空中一扔,化成了一座銀橋,直通月亮的方向。羅公遠請玄宗一同登橋。兩人往前走了數十裡,眼前出現了一座精光奪目、寒氣襲人的大城阙。羅公遠說:“這就是月宮。”

兩人走進去。隻見數百位身着寬袖衣裳、手持白練的仙女正在庭中翩翩起舞。玄宗對于音律十分在行,也見識過無數動聽高妙的名曲,可是這些仙女舞蹈所依憑的曲子,卻是他聞所未聞的。玄宗忙問羅公遠她們跳的是什麼曲子,羅公遠說:“是《霓裳羽衣曲》。”玄宗用心傾聽,悄悄記下了曲調的旋律、節拍、樂器等一應細節。觀賞夠了,羅公遠又帶着他往回走。玄宗走在橋上一回頭,剛剛走過的橋面已經随步而滅。

回到宮中,唐玄宗立刻召來伶官,将自己心裡記下的曲調盡數回憶出來,《霓裳羽衣曲》于是為人間所知。

唐玄宗自己崇道,但他的寵妃武惠妃信佛。羅公遠、葉法善與武惠妃信任的金剛三藏鬥法,能壓後者一籌,唐玄宗十分高興。

後來唐玄宗向羅公遠學隐身術,學得不好,總有行迹藏不盡,一怒之下就把羅公遠的腦袋砍了。幾年後,唐玄宗的使臣在四川又見到了羅公遠。羅公遠表示自己是得道之人,豈能被世俗兵刃加害。他寫了封書信叫使臣帶回,随信還附上藥材“當歸”。信的落款是“維厶”,就是“羅公遠”三個字被去了頭。

幾年之後,安史之亂爆發,玄宗幸蜀又還京,正合了“當歸”的預言。(作者注:改寫自《太平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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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道師領唐玄宗夜遊廣寒宮

人們喜歡對月亮大做文章,因為在肉眼所得見的“大”天體裡,月亮比太陽更“安全”。對于太陽,人們做過的最極緻的事是将其九個備援副本射落或壓埋,最大程度降低自己被烤死的風險。而月亮,可親、可愛,可撈、可邀,可奔、可遊,裡面還住着個孤單寂寞的大美女,怎怪人們千方百計編造月亮的故事,并且想與它發生更加緊密的聯系呢?

在讨論正文故事前,我們先來看個關于月亮本質的小片段吧。

唐代大和年間,鄭仁本的表弟與一位王秀才遊嵩山,拉着藤蔓穿越山澗,來到極幽深的地方,迷路了。天色将晚,他倆正在發愁,忽然聽到草叢中傳來鼾聲。急忙撥開荊棘找過去,發現一個身穿潔白布衣的男子,正枕着一個包袱睡覺。

兩人忙叫醒白衣人,向他請教出山的路。那人看他們一眼,又接着睡去。他們再三呼喚,那人才坐起身,說道:“你們到這兒來吧。”兩人走到他身邊,問他從哪裡來。那人笑道:“你們知道月亮是由七種寶物合成的一個大丸子嗎?上面的陰影,就是太陽照耀它的凸起處而形成的。為了維持月亮的光潔,常年有八萬兩千戶人家在維修它,我就是其中之一。”說完,他打開包裹,裡面有斧子、鑿子等工具,還有兩包玉屑飯。白衣人将玉屑飯遞給他倆:“你們分吃了吧,雖然不能讓你們長生不死,但一生都不會得病了。”

白衣人讓他倆站起身,指着一條小路說:“沿着它走下去,自然能走到大路。”說完,白衣人就不見了。(作者注:改寫自《酉陽雜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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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永玉《春江花月夜》中國國家博物館

這個故事,将科學與幻想無縫糅合在了一起。月亮上的陰影是太陽照在月球凸起處所形成,這與今天的認識基本一緻。不同的是故事認為月球的凸起處是動态的,因為不停有人在俢整。不僅如此,八萬兩千戶人家一起維修—經過不知多少年也沒俢完—還會永遠修下去,又暗示月球的地表面貌本身是在變化中的(類似間歇性火山運動的動态塑造),這個認識也很驚人。

當然,唐人口中的月亮不是由岩石構成,而是由“七寶”構成。“七寶”應當是來自佛經的說法,在《無量壽經》中為金、銀、琉璃、水晶、砗磲、珊瑚和琥珀,不同時代有所差異。将這些亮晶晶的硬質寶貝團搓成丸子,表面難免不平,是以要用斧子砍削。

白衣人算是有仙籍的匠人,論“戶”,顯然與當時的匠籍制度有關。玉屑飯原本是仙家常食,《本草綱目》說它“久服輕身長年”。在這個細節上,故事又回歸了仙話的特質。

将月亮打磨成光潔的七喜丸子,隻能算是基礎保養。接下來這幾個故事,讓我們看到古人對月亮的更多開腦洞操作。

桂林有個嗜酒的韓生,說自己有道術,人們一開始不大相信他。有一天他與兩個人一同出門旅行,借宿在桂林郊外的僧寺。夜裡韓生不睡,抱着一隻籃子來到庭院中。同行者好奇地跟去看。隻見韓生用一柄勺子在空中舀着月光,然後傾倒入籃子裡。大家問他做什麼。韓生說:“今晚月色難得,我怕以後夜裡遇到風雨天色太黑,預先存上以備急用。”大家都笑了。次日,見他的破籃破勺還是老樣子,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船到邰平,大家共坐江亭上,命仆從買來酒肉聚飲。席間刮起了大風,到日暮時,風愈發大了,燈燭都無法點上,座中黑漆漆眉眼都看不清。衆人很郁悶,忽然有人想起之前的事,調侃韓生說:“你存貯的月光在哪兒,現在可以拿出來用了嗎?”韓生聽了一拍手:“我差點忘了!”他回到船上取了東西來,用勺子從籃中一舀,再向空中一揮,梁棟間霎時閃起一團白光。韓生連揮數十次,四下裡月色潋滟,就像晴夜一般纖毫畢見了。(作者注:出自清潘永因《宋稗類鈔》卷七)

這個故事可以當成宋代的科幻小說來看。韓生利用法器(空籃、弊杓)加上法術(隐性的口訣或手訣等),将月光捕捉并存儲起來,自制了一盞月能燈應急。這可能是大陸文學中最早對光能進行想象性貯存和利用的記錄。在古人心中月亮原本就是夜間的一盞燈,在黑暗裡提供光亮。它的美學和哲學意義一半來自其陰晴圓缺的變化,另一半就來自這種堅固的實用性基礎。

關于取月照明的仙話還有不少。比如《類說》引《宣室志》說,唐代大和年間有個周生,曾經以數百筋繩架起繩梯爬到天上,将月亮“挈入懷袖”,然後在人前從衣服中“出月寸許”,于是“一室盡明,寒入肌骨”。又如《酉陽雜俎·壺史》講山人楊隐之在郴州造訪一位百歲的唐居士,晚上,唐居士讓女兒将一張下弦月模樣的紙片貼到牆壁上,然後自己禱祝說:“今夕有客,可賜光明”,于是“一室朗若張燭”。

周生和唐女的操作,都是典型的仙話法術。尤其唐女剪紙為月,與崂山道士的法術非常接近。而崂山道士移席入月的情節,則與羅公遠帶唐明皇遊月宮的故事搭上了。是以崂山道士弄月的故事,是拼合了“剪紙為月”和“幻遊月宮”兩個亞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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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公遠(明 王世貞輯次《有象列仙全傳 》)

現在說回羅公遠吧。羅公遠顯然是段位非常高的全能型修道者。他跟張果老、葉法善的鬥法,屬于仙道界内部切磋功夫論資曆;跟金剛三藏的鬥法,則屬于道釋兩家在統治者那裡争地位争利益(更多相關讨論詳見太上老君專節)。鬥法故事是仙話中的常見類型,下啟了明清轟轟烈烈的神魔小說,比如《西遊記》裡就有孫猴子智鬥虎力鹿力羊力三大仙的故事。

羅公遠“色如童子”但本領驚人,大約是“返老還童”,這很好地呼應了那些幾百歲卻“色如嬰兒”的神仙傳說。同時,作為一個童顔神仙,他似乎也難免帶些兒童脾性,比如有點哪吒的調皮勁兒,又如非常記仇——你看,他一面說着“得道之人,與道氣混合,豈可以世俗兵刃水火害于我哉”,好像非常雲淡風輕,一面卻告訴唐玄宗自己叫做“維厶 ”, 把自己的姓名砍了頭回贈。是以,其實他對皇帝的背棄是非常耿耿于懷的,終南捷徑踏空了嘛。唐皇跟吳王一樣纏着學隐身術這情節也很有意思,大概這些孤家寡人們苦資訊不對稱久矣,隻能自己給自己當特務了。

關于羅公遠的月亮幻術。由于故事缺乏交代,表面上看,羅公遠似乎真的搭起了一座橋,真的帶領唐明皇進入了月宮,并且還讓他偷回了《霓裳羽衣曲》,那麼,他這法術是不是該叫“登月術”呢?如果此事發生在狹義神話中和狹義神話人物(如女娲、伏羲、嫦娥等)身上,我們可以将之看做故事裡真實發生的情節。但這是仙話,鑒于羅公遠小調皮能用筷子阻擋張果老的使者給皇帝送新鮮水果,鑒于他去往月宮的銀橋是一根拐杖變的,我們最好還是将他和唐明皇的月宮半日遊了解為法術。

何況,我們還有崂山道士的故事做參考。崂山道士移席入月肯定是幻術,因為他那個月亮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用紙剪出來的,他和朋友進入的其實是紙月亮,隻不過其亮度很高,堪比真月亮。同理類推,羅公遠用拐杖化出的銀橋所指向的,想必也是人造月亮。雖然故事裡沒有明言,但在橋上走幾十裡路還是很費時間的,這段時間足夠羅公遠使出分身法之類去做做剪紙手工了。至于月宮裡那些“素練寬衣舞于廣庭”的美人怎麼來的,很簡單,以“撒豆成兵之術”就可以解決——當然最好用白芸豆來撒,因為唐明皇時代會跳舞的女孩子恰好時興又白又胖嘛。而霓裳羽衣曲,大機率是羅公遠将自己以前聽過的仙樂原樣搬運了過來。是以這裡的隐藏情節是:羅公遠很可能擁有某種能作為聲音存儲媒體的法器,需要時可随用随放,就跟前文用空籃弊杓存貯光能的道理一樣。

總之,幻術通過讓人的感官發生虛拟的幻覺(幻視、幻聽、幻嗅、幻觸等),營造出一個個不可思議卻似乎真實可感的世界,技術上有今天VR 感應裝置的效果,卻沒有後者的累贅和局限,這應該算是古代科幻小說(仙話)中相當進階的黑科技了。

(《諸仙紀:中國仙話八議》嚴優/著,北京大學出版社 2022年7月版)

新媒體編輯:傅小平

配圖:書畫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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