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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散文|娃娃夢

作者:齊魯壹點

文/李得花

當代散文|娃娃夢

我的村莊,隐在泰沂山脈中一個小山谷裡。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從山谷深處流淌下來,村子傍河而居,小河穿村而流。在我幼年時,村子四周的山嶺上,梯田環山,大人們整天忙着出工和侍弄莊稼。那時,每口人每年要完成一定數量的義務工,到年底結算,不能完成規定數目的,就要往大隊交錢。是以那時候的大人們根本就顧不上照看小孩子。我們那時候就是大的孩子照看小的孩子,基本上每家都如此。

大孩子帶着小孩子,玩過家家,拾果果,跳房子,玩着玩着就玩到小河邊去了。春日裡,河水清淺。在河邊的草叢裡,大點的孩子輕輕地搬開石頭,從石頭下的淺水裡捉河蟹、小蝦放進盆子裡,帶回家用油一煎,撒上鹽,味道極是鮮美。

與此同時,河邊還盛産一堆一堆黑黑的蝌蚪,浮遊在水面上。小點的小孩子撈蝌蚪玩,把河邊的沙地挖出一個坑,等儲滿水,捧來蝌蚪,看它們遊來擺去,變着法的折騰。我妹妹小時候對蝌蚪情有獨鐘,她不像别的孩子折磨蝌蚪玩,她有一個碧綠的小笊籬,是我娘用細細的槐條編的,柔韌又好看。每次,她都要先看上半天,然後極小心地用小笊籬撈出她相中的蝌蚪,放進早就準備好的鋁飯盒裡,想要帶回家。而我每次都會粗暴地吼她:“撈那難看的東西幹什麼,快點丢了!”

她執拗地不肯丢,我粗暴的奪過飯盒,把裡面的水和蝌蚪全倒在河崖邊上,看着軟踏踏地扭動的蝌蚪,她嚎啕大哭:“我要蝌蚪變娃娃,變娃娃······”而我卻嫌她哭的心煩,無視她地哭叫,朝沙土中的蝌蚪,狠狠地踩蹍,然後拖拉着她回家。

當代散文|娃娃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妹妹已經不做我的跟屁蟲了。有一天傍晚,我瘋玩了一個下午,回到家才發覺一下午不見她的影子。趕緊出門去找,挑水的三嬸用手一指,在河崖邊上撈蝌蚪呢。此時的蝌蚪都已開始了褪變,很難捕撈,她倔強的在河崖邊轉來轉去,不搭理我的呼叫,直到我答應她,改天幫她撈一隻漂亮的蝌蚪,才跟我回家。

那些蝌蚪,讓她心心念念,記挂了一個春天。

我妹妹小時候長得白白胖胖,嘴巴甜,很惹人喜愛。小腦瓜裡裝了很多問題,總是愛問個不停,有一次,她問西屋三嫲嫲,小孩子是從哪裡來的。三嫲嫲告訴她,是河裡的蝌蚪變的。

三嫲嫲對她說:“我跟你媽在河邊洗衣服,就看見有條小蝌蚪朝你媽遊過來,一眨眼變成一個胖娃娃,你媽趕緊用衣服把你包了起來,揣在懷裡抱回家,放在炕頭上,才幾天,就長這麼大個閨女了。”

“那我小姑小叔,哥哥姐姐也是蝌蚪變的嗎?”我妹兒繼續傻問。

“那當然,小孩子都是蝌蚪變的!”三嫲嫲肯定的回答,讓我妹妹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于是,一整個春天,我妹妹都夢想着能撈到一條能變成娃娃的蝌蚪,她太想要一個小娃娃了。而我,卻一次次粗暴地把她的夢想打翻,現在想想,真是羞愧。

父母為衣食奔忙,無暇照顧兒女,兒女自得其樂,感覺不到愁苦的,隻有童年。

當代散文|娃娃夢
安心

安心是我的堂妹,是五叔的女兒。她家住在我家的前邊,離河崖很近。在我幼年的一個午後,父親急匆匆地趕回家,低聲跟母親說了些什麼,然後牽着我的手來到五叔家門口,大門口、院子裡都圍滿了人。二叔蹲在牆角,懷裡擁着我堂弟,臉色陰沉。堂弟額頭上纏着白布,眼神清亮,看見我,想要掙脫二叔的胳膊,二叔不準,把他摁下,從他頭上摘下白布,撕下一縷,給我纏在頭上。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那個下午,天氣很熱,人很多,卻很靜。

五嬸生下安心九天後,撒手人寰。處理完五嬸的後事後,五叔轉身下了關東,五奶奶用米湯和羊奶喂養着安心一天天的長大。記憶裡,五奶奶總是闆着臉,面容愁慘,懷裡抱着安心,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安心哭了,她就掀開衣襟,讓安心含着她的奶頭,輕輕地拍着她,安心果真就不哭了。

安心慢慢長大,奶奶也慢慢變老。安心很懂事,四五歲時就知道幫奶奶做活了。這期間,二叔從沒回來過,聽說在東北娶了一個東北女人,成家了。

東河是小孩子們的樂園,每到夏天,我們都會泡在水裡嬉戲,遊玩。但也有例外,就是剛下過大雨,發大水的時候大人們會訓誡小孩,不許去玩水。

那一天,剛下過大雨,從山上流下來的水還泛着黃沙,翻着跟頭一浪接一浪的奔騰着。河裡玩耍、洗衣的人極少。隻有一個光棍子二楞,坐在河邊的青石闆上,無所事事地瞅着河水打發時間,再就是下遊大橋下,楊家三嫲嫲在那裡洗衣服。

安心兩隻小手端着洗衣服的盆子,蹒跚着下到河邊,找尋平常洗衣服的青石闆,青石闆已經被水淹沒,隻露出極少的一角,被水流來回的沖洗着,安心在青石闆處放下盆子,拿出衣服在青石闆的邊角上搓洗,洗的一闆一眼。在她探身把衣服往水裡沖洗的時候,腳下一滑,栽進了水裡,水流裹挾着她就像帶走了一件衣服,翻滾着向下遊奔去。

光棍二楞喊了兩聲:“沖去孩子了!沖去孩子了!”卻不起身去救。

楊家三嫲嫲驚聞,趕緊喊:“二楞,快起來!快去撈孩子呀!”

二楞并不起身,隻管坐在那裡,楊家三嫲嫲顧不上其他,沖進齊腰深的水裡,把安心搶在懷裡,抱上河邊,此時被浪花翻了幾個跟頭的安心已經沒了呼吸,楊家三嫲嫲驚魂未定,一邊喊二楞趕緊回去叫人,一邊把安心倒伏在腿上,用力拍她的後背,不一會,安心的嘴巴裡吐出了幾大口水,醒了過來。三嫲嫲看到安心醒來,心也跟着放了下來,人也累癱在地上。擡頭才發現二楞一直坐在那裡,絲毫未動。

她憤怒地喊:“二楞啊二楞,你的心是木頭做的,木到家了你,這是一條人命啊,你就見死不救?”

楊家三嫲嫲把安心送回家時,跟五奶奶說了當時的驚險情況,後來,楊家三嫲嫲說,當時的五奶奶聽了之後,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驚吓,隻淡淡的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倒是安心,長大後,聽人說起此事,牢牢地記在了心裡,每次回來,都會專門去找楊家三嫲嫲說說話。

母親說,我們堂姐妹十幾人,數安心心細,做事周到。每逢節假日她總是備上禮物,回村看望本家的老人、小孩,相比之下,越是我們這些在父母膝下承歡長大的,越是寡情。對此,我深是汗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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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蘭

東河穿過村莊,沿着青石闆一路向北,過了大橋,青石闆生成的河床起了變化,不再平緩,仿佛刀削斧砍而成,壁立千仞,河水分成兩股,湧洩入東北溝的大灣中,然後徐徐西流不長一段沙石河床,接上來自東北溝的支流,再彎彎延延的直奔龍灣河水庫而去。

香蘭家就住在東北溝邊上,香蘭父母是換親,那個年代,因為各方面原因,兄弟長大了到了娶親年齡娶不上媳婦,就用家裡的姊妹給兄或弟換一個媳婦。香蘭的母親就是用香蘭的姑姑給換來的,姑姑嫁給了舅舅。香蘭父親長得黑瘦矮小,母親健壯漂亮,香蘭哥哥長得像父親,精瘦且黑,香蘭和她妹妹的長相個頭都随了母親,身材高挑且漂亮。香蘭哥哥因念了幾年書,是以高不成低不就,對莊稼地裡的事情不太上心。香蘭和妹妹沒有念書,十幾歲不到就學會了鈎花,這在當時的農村,也是一門掙工分賺錢的行業。

香蘭十七八歲的時候,就出落得很俊俏了,長得眉眼秀麗,往鈎花屋裡一坐,身邊不管有多少和她年齡相仿女孩,都像衆星捧月一樣,特别出衆。香蘭不僅人長得漂亮,還心靈手巧,一根鈎花針捏在手中,就像飛舞的蝴蝶,飛快地将一團素白的線抖動出一件件精美的工藝品,是村裡的鈎花組成員裡的佼佼者。她還會看各種花樣圖紙,每次來了新樣子,都是她先照着圖紙鈎出樣品,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再照着鈎。

和約定俗成似的,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的姑娘小夥子,自然有媒婆上門提親了。香蘭也不例外,這一年春天,媒婆來說媒了,不光給香蘭提親,還有她哥哥,原來是換親。

那個年代,還沿襲着老輩人的娶親法則,就是家裡的男青年說(娶)不上媳婦,隻能用家裡的姊妹換媳婦。到了八十年代,新風尚已經傳進了山村,村裡有了自由戀愛,姑娘小夥子們不顧家裡反對,戀愛成功的已經不乏少數了。香蘭耳濡目染,内心自然也有了對愛情的美好向往,是以她對換親很是抵觸,任誰說媒也不松口。

雖然這隻是一個一百戶左右的小山村,但也不能否認它是一個社會。它有雞犬桑麻,有強幹弱枝,有尊榮恥辱,有門庭興旺。

起初,對于香蘭的抵觸,父親冷眼寡面,母親愁眉不展,哥哥沉默不語。再到後來,哥哥的年齡越來越大,許多年歲相仿的青年都已結婚生子,父母也開始着急起來,催促着香蘭去相親,急于把親事定下,而哥哥也開始對香蘭冷淡起來,仿佛是香蘭阻礙了他結婚成家的腳步。

面對全家人的逼婚,香蘭寡言少語,每天隻管默默地上工鈎花,對于同伴們的玩笑話也置若罔聞,極少搭理。

香蘭二十歲這年,一個曾經和她确認過眼神的青年等待無果後,轉身娶了别人。她傷心過後,踏上了父母曾經走過的路,和鄰村一戶人家定了親。這一年夏天,雨特别大,龍灣河水庫的水漫過了壩堤,從壩堤上噴湧而下,人們在龍灣河的岸邊上發現了一雙鞋,經确認,是香蘭經常穿的那雙黑色平絨鞋。

(圖檔源自網絡)

【作者簡介】李得花,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諸城市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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