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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偉大的經濟學家如何陷入投資失敗|巴倫讀書會

作者:巴倫

世界上總有些事不是用邏輯能解釋得清的。

編者按

聰明過人與精通經濟對于投資成功有幫助嗎?也許并不是那麼管用,歐文·費雪,被不少同行認為是曆史上最偉大的經濟學家之一,也是最早試圖将科學思維運用于養生和商業研究的人,卻在投資上遭遇到了徹底失敗,并最終破産。

蒂姆·哈福德在他的新書《拼湊真相》中指出,費雪最重要的問題也許在于他始終堅信人類可以預知未來,而另一位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則在同樣遭遇投資失敗後,成為了一隻信奉偶然性的“變色龍”,本文選摘自本書中法則十《适時而變,識勢而變》。

最偉大的經濟學家如何陷入投資失敗|巴倫讀書會

歐文·費雪是曆史上最偉大的經濟學家之一。

“他的思想比他的時代超前了 10到30 年。”這是 20 世紀 40 年代後期,第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拉格納·弗裡希在受了費雪半個多世紀的影響後,對費雪的評價。保羅·薩缪爾森繼弗裡希之後,次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他說費雪 1891年的博士論文“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經濟學博士論文”。

100 年前,“歐文·費雪”是經濟學界如雷貫耳的名字,不僅同行們欽佩他,公衆也仰慕他,但現在隻有老一輩的經濟學家才依稀記得他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米爾頓·弗裡德曼、亞當·斯密或約翰·梅納德·凱恩斯這些經濟學泰鬥,其中凱恩斯是比費雪年紀稍輕的同時代人。是什麼讓費雪跌下了神壇?

經濟學天才與人生赢家

費雪的光環退去當然不是因為他不思進取。“我還有那麼多的目标要實作!”他在耶魯讀書時給一位老校友寫信道,“我總覺得時間不夠。我想多讀書,我想寫很多東西,我想賺很多錢。”

費雪對錢的執念是可以了解的。就在年輕的費雪剛上大學的那一周,他的父親死于肺結核。命運對他不公,但給他補償了才華。

費雪的幹勁和才智讓他很快脫穎而出:他在希臘語和拉丁語、代數和數學、公開演講(成績僅次于後來的一位美國國務卿)等方面屢獲獎項,同時還是班上的優秀畢業生代表和劃艇隊成員。盡管成績斐然,但這個年輕人求學時期卻一直囊中羞澀,嘗盡了在富人堆裡困窘的滋味。

然而,在 26 歲的時候,費雪終于時來運轉。瑪格麗特·哈紮德——他的青梅竹馬嫁給了他。瑪格麗特家道殷實,因為她爸爸是企業主。費雪和瑪格麗特于 1893 年成婚,婚禮極盡奢華,轟動紐約,甚至《紐約時報》都報道了這場婚禮。婚禮宴請了 2000 餘名賓客,有 3 位牧師,一頓饕餮大餐和一個重達 60 磅的婚禮蛋糕。

婚禮過後,他們開始了為期 14 個月的歐洲蜜月旅行,等回來時,瑪格麗特的父親精心為他們準備的結婚禮物也已經備好,那是家人趁他們不在時為他們建造的一座位于紐黑文展望街 460 号的全新别墅,豪華的别墅裡甚至貼心地配有圖書館、音樂室和寬敞的辦公室。

關于歐文·費雪,我們需要知道三件事。其一,他是個狂熱的養生專家。這不難了解,因為他父親在他青年時期就過早地死于肺結核,15 年後,這個病也差點要了他的命。難怪他恪守一套嚴格的養生制度:不碰任何酒、煙、肉、茶、咖啡和巧克力。有一次,一位客人在他家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同時也注意到了他的怪癖:“那麼多好吃的,我吃得都停不下來,他卻隻吃了些蔬菜和一個生雞蛋。”

他不僅自己養生,而且四處宣傳養生理念。他創立了“長壽研究所”,并說服剛剛卸任總統的威廉·塔夫脫擔任該研究所的所長(這似乎很可笑:塔夫脫非常胖,可能是美國史上最胖的總統。然而,正是體重問題使得塔夫脫開始重視飲食和運動問題)。

1915 年, 當費雪快 50 歲時,他出版了一本書,名為《養生:基于現代科學的健康生活規則》。這本書當時極其火爆,雖然現在看來,它的諸多觀點很搞笑:“我主張曬太陽浴,曬多久和曬到什麼程度依個人感受而定……吃飯不能狼吞虎咽,要細嚼慢咽,嚼到不自覺吞咽的程度為止。”他甚至還讨論起走路時腳與腳之間的正确角度:“腳趾向外大約有七八度的樣子。”還有一小段是關于優生學的,不過現在已經沒多少人記得是怎麼說的了。

盡管我們現在嘲諷這本書,但《養生》在那個時代在很多方面都和費雪的經濟分析一樣很有超前意識。費雪将科學的思維方式運用到養生上,在書中,他暢談如何鍛煉,如何打坐冥想,在大多數醫生都吸煙的時候,他就警告說煙草會緻癌。

其二,他相信經濟學或别的學科可以用理性、嚴謹的數學分析來研究。他甚至計算了一個人得了結核病在經濟上的損失。他對素食主義和細嚼慢咽身體力行,發現這兩樣可以提高人的耐饑能力(1917 年的一則名為《葡萄堅果的早餐麥片》的廣告就引用了費雪教授的話)。在《養生》一書中,他還好心地告訴讀者:“在現代科學服裝的研究中,有一個新的機關—‘克羅’,是用來測定衣服‘舒适感’的。”

很難說是不是他對數字的狂熱使得他後來誤入歧途。例如,當費雪對禁酒的好處進行量化時,他做了個小小的研究,得出結論:空腹喝烈酒會使勞工的工作效率降低 2%。費雪計算出,禁酒令可以為美國經濟節省 60 億美元,這在當時絕對是巨大的收益。我們 在第一章中看到,正是因為亞伯拉罕·布雷迪烏斯是研究維米爾畫 的專家,是以他的背書讓人們把米格倫的拙劣赝品也當成了真迹。同樣,費雪對烈酒的痛恨也削弱了他統計推理的嚴謹性,盡管他的資料不充分或不夠準确,但也擋不住他要趕緊用數字為這一禁令背書的沖動。

其三,錢。費雪很有錢,這不是沾他嶽父的光,他不想讓别人說他吃軟飯,是以賺錢是費雪的尊嚴問題。他的《養生》一書給他賺取了不菲的版稅。他還有些發明,最值得一提的是一種組織名片,也是台式卡片索引的前身。他把這項發明以 66 萬美元的價格(以今天的價格計算是數百萬美元)賣給了一家文具公司,同時還收獲了這家公司的一個董事席位和一些股份。

費雪把他的學術研究變成一個名為“指數研究所”的營利機構。這個研究所将他的資料、分析和預測彙編成包—“歐文·費雪商業研究”,出售給美國各地的報紙。有了資料,分析和預測是必然的。畢竟,我們想要了解我們生活其中的世界,并不純屬好奇,我們都多少帶點世俗的目的在裡面,希望能先人一步把握商機,大發其财。

有了這樣一個平台,費雪得以宣揚自己的投資方式。簡單來說, 就是通過借錢去購買新興工業企業的股票,押注美國經濟增長。這種借貸通常被稱為杠杆,因為它同時放大了利潤和損失。但在 20 世紀 20 年代,股市飛漲,股市投資者幾乎不用擔心有什麼損失。任何在這一經濟增長上進行杠杆押注的人都就覺得自己料事如神。費雪寫信給兒時的老朋友,說他已經實作抱負:“我們大家都在發大财!”

1929 年夏,歐文·費雪,暢銷書作家、發明家、總統們的座上賓、企業家、養生專家、财團專欄作家、統計先驅、時代最偉大的經濟學家、千萬富翁,看着準備翻修的豪宅,自豪地向他的兒子自誇道,這次不需要他太太家出錢了,都是他自己掏腰包。

費雪對他能取得今天這種成就很自豪,可惜的是他的父親不在了,沒有看到他 17 歲的兒子成長為那個時代最受尊敬的人物之一。當費雪和兒子看着他們面前的這座豪宅被翻新時,我們可以體會他那句話中的驕傲,但那時的他卻全然不知命運已經翻牌,一場金融危機即将悄然而至。

毀掉費雪的除了杠杆,還有偏執

股票市場在 1929 年秋終于盛極而衰,開始暴跌。從 9 月初到11 月底,道瓊斯工業指數下跌了超過 1/3。但讓費雪萬劫不複的不是股市的崩盤,至少當時沒有馬上讓他傾家蕩産。當然,這場金融危機是一場比 2008 年的銀行業危機還要嚴重得多的金融災難。随之而來的大蕭條,是西方國家在和平時期遭遇的最大的經濟滑坡。費雪的風險也比别人都高,因為他利用杠杆進行投資,賺或賠都被成倍放大。

毀掉費雪的不僅僅是金融危機期間他使用了杠杆,還有他的偏執。那場金融危機有其驚心動魄的一幕,比如像“黑色星期四”或“黑色星期一”這樣的日子,股指飛流直下,但在更多的時間裡它是慢慢下挫,其間偶爾出現短暫的反彈,道指就這樣從 1929 年9月的 380 點一直跌到 1932 年夏的 40 多點。如果費雪在 1929 年底能割肉離場,他還可以儲存實力,靠多年來著書立傳和做生意賺的錢繼續他體面奢侈的生活、他的學術研究及其他愛好。

可是費雪對自己的觀點深信不疑。他确信市場會反彈,多次點評說這場金融危機正在“從無序中走出來”,這是股民的“恐慌踩踏事件”,經濟會馬上複蘇。但是,事實并非如此。

關鍵是,他不僅不割肉離場,反而因為對市場的判斷過分自信,繼續加了杠杆,對股票市場下了更大的賭注。費雪根據自己的“趨勢點評”,重倉了雷明頓蘭德公司的股票。但是股價并沒有讓他如願:崩盤前為 58 美元,幾個月後跌到 28 美元。這時的費雪本應該知道杠杆的厲害了,但他執迷不悟,借了更多的錢繼續買進,股價很快跌至 1 美元,他的投資血本無歸。

我們先不要急于評判費雪,因為這是常有的事:人人都覺得自己聰明,自己看得準,不需要别人的指點,你我如此,費雪也如此。

另外,費雪也有不得已的原因:他經常發表他自己的投資理念, 宣揚市場會一直上漲,已經被視為股市的死多頭。其實,在市場預測中,很多預測都是模棱兩可的,不把話說死倒也是一種令人欽佩的誠實,而把預測說得太具體容易被現實打臉。其實問題也不在于預測的具體性。正如我們所看到的,超級預測者們會仔細記錄他們的預測,然後不斷根據事實矯正他們的預測錯誤,進而使預測越來越趨近事實。

但費雪為什麼就做不到呢?因為他以往造就的多頭公衆形象已經讓他騎虎難下了。

1955 年,心理學家莫頓·德伊奇和哈羅德·傑拉德做了一項實驗,要求大學生們對線條的長度進行估計,那是我們第六章描繪過的所羅門·阿什曾做的改進實驗。有些學生沒有用筆記下他們的答案,有些學生則把自己的答案記在一個可塗改的便箋簿上,還有一些學生用無法塗改的記号筆寫下他們的答案。随着新資訊的出現,那些答案不太好改的學生也成了最固執己見的那撥人。

“庫爾特·勒溫在 20 世紀 30 年代就注意到這種現象了,”菲利普·泰特洛克說,他說的庫爾特·勒溫是現代心理學的創始人之一,“這有點像‘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說錯話,做錯事當然很傻,但再反悔就讓你顯得更傻了。是以,有錯必改不是件容易的事。”

費雪就是這個典型。據《紐約時報》報道,在華爾街股市崩盤前兩周,他曾說:“股市已經達到高位水準,不會再下來了。”

費雪說得太絕對了,已經沒有多少回轉餘地。

費雪的第三個問題,也許是最大的問題,是他相信,人類終歸是可以預知未來的。他曾寫道:“睿智的商人總能先人一步,看到别人還沒有看到的東西。”也許吧。

這與凱恩斯關于長期預測的著名論調正好相反。凱恩斯說:“沒有科學依據證明我們可以計算出某些事物将出現的機率,至少我沒聽說過。”

相反,費雪是個連走路姿勢都要精确到某個角度,用“克羅”為衣服衡量舒适度,計算國家的禁酒令能産生多少經濟效益的人。他堅信隻要有足夠的統計資料,任何問題都會有個科學的解釋。統計資料的功能的确強大,不過,至少現在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不是所有問題都能用數字解決。可憐的費雪自認為是一個有邏輯和講道理的人。他倡導教育改革,宣傳素食主義的好處,鑽研“生财之道”。然而他卻成了美國最有名的破産者。

他不斷反思,對大蕭條如此嚴重的原因做出了精辟的解釋,包括計算債務對經濟的影響,但可惜,反思不等于檢討。是以,盡管他的經濟理論今天仍受到尊重,但他本人卻光環不再。他晚景凄涼,太太過世,孤獨一人,欠着國家巨額的稅和經紀人大量債務,生活窘迫,經常被騙,因為他總是想在金融市場再賭一局大的來重振他的輝煌。那座豪宅早被賣了,之是以沒有被掃地出門和免于坐牢,都是因為他的妻妹為他償還了價值數千萬美元的債務。這種好意對于驕傲的費雪教授來說卻是最大的羞辱。

世界既理性,也感性

經濟史學家西爾維亞·納薩爾在談到費雪時說:“他的樂觀、 過度自信和固執害了他。”凱恩斯則不同,他有過輝煌戰績,但他也慘敗過,他從失敗中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世界上有些事不是邏輯能解釋得清的。

現在再回想一下他向他父親借錢去投資金融市場時說的話“這個賭注很大,夠刺激,我喜歡”,這無不證明他壓根就覺得投資就是賭博。蒙特卡洛的賭徒一直都知道,押注是很刺激,但本質還是個遊戲,色子擲壞了也沒關系,不用太在意,接着玩就是了。是以當他早年投資失敗時,他就是這種不行了就再試試别的路的心态。凱恩斯從善如流,費雪卻做不到左右逢源。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費雪和凱恩斯就相繼辭世了。那時,費雪已經基本上退出曆史舞台,而凱恩斯卻依然在金融圈裡混得風生水起:在 1944 年的布雷頓森林會議上,世界銀行、國際貨币基金組織及全球金融體系的成立都有他的功勞,他的名字在經濟學界是神一樣的存在。

凱恩斯晚年回憶道:“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香槟還沒喝夠。”當然,人們對他的回憶更多的是他做的事而不是他說的話。但他還是有一些經典語錄的,比如這一句:“我是變色龍,看你能拿我怎麼辦?” 要是他能教會費雪就好了。

費雪和凱恩斯都是業界大腕,他們手頭有大量現成的資訊,也會認真地收集更多資料。正如亞伯拉罕·布雷迪烏斯這位藝術鑒賞大師被僞造者米格倫騙得暈頭轉向一樣,費雪和布雷迪烏斯落得如此下場不是因為他們專業不夠精深,而是因為他們被感覺沖昏了頭。

本書的出發點是,資料的收集和分析是能夠幫我們了解世界本真的。但我也同時指出,我們經常搞錯,不是因為沒有資料,而是因為我們拒絕接受資料給我們呈現的東西。對費雪和其他許多人來說,拒絕接受這些資料的原因是他們拒絕承認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時代已經往前走了,而他們還留在原地。

費雪的競争對手之一,一位叫羅傑·巴布森的經濟預言家不無惋惜地評論費雪為“當今世界最偉大的經濟學家之一,也是貢獻最大、最無私的公民”,但作為預言家,他失敗了,“因為他認為世界整體是理性的,不是感性的”。

我希望本書已經讓你明白了世界既理性,也感性。

《拼湊真相:認清紛繁世界的十大資料法則》

原名:How To Make the World Add Up

作者:蒂姆·哈福德

譯者:鄭曉雲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最偉大的經濟學家如何陷入投資失敗|巴倫讀書會

編輯 | 彭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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