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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丨“人象沖突”的世界性難題怎麼破?

作者:MtimeTime.com

中新社昆明8月11日電 題:“人象沖突”的世界性難題怎麼破?

中新社記者 胡遠航 韓帥南

東西問丨“人象沖突”的世界性難題怎麼破?

近年來,由于栖息地退化,越來越多野生象走出森林,進入人類活動區域,人象活動空間愈加重疊,“人象沖突”愈演愈烈。這不僅是衆多野生象分布國面臨的一項挑戰,也是國際社會共同經曆的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經濟社會發展沖突的縮影。為破解這一難題,在8月12日世界大象日來臨之際,中新社“東西問”專欄邀請中國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亞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陳飛和國際知名大象專家、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大型獸類多樣性與保護研究組研究員Ahimsa Campos-Arceiz進行對話。

現将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去年,雲南10餘頭野象安全北上南歸牽動世界的目光,也讓更多人關注到“人象沖突”的問題。“人象沖突”發生的原因何在?造成怎樣的影響?

陳飛:“人象沖突”(Human-Elephant Conflict)指人類和大象之間的沖突。很多“人象沖突”是栖息地減少和破碎化的結果。無論是亞洲象還是非洲象,全世界有大象分布的地區都普遍存在“人象沖突”,帶來的結果也非常慘重。過去100年中,因為栖息地喪失、象牙偷獵和“人象沖突”,非洲象種群從300萬至500萬下降到47萬至69萬,亞洲象種群從10萬下降到4萬至5萬之間,大象數量不斷減少。人類同樣也面臨着嚴重威脅和損失,在印度和斯裡蘭卡,每年有超過100人因大象肇事而傷亡,肯亞過去7年間有超過200人因非洲象肇事而死亡;同時居民還遭受大量财産損失,一些小農戶可能會因大象一時的掠奪農作物而失去一年生計,較大的農場每年都遭受巨大損失。

Ahimsa Campos-Arceiz:事實上,隻要人與象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分享同一片土地,無論當地的氣候、環境、人文如何,都不可避免地會産生“人象沖突”。“人象沖突”的本質就是人象在互相争奪資源。這種沖突自古以來就有,但随着人類将自然中越來越多的資源占為己用,人為因素占據上風。自然生境的喪失,使大象與人的沖突越來越直接。

東西問丨“人象沖突”的世界性難題怎麼破?

2022年7月31日拍攝到的野生亞洲象在雲南普洱康平鎮活動。中新社記者 李嘉娴 攝

中新社記者:目前,野生象分布國采取了哪些措施應對“人象沖突”,效果如何?

陳飛:近年來,人類保護亞洲象的意識逐漸加強,亞洲象開始不再畏懼人類,越來越頻繁地走出保護區采食農作物,加之亞洲象數量增加,沖突更加突出。在國外,人們主要用蜜蜂、辣椒和煙草等生物、實體或化學威懾劑進行驅趕,使大象遠離農田和人類居住區,但很多時候激烈且對抗性的措施反而加劇了大象的攻擊性。此外,還有的國家通過改變耕作方式,即種植大象不喜歡的作物進行防禦。同時,對問題象進行管理防控也是重要手段:如馬來西亞每年會轉移部分肇事嚴重的大象至其他森林區域;肯亞的野生動物保護管理部門為保護當地居民和經濟作物,每年會射殺50至120頭問題象。而尼泊爾、印度尼西亞等國,則通過建設重要遷移廊道等方法減少人與大象接觸的機會。但總體來說,迄今為止全世界都沒有更好的辦法完全避免“人象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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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省普洱市康平鎮建設的大象監測塔。中新社記者 李嘉娴 攝

Ahimsa Campos-Arceiz:受地域環境和人文環境的影響,野生象的行為會産生差異,這讓人象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複雜。例如,中國是“人多象少”的情況,大象在中國的栖息地比較碎片化,其栖息地周邊多為人類使用的土地,比較容易與人遭遇。馬來西亞是“人少象多”,當地有大片土地被用以種植棕榈,大象的活動會對棕榈造成一定破壞,但遭遇人的幾率要小很多。斯裡蘭卡則是“人多象多”,“人象沖突”發生的幾率也相對較高。盡管當地人非常喜愛亞洲象,但當“人象沖突”加劇時,部分群眾不得不通過獵殺亞洲象的方式緩解沖突。是以在讨論“人象沖突”的真相時,要考慮人的因素、亞洲象的因素以及環境的因素。

目前,從全球來看,有的地區采取激進的方式,用射殺來處理“人象沖突”;有的地區則不這麼激進,會采取一些方式驚吓亞洲象讓它們離開,但亞洲象在覺察到人類不會對它造成實際威脅後又會去而複返;有的地區會采取将亞洲象從沖突地轉移到其他地區,但通常情況下亞洲象還是會傳回原本的家域;還有一些地區發明了電子圍欄并廣泛使用,取得了較好效果。總體而言,我們沒有辦法根除“人象沖突”,隻能是減少沖突,将它降低到一個能接受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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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省景洪市大渡崗鄉香煙箐村房子旁安裝的防象護欄。中新社記者 李嘉娴 攝

中新社記者:此前,牽動全世界目光的雲南北上象群在共同努力下已安全南歸。從這一案例中可以吸取哪些經驗?

陳飛:通過雲南象群北上南歸的成功案例,我們發現增加對大象的容忍度,同時采取一些柔性幹預措施如食物引誘、脈沖電圍欄等,是減緩“人象沖突”的有效方法。但這無疑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且不是長久之計。緩解“人象沖突”最根本的辦法,還是為大象建立更加适宜的栖息地,除了面積、森林品質等必要條件,還需要考慮大象的巨大食物量需求和種群活動範圍,開展相關栖息地改造、建設工作,建設生态廊道進行栖息地連通等。目前,中國正在探索通過建設國家公園,進一步恢複亞洲象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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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拍雲南省普洱市康平鎮2500畝亞洲象食源基地。(無人機照片) 中新社記者 李嘉娴 攝

Ahimsa Campos-Arceiz:處理“人象沖突”并不是一個寬泛的問題,而是一個具體的問題。在雲南象群北上南歸的過程中,至少收獲三點有益經驗。第一是群眾對大象的态度對緩解“人象沖突”至關重要。在中國,無論是政府還是群眾,都以非常積極的态度保護亞洲象,這是這次突發危機得以解決的基礎。第二點是要以更加動态的眼光來看待大象的保護問題。亞洲象的數量是動态的,如果種群數量增長,它們不會隻待在保護區,也會出走。第三是象群的大範圍遷移、逼近城區,會帶來一系列民生問題,雲南在肇事補償、提前預警、多部門合作等方面都實作了很好的探索。這些經驗都有助于今後處理“人象沖突”的問題。

中新社記者:與國際現有的國家公園相比,中國此次規劃的亞洲象國家公園将實作哪些突破?能否為破解“人象沖突”帶來根本性的改變?

陳飛:與國際現有的國家公園相比,中國國家公園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

首先,更加注重保護。中國将國家公園定位為自然保護地的最重要類型,實行最嚴格、最科學、最規範的保護管理,更加注重保護生态系統的原真性和完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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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省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局從業人員展示亞洲象監測預警系統手機軟體。中新社記者 李嘉娴 攝

其次,更加強調體系建設。中國政府具有行政調控能力強、統一行使集體意志的執政優勢,能夠站在生态文明建設的角度,從整體上開展以國家公園為主體的自然保護地體系建設,建構有效與長效機制。

再者,更加強調生态保護和社群發展相結合。美國、加拿大、澳洲等國在建立國家公園時,都有大片的荒野和無人區,國家公園内人口很少,社群沖突并不突出。中國人口衆多,國家公園内的原住居民一部分以行政村的形式聚集,更多的則是不規則分布在國家公園内的自然村落,還有一些遊牧民的“冬窩子”或夏季牧場的臨時帳篷,呈現出“大分散、小集中”的特點。針對這一特點,中國在國家公園的建設與保護過程中更加注重社群和民生建設,科學規劃、合理分區,實行差别化的政策和管理措施,把社群居民視為共建夥伴,進而實作“生态美、百姓富”的雙赢目标。

正在規劃建設的亞洲象國家公園除了具有這些特點外,還針對亞洲象的保護實作一些創新,如保留了亞洲象集中分布的部分農地,建立相應的種植補償機制,用于補充亞洲象的食物來源,吸引象群傳回森林、穩定栖息,緩解“人象沖突”,實作人象和諧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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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28日,雲南景洪,從業人員将被野生亞洲象踩倒的亞洲象食源基地牌子扶起。 中新社記者 李嘉娴 攝

目前,大象進入人類地界的規模是前所未有的,這使傳統意義上的動物管控手段面臨挑戰。如何解決“人象沖突”,不隻關乎人和動物的和諧相處,也考驗人類的智慧和勇氣。可喜的是,現在的處理方式正逐漸由堵變疏,由單一到多元,由短期考量到可持續發展。隻有這樣,才既适合人類發展,也适合野生動物發展。相信更具綜合保護理念的亞洲象國家公園的建設,将為緩解區域内的“人象沖突”帶來根本性的改變。

Ahimsa Campos-Arceiz:建立亞洲象國家公園的目的,一是為了保護熱帶雨林,二是為了保護亞洲象。與傳統的自然保護區相比,亞洲象國家公園會涉及很多與人相關的要素,會對更多資源進行整合,管理也會更加系統。美國開創了世界上第一個國家公園,但其大部分面積是無人區,人類在公園中的活動是非常少的。中國建立的亞洲象國家公園将開創一個全新模式,為更好解決“人象沖突”乃至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積累更多經驗。(完)

受訪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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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供圖

陳飛,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亞洲象研究中心主任。主要從事亞洲象及其栖息地、生物多樣性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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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社記者 李嘉娴 攝

Ahimsa Campos-Arceiz,中文名康牧飒,西班牙籍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研究員。曆任IUCN亞洲象專家組能力建設工作組的聯合主席、熱帶生物學與保護協會主席、保護生物學學會亞洲分會主席等,主要從事亞洲大型動物的生态與保護、種子散布、人類與野生動物的沖突、多學科交叉保護科學以及保護能力建設等方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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