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桂榮
今年是中國著名油畫家、美術教育家蘇天賜100周年誕辰。蘇天賜是一代藝術名師,其畫品、人品素為畫壇内外所敬重。
蘇先生在世時,本人曾以來自他的家鄉廣東陽江的媒體記者身份采訪過他。面談之後,又有數次書信來往和電話通信。
采訪過程中,領略到他一代名師的風範,也感受到他對家鄉的一片深情。所見所聞,至今曆曆在目。
一
1922年7月,蘇天賜誕生在陽江城裡。從胸懷藝術夢想、每天坐在城牆上描摹滿天彩鸢的有志少年起步,身經烽火連天的抗戰歲月,曆經種種磨煉,蘇天賜走出了曲折而輝煌的人生和藝術曆程。
他秉承林風眠“中西融合”的藝術理念,孜孜不倦地探索油畫民族化之路,形成獨具特色的油畫表現風格,終成有世界性影響的油畫藝術家。
少小離家,蘇天賜一直為家鄉人民所關注和牽挂。但他因工作繁忙等原因,除在1992年陽江舉辦國際風筝節時,應邀回家鄉出席活動、寫生創作之外,數十年來他較少回鄉。
2004年春,我所任職的陽江日報社策劃采寫一組陽江籍文化名人和藝術家的報道,我經過一位在南京大學當教師的同學協助,與當時遠在南京的蘇先生取得了聯系。
接到電話時,蘇先生顯得有些意外。了解我們的意圖後,他愉快地表示願意接受采訪,但他說:“歡迎你們來南京。但我這一段時間身體有些不舒服,每天要打針。找個合适的時間,再請你們過來。”
于是,我們先給蘇先生寄去了一份采訪提綱,又過了兩三個月,得知蘇先生病情好轉,我們又緻電他,才終于商定采訪日程。
2004年7月21日,我和兩位記者從陽江趕到南京,找到蘇先生離城幾十公裡的湯泉卧龍山莊門口,已是下午兩點多鐘。灼人烈日下,蘇先生走到院子門口迎接我們。
80多歲的蘇先生,着一件寬松的短袖圓領衫,身型略顯消瘦,神色也有些疲憊,但非常熱情。
蘇家的大客廳整潔、安靜。朝門那面牆壁上挂着一幅賞心悅目的風景油畫,典型的“詩性油畫”風格。蘇先生說:“這是我前兩年畫的,畫的就是外面這個湖。”
他仔細翻看着我們帶去的幾份《陽江日報》,饒有興味地聽我們說着家鄉陽江的一些新鮮事,對家鄉的濃情厚誼溢于眉眼之間。
蘇先生夫人淩環如坐在一旁,她是著名的雕塑家,退休前也是南京藝術學院的教授。覺察到我說話時帶有湖南口音,她馬上說:“你是湖南人!我們是老鄉。”
采訪便在輕松、親切的氣氛中展開。我們攤開采訪本,打開錄音機,聽蘇先生侃侃而談,淩女士有時也插話補充,這一談就是兩三個小時。
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主要問題得到答案後,便主動提出結束采訪。蘇先生夫婦一起将我們送出小院,還在院子的草地上與我們合影留念。
二
沒想到的是,回到陽江沒幾天,竟收到蘇先生寄來的一個包裹,裡邊有一封信、兩本畫冊。
信開頭寫着:“遠道來訪,未及細叙,怠慢了!甚歉!”信裡說,我們走後,他又翻看一下我們之前寄去的采訪提綱,有幾個問題,面談時可能談漏了或者沒講透,他要補充幾點;兩本畫冊收錄了他自己寫的一篇文章和藝術活動年表,供我們參考。
信是用鋼筆寫的,文筆優美流暢,字迹遒勁潇灑,看得出蘇先生深厚的文學和書法功底。
這個包裹最讓我們感動的是,蘇先生是中外聞名的大家,登門采訪他的媒體自然不少,但他明顯給了家鄉媒體特别的“待遇”。
此後,在整理、消化采訪記錄時,我們遇到一些疑問,又幾次打電話給蘇先生,每次他都耐心作答,給了我們很多友善。
依原來的設想,南京之行本是想寫一篇蘇先生的專訪。但最後我們改變了主意,着手構思一篇篇幅更長一些、能反映蘇先生一生藝術探索和成就的稿子。
寫作過程中,我們又遇到了一個問題。1987年,受國家委派,蘇先生曾到法國巴黎研究了一年的西方藝術。
但這一段重要的“留學”經曆,蘇先生在和我們面談時,來不及展開,有關的材料上也介紹得不詳細。是以2004年年底的一天,我們又打電話給蘇先生,接電話是淩女士,她說蘇先生正在休息,不友善聽電話,她會把我們的要求轉達給他。
2005年春節剛過,蘇先生便給我們來信了,并寄來一本剛剛出版的畫集《中國油畫十家——蘇天賜》。
信上寫道,當年巴黎歸來,他在雜志上發表過兩篇文章《巴黎散記》《憶自巴黎的絮語》,他的感受和認識,都寫在裡面,這裡有文章的影印件。
我們注意到,其中一篇不完整,可能是排印時轉了版,未見結尾部分。不過,也不怎麼影響了解。但僅過了7天,我們又收到了蘇先生的來信。裡邊有一張影印紙片,正是那缺了的結尾部分。
還有一張便箋紙,蘇先生寫道:“年後曾挂号寄出拙作一本、另拙文影印件兩篇。因是托人投遞,請代影印寄上,據他說,可能在《巴黎散記》一文中漏印半頁。順今日投遞之便,補寄半紙,請查閱補上。祝新春大吉。”
這麼一件小事,蘇先生竟一直放在心上,并親手辦理。
我因工作安排等原因,稿子拖到大約8月方完成初稿,又幾次修改,到10月間才基本定稿。
全稿長約兩萬字,我想把它寄去南京,請蘇先醬油空過目。電話裡一說,蘇先生便爽快地答道:“讓我看看也好,快寄過來吧。”但稿子寄出後,我們便得到消息,說蘇先生病情有些變化。
期間我們曾打電話到他家,問候病情。淩女士告訴我們:“先生仍在醫院裡,但身體康複已經有起色。”我們隻能在心裡默默為他祝福。
2005年12月28日起,我們采寫的關于蘇先生的這組報道,共分12期在《陽江日報》上刊載。稿件登完後,我們給他寄去了一份樣報。
僅僅幾個月之後,2006年8月25日,蘇先生在南京鼓樓醫院因病去世。
家鄉陽江衆多機構派出代表到南京,送别蘇天賜。陽江日報社發表了多篇紀念性報道,并敬獻花圈以寄托哀思。
三
分外鄉情此際深。在與蘇先生的這幾次往來中,我們深深感受到他的人格和藝術魅力。他真誠待人、樂觀豁達,熱愛藝術、誨人不倦,不論社會環境和個人境遇發生怎樣的變化,始終心系故裡,桑梓情深。
我總記得蘇先生晚年曾回憶說:
“我生命中存儲的最為久遠的記憶就是故居門前那一片蔥綠……大自然把大門拉開,展示她斑斓的胸懷,滋潤我的感官直到血液中的點點滴滴,使之與生命同增,與心靈同在。我很慶幸此事能從我幼小的時候開始。她促使我學會了繪畫,我從中獲得一種純粹的快樂,它單純而質樸,足以讓我享受終生。”
家鄉門前的那一片蔥綠,一直珍藏在他的心靈深處。(更多新聞資訊,請關注羊城派 pai.ycwb.com)
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
責編 | 易芝娜
校對 | 潘麗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