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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台上風光好,宰相王曾何處尋

讀書台上風光好,宰相王曾何處尋
上篇

宋代狀元宰相王曾,乃鄙同鄉之前輩大賢也。生于太宗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卒于仁宗寶元元年(公元1038年)。連中三元,兩度為相,封沂國公。

《宋史·列傳第六十九》如此記載:“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少孤,鞠于仲父宗元,從學于裡人張震,善為文辭。鹹平中,由鄉貢試禮部、廷對皆第一。”

翰林學士、大才子楊億見過其賦,歎曰:“王佐器也!”

宰相寇準以為這是個奇才,特地在政事堂面試他。

狀元宰相、寫過《破窯賦》《命運賦》等奇文的呂蒙正(944-1011)大他三十四歲,人稱“聖相”、後來成為他嶽父的李沆(947-1004)大他三十一歲,知人善任、老成持重被王曾視為楷模的“全德元老”王旦(957-1017)大他二十一歲,剛正多智、善詩能文的宰相寇準(961-1023)大他十七歲,才華橫溢、诙諧善諷的楊億(974-1020)大他四歲;憂樂關天下的一代名臣範仲淹(989-1052)小他十一歲,人稱“紅杏尚書”、為他寫墓志銘的詞人宋祁(998-1061)小他二十歲,鐵面無私的包龍圖、“青天大老爺”包拯(999-1062)小他二十一歲,晏殊的乘龍快婿、為他寫生平行狀的一代名相富弼(1004-1083)小他二十六歲,北宋文壇領袖、編修《新五代史》的歐陽修(1007-1072)小他二十九歲……

他去世時,王安石十七歲,蘇轼一周歲;……

他在一個群星璀璨的時代,驚豔登場。

他也是那個燦爛星空中一顆耀眼的星辰!

讀書台上風光好,宰相王曾何處尋

中國曆史上的狀元,從唐高祖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壬午開科選狀元,到清末光緒三十年(公元1905年)甲辰科止,近一千三百年的曆史,共産生九百一十四名狀元。現在能考知姓名的文狀元共五百九十六人,其中有争議的除外,僅有十六個三元狀元,官做到宰相的僅有四十五人,連中三元而且官至宰相的不超過五個人,而他就是這五個人中的一個,簡直就是學霸中的學霸,龍鳳中的龍鳳!

鄉試奪魁的他,進京備考,意氣風發之時,賦《早梅》詩一首:

雪壓喬林凍欲摧,

始知天意欲春回。

雪中未問和羹事,

且向百花頭上開。

呂蒙正看罷,說:“此生已安排做狀元宰相矣!”此安排,乃才氣注定,非組織安排!日後,果然。

宰相李沆家此時正物色女婿,讀過王曾詩文,對夫人說:“吾得婿矣!王曾日後當為公輔!”日後,果然。

而呂蒙正也有意招王曾為婿。王曾聽到李沆的評價後,說:“李公知我!”孰料他竟成了李沆兩個女兒的女婿:姐姐後來去世,親妹妹又嫁過來頂崗。

在朝廷做事,他直言敢見,原則性強,忠心耿耿,甚至是嫉惡如仇。宰相這一級别的,跟王欽若鬥,跟丁謂鬥,跟呂夷簡鬥,更有意思的是,他還跟皇帝和太後鬥。真宗皇帝好大喜功、迷信道教,裝神弄鬼往自己臉上貼金,但好多正直的大臣諸如王旦、王曾等人,并不認可。真宗為拉王曾下水而想讓他擔任會靈觀使,可他,硬要推讓給一直拍真宗馬屁、為這事推波助瀾的奸臣王欽若。真宗明知他骨子裡是不買自己的賬,也隻好責備他“自異于人”,免去參知政事,降職使用罷了。好在,他也是真的受賞識,不久就官複原職。真宗去世之後,他為了維護仁宗小皇帝的權威,確定政權的穩固,又跟攬權、專權的劉太後鬥上了,惹得太後對他很不感冒,找個理由貶了他的官。他第一次罷相就是鬥劉太後的碩果。

他的骨氣,他的膽識,他的臨危不亂,也的确令人佩服。

《宋史》中記載“天聖四年夏,大雨。傳言汴口決,水且大至,都人恐,欲東奔。帝問曾,曾曰:‘河決奏未至,第民間妖言爾,不足慮也。’已而果然。”

又記載:“天禧中,民間訛言有妖起,若飛帽,夜搏人。自京師以南,人皆恐。曾令夜開裡門,敢倡言者即捕之,卒無妖。”此事若真,王曾就真的與UFO擦肩而過了。

楊億喜歡談谑,凡同僚朋友無不狎侮,即使是給上級下拜時玩笑也照開不誤,唯獨在比他小四歲的王曾面前,卻說:“餘不敢以戲也。”王曾外放知天雄軍(河北大名府,古之魏地)期間,契丹使者往來,整肅随從軍士之後才從此地通過,沒有敢大聲呼喊放肆的,而路過别的州郡,則大聲鼓噪,隊列散亂,限制不了。要知道,當時的契丹遼國來宋朝,仗着武力要挾,那還不得像強盜進了平民家,得瑟的不得了!

人若自重,則人皆敬重,王曾這真是不怒自威了。

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年),六十歲的王曾二度罷相,以左仆射、資政殿大學士身份,判郓州。他在這裡建立了生前最後一所州學。

《徂徕石先生文集》卷九《題郓州學壁》中寫道:“沂公之賢,人不可及。初罷相,知青州,為青立學;移魏,為魏立學;再罷相,知郓州,為郓州立學。而罷相為三郡建三學,沂公之賢,人不可及。”

寶元元年(1038),卒于郓州任上,年六十一,谥号“文正”。

寶元二年(1039),王曾與先亡的蔡、李二夫人合葬于河南新鄭。富弼撰《王文正公曾行狀》,宋祁撰《文正王公墓志銘》。

皇祐二年(1050),仁宗親自為王曾墓題寫“旌賢之碑”的碑額。

嘉祐八年(1063),仁宗葬于永昭陵。大臣配享陵廟,王曾第一。

宰相罷政帶職,轉做别的地方官,從他開始。

大臣碑額,由皇帝題寫,從他開始。

州郡設立官學,朝廷賜學田和典籍,從青州開始,從他開始。

生前富貴至極,身後哀榮至極。

千年之下,當地人紀念不斷。

是不是有人覺得,他的人生還不夠精彩,經曆還不夠傳奇?雖然契丹和西夏蠢蠢欲動,而且就在他八歲時,一代名将楊業為國捐軀,後來宋朝還跟契丹簽訂了屈辱的澶淵之盟,但此時的外敵,似乎暫時還奈何不了尚在強盛期的大宋王朝。直到他去世,宋朝還有近百年的美好時光呢!

時勢造英雄,這個時代就賦予了他如此的使命,他近乎圓滿地完成了!作為一位太平宰相,他也算得上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了。

時也?運也?命也!

或者,還缺少點什麼?少點同時代那些大文豪、大詞人、大散文家四射的光芒?似乎配不上他自己當初名動京華、洛陽紙貴的名氣?

細細想來,無非幾個原因吧。國家基本太平,仕途基本順利,家庭基本幸福,個人基本健康。生命的長河裡,沒有巨大的跌宕,沒有嶙峋怪石,沒有激起生命的驚濤駭浪;太多的精力投入了政事和公文寫作;或者理想本不在此,而在于兼濟天下;或者儒道之間的有機平衡,讓他有了足夠的睿智與豁達?……

平心而論,他是的确深知道家的沖和與儒家的中和之道的,《早梅》詩中提到的“和羹事”就是借賢相伊尹為政要調和五味的典故,流傳至今的《有物混成賦》和《矮松賦》裡面也氤氲着濃濃的道家氣息。

他智阻陳堯咨請求擔任宰相的例子也是一個很好的證明。歐陽修在《賣油翁》一文中說“陳康肅公堯咨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指的就是這個人。 陳堯叟、陳堯佐、陳堯咨兄弟三人,都是北宋政治舞台上的風雲人物。堯叟、堯咨,都是狀元及第,堯叟、堯佐,都曾擔當宰相。一門弟兄三人,兩宰相一節度,兩狀元一進士,非常煊赫的一個大家族。是以陳堯咨希望自己也能做上宰相,那樣就十全十美了!

可能是因為遲遲未能如願吧,陳堯咨就跟皇帝、太後說了些執政者的壞話。王曾辯解說:“臣等職在弼諧,敢不心存公正,然讒人罔極,亦不可不察也。”太後猶未信,王曾又說: “是非曲直,在于聽斷之審,請以藥物谕之,醫方謂藥有相使相反惡者,而甘草為國老,以其性能和衆藥,故湯劑中不以寒溫多用之。而斑貓有毒,若與衆藥同用,必緻殺人。此其驗也。”太後恍然大悟,不數日,陳堯咨就外放任職去了。

為官之人,不能個性太強,要像甘草,不能像斑貓(斑蝥)。當政者如果個性強,文采好得讓自己都佩服自己,于人于己,那都是件危險的事情。要麼自己在政治上沒有大成就,要麼就出大問題。這反面的例子可是不少呢!

為文之人,要有個性,夠偏激,夠浪漫,否則就沒有的魅力,這也是愚人的一孔之見罷了。曹丕所謂的“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顯然說的不是單純的文學,而是文章。是以他說:“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诔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

浪漫與現實之間,真的很難兩全;文體不同風格不同,不可以偏概全。或許,文學和政治,本來就是僧道兩門,而與才氣大小無關。他寫了那麼多的奏章公文,編了那麼多書,偏偏詩賦寫得少。詩有别才,詩家不幸國家幸?個人光芒萬丈的時候,整個國家就暗淡無光了。

而有時候,放棄才是成全。他,應該懂得。是以,他願意,隻是璀璨夜空中的一顆耀眼的星星。

他深受政壇前輩、一代名相王旦的影響,到老念念不忘。有趣的是,二人不但老成持重、不事張揚的處事風格相似,而且官位相同,壽命相同,就連谥号最後鬼使神差的也相同,而二人最終結局也相同,除了自己的後人、老鄉和專門的研究者,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二位了。

我曾經跟朋友開玩笑說,這世上有三種雞:一種是隻下蛋不嘎嘎,一種是隻嘎嘎不下蛋,還有一種是既下蛋又嘎嘎。

王曾他們這類,大約就是第一種了。這大概就是孔子說的“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吧!

當然,我傾向于下面這個原因,那就是曲高和寡。

詩詞歌賦之中,屬于美聲唱法的,當屬骈賦。唐宋時代,散文已經大行其道,可他依然最拿手的是骈賦。省試第一名《有教無類賦》,殿試第一名是《有物混成賦》,首次罷相回到故土青州,來到當年讀書的矮松園,無限感慨中寫得還是《矮松賦》。三賦既成,風行一時。而同時代的文章大家,他們有些文章雖然還叫賦,諸如《秋聲賦》《赤壁賦》等等,可早已偷梁換柱,寫成散文了!

閱聽人越多,影響越大,流傳越廣。

曲高和寡,自絕于人,理所當然。

這就是所謂的選擇決定命運吧。時至今日,楚辭漢賦還有幾人能讀?當日我翻譯他的短短一篇《矮松賦》,翻書求人,大費周章,至今仍有幾處典故不甚了了。

這樣的人,寫文章是這樣,交朋友是這樣,就連死後與誰作伴,王曾也肯定會精挑細選。《墓志銘》裡說:“以大墓無穆位,不可以葬,乃改蔔荥陽,惟新鄭吉……”在青州的祖茔裡沒有他的合适位置,可是青州那麼大,有多少風水寶地,還安不下區區一個宰相?何苦背井離鄉?王曾之墓所在的新鄭市薛店鎮寺王村,是春秋時鄭國名相子産的故裡,其西北距不足千米,又是唐代名相晉國公裴度之墓。其中奧妙,不言自明,無穆位雲雲,無非托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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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産,裴度,王曾,三位名相為鄰,在曆史的夜空,組成一個三子星座,相映成趣,熠熠生輝!

我曾托人尋找王曾在新鄭的蹤迹,當地文史部門朋友回複說,他的後人在新鄭隻生活了七八十年,此地現在已經沒有他們的後人了。等回過頭來在青州查找資料,又有一個驚人的發現,《青州通史》等資料說王曾祖籍是泉州!

上網一查,有資料說,王曾是開閩三王之一王審邽的六世孫,祖上從泉州杏厝王遷居晉江清蒙村。清·道光《晉江縣志·卷68·冢墓志》所言:“封沂國公王曾墓:在二十九都太和山”。

驚詫之中,這才想起,富弼《王文正公曾行狀》說:“(公)嘗适江左,護外喪,渡京口,大風起,舟子請急舣焉。公念以赴喪事宜不得緩,遂促行。”他過長江奔喪,是什麼親戚如此重要且如此着急,非要大風大浪中過長江,到哪裡去?莫非,王曾祖籍真是泉州?

可《宋史》明白說他“青州益都人”,《墓志銘》也說:“公字孝先,由逸民霸,飛遁天漢,顯基素德,支裔屢徙,今為青州益都著姓。”《行狀》也說:“青州益都縣興儒鄉秀士裡。……王氏以爵祖于周,至東漢霸,始居太原……公即太原人也。其先旅于無棣,唐末屢徙,晉避地青社,遂家。”富弼和宋祁都提及漢代王霸,而且都說他家屢屢遷徙,卻不說遷徙路線,直接跳到青州定居,他倆這種表述驚人的一緻,似乎又隐約藏着些什麼。要知道,唐末大亂,是北方大亂,江南特别是福建成了避亂的天堂。避難之人,會往哪裡跑?

查《後漢書·隐逸列傳》,才發現這位王霸是位與嚴子陵、孟光齊名的大隐士,王氏家族的好多支派竟然都以他為近祖。“太原廣武人也。少有清節。及王莽篡位,棄冠帶,絕交宦。建武中,征到尚書,拜稱名,不稱臣。……遂止。以病歸,隐居守志,茅屋蓬戶。連征,不至,以壽終。”

又查,還有一位王霸,比前一位王霸晚,五代後梁人,道士,是開閩三王的祖先。這人神神道道的,在福建福州作法,說後代有在此地稱王的,後來升天而去。此人載于《舊五代史·僭僞列傳第一》,也就是王審知那一傳裡,裡面還提到王審知的兄長王審邽。

這樣一論,道士王霸和王審邽,不恰恰是傳說中王曾的長輩嗎!難不成,這事是真的?可王曾怎麼不承認呢?

《舊五代史》的編寫,始于宋太祖開寶六年(公元973年)四月,一年半之後成書。也就是說成書之後四年,王曾才出生。想必他應該一定知道開閩三王是被列入“僭僞列傳”意味着什麼,也知道大宋王朝此時對這個家族的态度。這可能就是富弼和宋祁異口同聲說王曾祖上是後漢隐士太原人王霸,而且絕口不提王家遷徙路線的原因。

過分的強調與刻意的回避,反倒是此地無銀了。

《新五代史》是唐代設館修史以後唯一的私修正史。從編撰人歐陽修給尹洙、梅堯臣等人的信件看,在景祐三年(1036年)之前,他已着手編寫。此時,距離王曾去世還有兩年時間,王曾的弟弟王皞也在朝廷做官,作為晚輩和下級的歐陽修,會如何編寫開閩三王這段曆史呢?一查,巧得很,果然對王審邽和道士王霸隻字未提,幹淨得很。更有趣的是,這一段原來叫“僭僞列傳”,現在《新五代史》裡叫“閩世家”。搖身一變,從叛亂者變成了貴族世家,呵呵,這大概就是徹底翻案,徹底正名了吧。

讀書台上風光好,宰相王曾何處尋

有意無意之間,所謂的正史裡面往往摻雜了許多的謬誤和謊言。陳壽當年寫《三國志》,不就公然索賄嗎?畢竟,像董狐、司馬遷這樣的史家太少,況且即使他們也難免搞不清。即使搞清了,像歐陽修這種寫法,我們也應該充滿敬意。這才是史家的正義!

在過于重視檔案和曆史的中國,一旦出身不好,或是有什麼污點,就會上辱祖宗,中毀己身,下誤兒孫。曆史不夠清白的問題,王曾怎麼會無動于衷!盡管他們王審邽家這一支在福建一帶口碑甚好,王審知後人之惡,與己何幹?而且他隻許他老趙家黃袍加身,為什麼就不許我祖上揭竿而起?

可是,一想到這種可惡的曆史連坐法,誰不會抽瘋抓狂,想盡辦法塗塗改改呢!當然得隐瞞,當然得修改!改得好,改得妙!

可巧的是,新、舊五代史裡,都提到王審知派遣使者給唐王朝進貢時的路線:泛海而來,于登州萊州登陸,走官道,途徑青州,然後……誰不知道,青州這個地方,物阜民豐,交通便利,可進可退呢?

然後,我們也可以就此斷定:

王曾祖籍确實應該是福建泉州。王審邽後人的一支——王曾的祖上,為避開閩中大亂,在後晉時期,沿海路,遷徙到青州府益都縣定居,并成為本地一個大家族。

王曾在青州和晉江的陵墓,或為衣冠冢,或為其家族别人的墓。

王曾那次渡江護喪,也應該确實是去了泉州。

王曾後人遷離新鄭,應該是由于金兵入侵而提前或者随着朝廷逃亡了。

翻開宋金戰争史,你就會發現: 1125年,金國開始進攻北宋,包圍東京。1126年底,攻陷東京。随後是“靖康恥”。1127年,南宋建立,金國繼續進攻,占領了山東、河南等地。1129年,金國深入江南,南宋差點滅亡。1130年,金軍北撤。此後,雙方在關中、河南江淮一帶拉鋸戰。據海南王氏家譜說,王曾後人還有一個叫王義的,宋末賜進士禦林尉,又被派到青州做縣尉,後來因得罪秦桧怕受陷害就棄官回了福建,又輾轉遷至海南落籍。這大約就是在南宋與金國拉鋸時期吧。

《全宋詩》中收錄了南宋文人舒嶽祥(1219-1298)的一首《送王奕世歸玉塘》的詩:

故人今有子,過我乞銘文。

紅樹催年老,青燈話夜分。

詩箋傳父業,隸筆張吾軍。

萬裡青州路,沂公幾代墳。

至此,王奕世是王曾後人無疑,王曾祖籍泉州無疑!不然,他跑青州幹什麼?去看王沂公祖墳幹什麼?紅樹,應該就是海邊的紅樹,玉塘村也至今猶存,我查了一下泉州晉江地圖,從清蒙村到玉塘村,十公裡路程。

至于這個王奕世,大概就是那位叫王義的禦林尉了。隸筆,應指大字書。晉以後書家論書,以是否擅長隸書作為評介書家标準,隸書為古體,古法,晉唐楷行草為今體,凡帶有紀念碑性質和儀式性的文字,碑額必須用篆隸古體。軍旗上的字按例也用篆隸。

是以,“詩箋傳父業,隸筆張吾軍”,就是誇贊他詩文和書法都好,是武人中的文人,文武雙全,振奮了我大宋軍威。在貴文賤武的宋朝,這是對軍人的最高誇贊了,宋元筆記小說裡,有不少這樣的記載。

有趣的是,這份海南家譜還提到王曾在青州墓地的一個資訊:“享壽七十六歲,谥文正,配鄭氏,封榮陽郡夫人,合葬山東青州益都可原石塔坡之陽。”此處記載王曾年齡、家室等雖都不對,但石塔村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真地方。所在地高柳鎮石塔村介于淄河與北洋河之間,地勢高而平曠,山環水繞,風水極佳,方圓十幾公裡有衆多的古墓:田齊太公田和、齊胡公、齊襄公、齊桓公、齊景公、齊威王、齊宣王、齊湣王、齊襄王、孟嘗君……一些村子的名字甚為古遠:什麼青冢村,朱鹿村,王車村,苑上村,孝陵村、星落村等等,據說廉頗村是廉頗的墓,範王村是齊國鑄币廠,還出土了大量的刀形币的鑄錢模子——錢範。而“可原”,應該是“河原”或“河塬”之誤,指的就是兩河之間這一大片平曠的高原之地。時代久遠,又加上宋元以來戰亂頻仍,家譜記載出現錯在所難免,反倒證明這家譜有可能是真的,沒有錯誤倒是十分可疑的。

從936年後晉高祖石敬瑭滅後唐開國,到契丹947年滅後晉,一共經曆了兩帝,12年。假如王曾一家在後晉遷到青州避亂,到王曾出生的太宗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已有三四十年,到他去世已有百年,到1127年北宋滅亡也已經有一百九十年時間。若二十年一代,他家在青州也已經是十幾代人了,得多大一個家族!

王曾的曾祖父、祖父、父親都被追封為太師,也有“公”這一級的爵位,當然墓葬不會像生前那樣簡陋狹小,估計一定會根據相應規制,另擇墓地。據載,王曾弟弟王皞以兵部緻仕,享年八十一歲。他死之後當然要歸葬青州。祖墳若沒有另建或擴建,他也會像哥哥一樣另找地方。人多了,官大了,墳地還不得換換地方,不然盛不下呢!是以,這份海南王氏家譜記錄的石塔村墓地,很可能是王曾家族在青州的另一處墓地。這就與王氏家族在青州鄭母還有一處墓地不相沖突了,至于誰先誰後,不必計較。這兩地,都是好風水,都是名人輩出的地方,也都是名人死後聚會的地方。隻是,王曾,更喜歡跟子産、裴度二位名相為鄰,不回青州了。

王皞的後人于戰亂中輾轉遷徙,年代久遠之後,把他當成王曾的情況也也不是不可能。要不然不會連配偶姓氏也記錯了,年齡也不會差距這麼大,按照古人死後虛加兩歲的慣例,給他減去兩歲就是七十九,應該是王皞接近家譜中記載的這個情況。至于是否屬實,就需要進一步考證了。但無論怎麼講,海南這一支,還是王曾這一家族的。

故而說,後來王曾的後人又遷回泉州,應該是對的;後來王曾的後人又南渡瓊州海峽,到了海南島,應該也是對的!避難不去大後方,難道會去前線或淪陷區?!别忘了,宋朝的泉州,可是一個世界級的港口城市,相當于當今的大上海呢!而兵荒馬亂之際,抛家舍業、辭别祖宗的避難,車辚辚馬蕭蕭爺娘兒女共哭嚎的逃亡,一百多年前從南往北遷,在一百多年後,伴随這個家族,再次上演,不過這次是從北向南,向南,再向南!人生如轉蓬,忽北又忽南。此時,王曾若在,定能寫出好詩!

王曾家族在青州的旁支,未必都有能力遷徙,是以留下來看護青州祖墳或産業的,應該是這些人。為王曾修建衣冠冢的,應該是這些人的後人。因為,于欽(1283-1333),這位出生于青州鄭母鎮的元代著名曆史地理學家,生于斯,長于斯,還數次任職于斯,自然對于青州一帶的情況非常熟悉,在他撰寫的山東地理曆史專著《齊乘》裡,列舉了春秋戰國至金元之間六十多座丘、冢、墓,竟然沒有王曾墓的記載,一則他知道王曾墓在河南,二則經曆金元兩朝的大動亂,青州的衣冠冢已經毀了或者還沒有建。否則他不會隻在“人物”卷裡提到他的名字,而不提他的墳墓。

到了明代,青州籍進士楊應奎《谒王沂公墓》詩中說:“前朝人物系鄉思,勳業功名世所推。下馬西風傷往事,卧麟高冢慘當時。白楊袅袅吟霜葉,蒼藓斑斑點舊碑。立志誰能忘溫飽,孤墳瞻拜一凄其。”但不知道是拜谒的真墓還是衣冠冢,但從“系鄉思”一句來看,估計是前者。他曾經做過南陽知府,頗有政聲,當地百姓為他立生祠紀念他。南陽離新鄭不遠。

失諸朝,求諸野。許多神話,許多傳說,也許就是真的。

王曾《獻金陵牧薛大夫白馬詩》中寫道:

白馬披絲練一團,今朝被絆欲行難。

雪中放去唯留迹,月下牽來隻見鞍。

這倒很像一首自喻詩,他的蹤迹,如同這匹白馬,雪中月下,好難尋覓!他的故事,任人評說!

好在,他已成為一個美麗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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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青年時代讀書的矮松園就在青州一中校内,是個園中園。因院内有兩株低矮碩大、盤卷蜷曲的巨松而名揚海内,也因他連中三元而名震四方,宋代就是一座名園了。曆代文人墨客、名流顯宦紛至沓來,在此吟詩作賦、流連忘返。黃庭堅幼時就跟随在青州做官的父親遊過此園,還攀爬過這兩棵古松。明代以後改稱松林書院,矮松不存,明清時代的幾十株柏樹至今郁郁蒼蒼,矍铄挺拔。

當年有幸,我曾在青州一中教學十餘年,也曾書院西鄰的平房小院内住過幾年。書聲琅琅,松濤陣陣,冬雪春花,夏雨秋雲,朝晖夕陰,氣象萬千。當年跟學生們一起,在讀書台前栽種的一棵小銀杏樹,而今也已大木參天,而學生們也都成了棟梁之才。作為老師,得天下英才而育之,還有什麼比這更榮幸更有成就感的呢?

想必當年王曾的老師,張震老先生,更有此感!千載之下,我仿佛還能感受到老先生一代名儒的豐采!名師高徒,相映生輝。但因教出一個名生而載入史冊,而名垂千古,這恐怕也是先生始料不及的吧!

轉瞬之間,我離開一中又是十多年了,當年松林院内,讀書台前,與朋友飲酒品茶、吟詩作賦,與學生讀書作文、指點江上,許多往事,曆曆如在眼前。

而隻要這個院子在,他傳奇般的一生,就會在。這正是:

沂公舊迹何處尋,松林院裡花木深。

三元連中驚當世,兩度拜相耀古今。

松柏精神堪表率,家國情懷勉後人。

讀書台上風光好,一曲流水謝知音。

【作者簡介】

張國鐘,中學進階教師、山東省高中國文教學能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協會員,山東省寫作學會副會長兼中國小教師專業委員會主任、山東創新教育研究院副院長、全國國文學習科學專業委員會山東分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濰坊市教育局研學顧問。

曾任青州一中國文教師、濰坊教科院高中國文教研員、坊子區教育局副局長兼教研室主任、尚文中學校長,現為濰坊中國小讀寫中心主任、《天天讀寫(國中版)》主編。

讀書台上風光好,宰相王曾何處尋

壹點号高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