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林雅回想起母親的那個眼神還是覺得一陣惡寒。
蔑視、鄙夷，一個母親對着自己的孩子。
林雅覺得難以了解。
01
國慶節，林雅和男友蔣川要訂婚了，母親卻回了娘家，林雅覺得母親有些過分，但是也并未責怪。
畢竟比起這樣的事情母親似乎還做過比這更讓人覺得疑惑的事情。
蔣川有些局促不安，林雅的父親忙上來解釋，是林雅的外婆不舒服，但是隻有林雅自己知道母親和外婆的關系并不好。
林雅的外公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外婆帶着母親和舅舅日子過得難，母親的舞蹈夢也被放逐，在鎮上的紙盒廠糊紙盒。
直到有人給母親介紹了父親，父親人粗笨，不善言語，但是家裡确是實打實的有錢，父親會木匠活，十裡八村的新人結婚的櫃子都是父親打的，爺爺奶奶養了幾十頭的豬。
在嫁給父親以前母親在村上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隻是那個時候大家日子都過的苦，母親青梅竹馬的戀兒娶了縣裡歌舞團團長的女兒。
母親差不多是和那個男人同一個月份結的婚。
父親自知自己配不上母親，是以對母親格外的好，甚至把家裡最大的房間空了出來給母親當舞蹈室。
02
林雅的舅舅結婚的時候，母親沒有去，後來外婆來看母親，也被母親拒之門外。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林雅聽父親提起的。
但是父親的包容和體貼并未換來母親的笑臉，母親開始變本加厲得折騰，飯桌上母親會因為奶奶做的飯不合味口，當場把飯碗倒扣在桌上。
會在姑姑來看看奶奶的時候，擺着臭臉，甚至推着自行車出去。
但是父親對這些并不在意，因為父親是真的喜歡母親，也相信自己可以捂熱母親的寒涼的心。
直到1995的春天，母親以前的戀人離婚了，母親又穿上了以前的連衣裙，在父親裝修的那間舞蹈室裡跳起了舞。
父親有些動容，和林雅父親同時期結婚的兄弟都有了孩子，奶奶也沒少在父親的耳邊提起，你們該要個孩子了。
父親總是說不着急，還年輕，奶奶也不再執着。
直到那年秋天，母親在飯桌上第一次有了妊娠反應。
03
母親說要去打胎，那個時候打胎并不像現在廣告宣傳的那樣，無痛人流，還你一身輕松。
父親甚至跪下求母親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母親還是很決絕，因為母親的那個戀人告訴她，他要成立一家舞蹈教育訓練班，希望母親可以來當老師。
最後林雅的父親去求了外婆，那天外婆在房間裡和林雅的母親談了很久。
外婆走的時候，母親趴在床上哭了很久，不過自那以後母親就沒有再提起打胎的事情。
隻是母親迷戀上了酗酒和吸煙，大白天的都不起床，奶奶很後悔當初不應該讓父親娶母親的。
懷孕中期父親帶着母親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警告母親不可以再飲酒吸煙了，母親不以為然。
那是父親第一次有了退縮的想法。
坐在床邊和母親說“等這個孩子生下來，你要是想走，我會給你一筆錢，我們就離婚吧。”
從那之後父親沒日沒夜地加班做櫃子做家具。
母親卻突然安份了起來，不再抽煙喝酒，甚至偶爾還會幫忙做個午飯。
村裡的婦女聊天的時候，無不羨慕母親，公婆體恤，老公能掙錢，這大概是人生中最好的狀态了。
04
林雅是在醫院出生的，村上的婦女都是生了孩子沒幾天就離開醫院回家休養了。
林雅在醫院住了很久，氣色也比其他婦人恢複得好。
父親知道母親在意身材，每天變着花樣的做減脂營養餐給母親吃。
林雅斷奶比一般孩子要早，因為喂奶很疼，林雅的父親舍不得母親吃苦。
那會的奶粉可以選擇的品牌已經很多了，奶奶也不強求。
母親不再提離婚的事情，但是對林雅卻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事情也是發生在那一年，爺爺奶奶養的小豬仔，按照現在流行的話說，要給小豬們做絕育手術。
請的是鎮上的獸醫來的，是個老頭子。
中午給小豬仔做完絕育手術，爺爺奶奶忙着去給小豬擦藥和喂豬，父親忙着準備午飯。
那個老頭子是個慣犯喜歡幼童，看着一家人都在忙，對着林雅上下其手，甚至把頭埋在林雅的腿間。
那會的林雅還不大約摸5、6歲的時候，并不懂得那是猥亵，隻當是逗她玩，而且母親還站在門外默然地看着那一切的發生。
05
那個老頭子又在其他人家裡故技重施，結果被那家人當場抓了現行，被一家人教訓了一頓，還報了警。
人們對小時候的事情記憶都不太深刻，事情似乎被遺忘在了歲月裡。
林雅的妹妹出生了，林雅的母親似乎也認命了不再折騰，林雅母親懷着妹妹的時候，甚至看起了育兒的書籍和電視節目。
林雅從小到大因為父親和爺爺奶奶給了足夠的愛，還是健康快樂地成長着。
直到那次，林雅拿着小玩具哄着搖籃裡的妹妹玩，布偶玩具不小心掉在了妹妹的臉上，妹妹哭了。
母親從裡屋沖了出來，打了林雅一個耳光，還把她推到在地。
爸爸連忙抱起林雅說沒事，那時候林雅剛上國小一年級，眼神呆滞地看着母親也不敢哭，隻是眼框裡蓄滿了淚水。
林雅還是很喜歡母親和妹妹，學校中午有抓飯，林雅覺得很好吃還用小手絹把裡面的肉肉和葡萄幹帶回來給妹妹吃。
母親則是一臉嫌棄甚至說着髒不讓妹妹林心吃。
林雅在學校聽同學說起，父母都喜歡聽話，學習好，勤勞的孩子。
是以林雅的成績一直是班級的前三名，也是班級裡最勤勞聽話的孩子，可是母親還是不喜歡林雅。
父親有些看不下去讓母親不要這樣。
林雅則安慰父親，說自己還是做得不夠好，父親偷偷抹着眼淚。
06
林雅，第一來例假弄髒了褲子，女校醫耐心地給林雅講如何使用衛生用品，林雅竟然哭了，校醫隻當那是林雅一個小姑娘不好意害羞了。
女校醫摸着林雅的頭，告訴她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林雅卻抱住了女校醫。
這麼多年林雅似乎從未感受過這種溫暖。
林雅和母親說起自己來了例假，母親給林雅遞來衛生用品的時候，眼神很奇怪，是蔑視和鄙夷。
林雅覺得是自己看錯了，一個母親怎麼會鄙視自己的孩子。
林雅的第一件内衣是奶奶帶林雅去買的，母親的心思似乎都在妹妹林心身上。
小時候的搽臉的香香，洗髮乳，小衣服，妹妹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自己吃飯，妹妹每一刻的成長母親都不想錯過。
送妹妹去舞蹈補習班，給了妹妹全部的愛。
林雅也不再試圖讨好母親，但是也不太喜歡妹妹。
上大學那天是父親送林雅去的，母親一大早就陪着妹妹練舞去了。
其他孩子多半是母親送來的，走的時候母親們還會掉眼淚舍不得，林雅送父親出校門的時候，問起父親，母親為什麼不喜歡自己。
父親說母親隻是不懂得表達，但是這個理由似乎站不住腳。
07
大學裡母親沒有主動給林雅打過電話，林雅給母親打電話也都不超過2分鐘就結束了。
林雅在大學的時候交了現在的男朋友蔣川，林雅大學畢業帶蔣川回了家，父親老淚縱橫，母親表情淡淡的。
中午做午飯的時候，林雅和蔣川在客廳裡坐着，不知道說起了什麼，林雅突然被蔣川的話給逗笑了。
轉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母親，林雅再一次看見了那種眼神，不過這次林雅确定母親的眼神裡是蔑視和鄙夷。
飯桌上，林雅直直地看着母親，父親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打着圓場。
林雅和蔣川訂婚了，蔣川的父母很滿意林雅，也商量着兩家坐在一起讨論一下婚事。
林雅的母親再一次爽約了，父親尴尬的解釋着母親今天不舒服，蔣川的父母關切的說起，要不去看看母親，父親忙解釋不用擔心。
林雅知道母親沒有生病，早上林心還在朋友圈裡曬了和母親一起去練舞的圖檔。
當晚林雅和父親回了家，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用遙控器換着電視節目。
林雅沖了過去，一把搶過了遙控器摔向了牆面，瞬間四分五裂。
08
“你不配當一個母親。”
父親過來拉着林雅，還想替母親解釋些什麼。
“你不僅今天不配當一個母親，甚至很早之前就不配當一個母親了。”
“那個坐牢的老頭？”林雅開口道。
母親毫無表情的臉開始扭曲。
“我都記得，這一輩都記得。”林雅并不打算閉嘴。
林雅對母親說着那些話，母親開始掩面大哭。
“以後，我不會再叫你媽了。我們的緣分早在那年就結束了。”
說完林雅就走了，走了很遠終于再也聽不見母親的哭聲了。
林雅在某一個下午無意間看到了一個視訊講的是兒童猥亵，林雅覺得一瞬間自己被什麼擊中，但是那個時候母親分明就站在門外。
哪怕她咳嗽一聲都好。
林雅抑郁的很嚴重的時候都是蔣川陪在她的身邊。
林雅和蔣川決定在年底結婚，林雅給父親和妹妹、爺爺奶奶都準備了禮服。
妹妹林心問起林雅怎麼沒有媽媽的禮服，爸爸不說話，林雅則是說要帶奶奶去試衣服，轉移了話題。
林雅的母親沒說話上了樓。
09
“姐姐，媽媽哭了，你可以去看看她嗎？”
“那又怎樣。”
“姐姐，你怎麼這樣。”
“母親，她不配，有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猥亵了，面無表情地走開，然後冷暴力自己的女兒二十幾年的母親嗎？”
“姐，你在說什麼。”
林心看門的瞬間看見了站在門口淚流滿面的父親。
結婚那天，很熱鬧，沒有人提起母親，父親滿眼的心疼和愧疚，那天晚上和蔣川聊了很久，走的時候眼睛紅的厲害。
林雅結婚後，再加上要上班，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林心也上了大學。
父親給林雅打電話那天已經是晚上了。
父親說他要和母親離婚了。
林雅不忍心，畢竟父親也已經不小了，身邊總要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雖然母親不是，但是至少是個伴，而且那麼多年了林雅知道父親是愛着母親的。
“爸，都過去了，我已經走出了那段陰霾，你不用這樣。”
父親的哭聲從電話那頭傳了出來“我寶貝一樣的女兒，你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爸爸。”
“是爸爸沒有照顧好你。”
10
父親還是和母親離了婚，父親說自己過去心裡的坎。
父親以前隻覺得，母親是因為林雅的出生導緻她沒有機會再跳舞而不喜歡林雅，但她至少是善良的，那樣自己依舊能找到愛母親的借口。
過年是父親50歲生日，林雅懷孕了，蔣川開車帶林雅回了家，林心也回來了。
雖然離了婚，父親考慮到外婆的身體，母親依舊住在家裡。
那天晚上母親敲開了林雅房間的門，說想和林雅說幾句，蔣川看了一眼林雅出去的把門關上了。
母親突然跪下的舉動，林雅有些被吓着了。
“你這是做什麼。”想要扶起母親。
“是媽媽錯了，媽媽當時是瘋了，我也不知道當初自己被什麼東西迷了心。我……”
林雅并不想接話茬。
“媽媽，對不起你。”
“您隻是不甘心，因為我的到來，您不能跳舞了，你看見那個時候我在笑，您是在鄙視我吧。”
“您沒有什麼錯，隻是不喜歡我，現在道歉也不過是覺得事情被發現，您覺得羞愧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是媽媽那個時候太軟弱了，媽媽害怕丢面子，是媽媽那個時候還沒有學會如何當一個母親。”
林雅突然笑了，推門出去了。
11
林雅的孩子是在冬天出生的，蔣川給林雅做了很多營養餐，就像當年林雅父親給母親做的一樣。
故事情節好像在重演，但是故事結局卻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遺忘不僅需要時間，還需要寬容。
沒有人再替母親辯解，也沒有人指責林雅。
未來怎麼樣，林雅自己也不确定，看着抱着孩子站在窗邊的蔣川，林雅覺得也許現在自己并不需要考慮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