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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劉宗林:最戀家鄉楊梅紅

作者:日常惡魔
散文丨劉宗林:最戀家鄉楊梅紅
散文丨劉宗林:最戀家鄉楊梅紅

最戀家鄉楊梅紅

文/劉宗林

大凡世間有生命的東西,其孕育都是痛苦中的幸福,楊梅亦然。

不是麼!雨水雖過,梅樹枝頭上的幼果還是滿身青澀,為了催熟楊梅,節令一改它的從容淡定,迫不及待地越過芒種朝夏至走來,一路變着戲法翻雲覆雨,天空像一扇關不住的閘門,任由雨水傾瀉,連綿數日,天氣回潮,樓道地面上水浸般濕漉漉的,人的心情仿佛也長出一層白絨絨的“黴”,潮濕而沉澱。仲夏的太陽終究耐不住寂寞,它竭力撕破濃雲的桎梏,射出火辣辣的光焰,潮濕的地面便蒸騰起如煙的熱浪,天地間猶如一個巨大的三溫暖室,低旋的氣壓又抑制了風的漂流,坐在家裡都大汗淋漓,感到胸悶、氣促,總有一種向天發洩的沖動,這該死的梅雨季節!

諸不知,這是楊梅在母腹中的躁動,是天地精靈催生下的分娩!

幾場陰雨,幾番烈日,院内梅樹上的楊梅好像一夜間就由青轉紅,圓溜溜、紅彤彤的果實密密麻麻地挂滿了枝條,有的高調暴露在樹梢上,有的羞澀地躲藏在濃蔭間,青翠中散發出一陣陣撲鼻的清香,煞是誘人。

研究表明,飲食偏好形成于孩提,味蕾的晶片會将這種偏好儲存一世,不論生活環境怎樣改變,也不會被移植和沖刷,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家鄉的味道”。

這些年來,物質越來越豐富,一年四季瓜果飄香。科技的進步,設施的改善,打亂了自然界的時序,冬有夏果,南有北蔬,甚至異國他邦的珍奇水果也在國人胃口的吸引下,飄洋過海、登堂入室,進入尋常百姓家。餐前果、餐後茶,更是成為健康飲食的标配。

在令人眼花缭亂的水果家族中,我最鐘情的還是那色澤鮮豔、水分飽滿、酸甜适度的楊梅,因為那是我味蕾深處抹不去的記憶。

我的家鄉是著名的 “楊梅之鄉”,有着數百年的楊梅種植曆史,《靖州鄉土志》記載:“木洞楊梅尤擅名,申園梨栗亦争鳴,百錢且得論攤買,恨不移根植上京”,那裡出産的楊梅享有“江南第一梅”的美譽,清光緒年間就列為貢品,為皇室享用。

我生長在物質極度匮乏的年代,童年最大的奢望是一天能吃兩頓幹飯。為了實作吃飽飯的目标,農村凡能耕種的土地種的都是糧食,有水的地方種稻子,缺水的地方就種蕃薯、玉米、大豆、高粱等旱雜糧,水果自然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好在大自然的慷慨賜予,那方土地非常适合梅樹生長,在漫山遍野的天然喬木中,總要隔三叉五的點綴幾棵梅樹。梅樹不擇地,賤生賤長,不論長在哪裡都枝繁葉茂、亭亭如蓋,累累的果實将枝條壓得彎彎的。

楊梅成熟季節正是農人薅秧除草之際,農事相對輕松,勤勞慣了的農婦乘着男人們中飯後躺在田埂上休息的空檔,三三兩兩消失在就近的山林中,猴兒似攀上不知爬過多少次的楊梅樹,将枝頭一顆顆烏紅的楊梅扔進口中,連核一起吞下,直到牙根發酸、味覺失靈,才“呼啦啦”地将成串的楊梅捋進腰間的竹簍裡,待隊長下午出工的哨聲響起,婦人們才忙不疊的從樹叢中鑽出,雖然頭發被荊棘挂得蓬亂不堪,手臂上芒刺劃出的傷痕滲出淡紅的血迹,但一張張笑容裡,綻放出滿載而歸的喜悅。

梅熟季節,孩子們喉嚨裡的饞蟲繁殖得特别快,每天放學回家,都眼巴巴的盼着父母快一點收工。暮色中,母親匆匆的腳步由遠及近,趴在門檻上的幾兄妹就蜂擁而上,将髒兮兮的手伸進母親肩上的竹簍,滿滿的抓出一把楊梅放在各自的衣兜裡。

母親心很細,擔心貪吃的孩子狼吞虎咽、囫囵吞梅,堅硬的梅核會卡住細小的食道,便在每個孩子衣服的扣眼上系上一根納鞋底的麻線,用麻線在楊梅上纏一圈,輕輕一拉,梅肉就離開了梅核,吃進梅肉,扔掉梅核,既安全又護牙。但這種吃法速度太慢,難以解饞。離開母親的視線,調皮的我便偷偷連着核往肚裡吞,三下兩下吃完自己兜裡的,就将手伸進弟妹們的衣兜,惹得規規矩矩用麻線割梅肉吃的弟妹們哭聲一片。

投機取巧、貪吃多占總要付出代價。我的狼吞虎咽雖然滿足了饞胃的需求,卻将滿口牙齒從根到尖都弄得酸溜溜、軟酥酥的,吃晚飯時分不清哪是飯哪是菜。

長到能獨自上山的年齡,采摘楊梅就成了我們校外的重要功課。下午一放學,小夥伴們就背上竹簍扯起腳飛快往山上跑,孩子們手腳麻利,天黑前都能摘回滿滿一簍楊梅。與别的水果相比,楊梅生津止渴的功效特别明顯,盡管大熱的天氣一路狂奔,口裡幹渴得青煙直冒,但一到楊梅樹下就感覺到涼意呼呼,津液迅即充斥口腔。國中國文課學習“望梅止渴”的成語,腦海裡立馬重制采楊梅的情景,身臨其境的惬意油然而生。

一方山水養一方人。老家那方山水生長的楊梅給了我酸酸甜甜的滋養。

然而,千百年來,家鄉的楊梅隻作為一種應季水果,在點綴貧窮、單調的生活。

“金山銀山就是綠水青山”的理論,開啟了鄉人略顯遲鈍的心智,他們試着用行動驗證“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的辯證法,向青山要溫飽,在楊梅林中尋富裕。自古以來,羞答答隐在崇山峻嶺間的梅樹,被睿智的決策者們确定為“特色強農、脫貧緻富”的支柱産業,傾全縣之力打造楊梅經濟。久久為功,綿綿用力,成效彰顯。

家鄉父母官告訴我,全縣楊梅面積已超過十萬畝,形成了最大的縣域特色産業,一大批往年隻會種糧、養豬的貧困戶,通過種植楊梅甩掉了貧困帽,喜滋滋、雄赳赳地步入小康。三、五畝楊梅的收入,就能維持一年的生計,過上體面的生活。那些頭腦精明的農民,敏銳嗅到了楊梅中蘊藏的巨大利益,通過山地流轉成為楊梅專業大戶,經營面積數百畝、上千畝,年收入逾百萬,其貌不揚的楊梅樹搖身一變成了“搖錢樹”“發财樹”。

楊梅水分重,保鮮期短,不便儲藏和運輸,制約了楊梅大規模發展。為了破解這一瓶頸,縣裡花重金進行科技攻關,研究內建種植、采摘、包裝、儲運的綜合技術,使楊梅保鮮期由過去的三天延長到了七天,加之交通改善後快遞業的迅速發展,銷售半徑越放越大,不論是新疆、西藏,還是海南、東北,都能吃到新鮮味美的靖州楊梅。

基地擴大了,産量倍增了。為了避免“谷賤傷農”,縣裡又在打造楊梅全産業鍊。一批楊梅加工企業應運而生,一粒粒鮮紅透亮的楊梅通過工廠化生産,變成了楊梅幹、楊梅汁、楊梅酒、楊梅蜜餞、楊梅罐頭,增值效益明顯;與此同時,着力品種改良,品質提升,品牌打造,過去論擔賣的楊梅,現在論筐賣、論盒賣、論顆賣,品牌、品相、品味俱佳的楊梅能賣到五塊錢一粒,連梅農自己都咋舌!

置身木洞山頂的楊梅莊園,遠山近巒盡收眼底,漫山遍野的梅樹亭亭如蓋、蒼翠欲滴,滿樹的楊梅在陽光的映襯下更顯晶瑩剔透,似一幅萬綠叢中點點紅的水墨丹青。梅林中披金戴銀的苗家姑娘陪着遠道而來的遊客摘梅、品梅,不時扯開喉嚨唱幾聲優美的苗歌,驚飛了枝頭啄梅的山雀,歌聲、笑聲、追逐打鬧聲渾在一起,沸騰了山間。

山下的“中國楊梅博物館”白牆灰瓦,飛檐翹角、氣派非凡,館内裝滿了靖州楊梅的前世今生。博物館旁邊的楊梅酒廠飄出的酒香沁人心脾,醉了山崗,也醉了流水;醉了主人,也醉了遊客!

最憶家鄉楊梅味,最戀家鄉楊梅紅!

劉宗林,湖南省人大常委會委員、省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原主任委員。

散文丨劉宗林:最戀家鄉楊梅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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