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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暴女子自述:這個畜生,把8歲的孩子打到“僵死”

作者:夏至咖啡館

1

我沒想到自己接觸的第一個“木僵”病人竟然是個孩子。

從醫學上講,木僵是一種無意識障礙,患者表現為不言不語、不吃不喝,所有行動和言語為抑制狀态,如果說得通俗一點,木僵病人就像是一具活着的的僵屍。

出現這種病症的原因大都和精神疾病挂鈎。

淩晨兩點多接到這個孩子,我着實吓了一跳,四肢蜷縮,頭埋在胸前,背部大幅度弓着,小腿還有些微微抽搐。

這是典型的成年人受敵的防禦姿勢,也是嬰兒在母體内的最佳姿勢,兩者都是因為缺乏安全感。

随同孩子而來的是一個面容憔悴的母親,此刻已經慌得六神無主。

“孩子這個狀态多久了?”

“我......我不清楚,一點多回家的時候,看見他在床上這個樣子,誰叫都不行,我急壞了......”

“有沒有吃過什麼藥?有沒有腦外傷?”

“沒有啊,我兒子除了不愛說話,還很健康的,真的很健康的。”

我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孩子,瘦弱的身軀蜷縮成了一團,隔着單薄的衣服,隐隐可見嶙峋的脊柱。

“那有沒有家族遺傳病......比如精神上的疾病。”

“沒有,沒有的。”

她迅速搖搖頭。

“孩子的父親呢?父親有遺傳病史嗎?”

“沒,沒有的。”

“如果有的話,要及時告訴我們,否則會影響治療的。”

她告訴我,自己昨天上的是晚班,淩晨一點多才回的家,回去以後發現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鍋裡給孩子煮的飯菜也沒有動,隻發現蜷縮在卧室的兒子,以一種防禦性地木僵狀态躺在床上。

2

我仔細檢查過孩子身上,有被人毆打過的痕迹,背部有明顯的淤傷。

“孩子之前是不是和誰起過沖突?”

“不會的,我家小禹很乖的,不會打架的。”

“确定沒有嗎?”

女人神情有些不自然,一直推脫說沒有。

鑒于孩子長時間沒有進食,我先開了補液單子,送到安靜的床位補液,雖然身體開始松弛,也能對外界的刺激做出稍許反應,但是他的拳頭始終緊握。

從血壓和腦部ct來看可以初步排除器質性病變,沒有家族遺傳史,沒有過度服藥史,一個年僅8歲的孩子,為什麼會患上木僵症。

我叫護士多留意孩子的狀态,雖然還不了解情況,但是我總感覺她的母親有所隐瞞。

木僵持續了三個小時左右,孩子的肌肉漸漸松弛下來,四肢舒展開來,他面無表情地仰面躺在床上。

“你叫小禹是吧?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嗎?”

他搖搖頭。

“身體還有不舒服的嗎?”

又是搖搖頭。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孩子的目光像他這樣空洞,豐子恺說小孩子的目光是直線的,不會轉彎,我眼前的這個孩子,他的目光是呆滞的,也不會轉彎。

3

早上六點鐘的時候,孩子的母親拎着一碗粥回來了,奇怪的是在杭州将近三十度的氣溫之下,她依舊穿着長袖長褲,額頭似乎是哪裡撞了一頭,鼓起了一個包。

“是跌了一跤嗎?”

“是......是啊,外面下雨了,路滑。”

孩子隻願意和母親交流,吐字清楚,邏輯清晰,暫時沒什麼問題。

早上換班之前,我特地去病房看了一眼,生命體征平穩,除了不愛說話之外,其他并沒有不适。

本想下了晚班先回休息室睡一覺,還沒躺下兩分鐘,就接到電話,說孩子的父親來醫院鬧事,本來情況已經平穩地下來了,這一下,又觸發了抽搐和僵直。

我連衣服都沒換就趕往急診,情況很糟糕,地上滿是因為驚厥而嘔吐的嘔吐物,孩子因為過度驚吓大小便失禁,強直性痙攣。

肌注了兩支安定後稍稍緩解了些。

一個壯碩的中年男人被兩個保安架着,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小安說那就是孩子的父親,喝得爛醉,跑到醫院撒酒瘋。

喝了酒的人力氣大,一個沒注意就叫他掙脫了,直沖沖地就要往病房裡去,那女人不知道哪裡生出一股大力氣來,堵在門口,将體型大了兩倍的男人推了一個趔趄。

待男人反應過來,轉手就是一個巴掌,順勢又踹了兩腳,動作無比熟練。

“畜生,你這個畜生,畜生......”

她反複咒罵着。

值了一晚上的班,眼前亂糟糟的景象隻讓我頭疼,小安說已經報了警,趁警察沒有來之前,我一把把失控的女人拉出了急診室,這麼下去隻怕是兒子還沒好,母親就要先瘋了。

在護士站給她開了一瓶口服葡萄糖。

因為激動,她的手腳止不住地顫抖,長時間沒有進食,嘴唇異樣蒼白,粗糙、骨節粗大的手指用力握着瓶子,指尖泛白。

“小禹......小禹還在裡面,他不能一個人的,不能的。”

“裡面有醫生在,你先不要管了。”

我能體會她作為母親的感受,那幾乎是一種出于潛意識的本能,要與傷害了孩子的全世界為敵。

我緩緩問出了心裡的猜想。

“是不是家暴?家暴引起的應激性木僵。”

她眼中有些許錯愕,仿佛是猝不及防被人揭開了傷口,繼而黯然地點點頭。

“那畜生原來是我們村出了名的酒鬼,一喝醉酒就發酒瘋,亂砸東西還打我。小禹出生那年,他下崗了,拿着點微薄的失業金整天買酒喝,喝得酩酊大醉什麼事情也不管,孩子長大了,家裡的花銷也大了起來,全靠我那點工資已經不夠過活了,他發酒瘋也越來越厲害了。”

4

她麻木地訴說着,這是來自于一個家暴妻子的自白。

“小禹四五歲的時候,已經懂點事兒了,有一次那畜生打我的時候,他想過來幫我,沒想挨了一酒瓶子。他頓時吓得都不會哭了,我抱着他從大門逃了出去,那一下他頭上縫了四針,好幾天才緩過勁兒來。那會兒就落下毛病了,隻要我們聲音一大,他就害怕,有時候還會抽搐。”

女人帶着孩子是來杭州投奔姐姐的,本以為能有段時間逃離那男人的魔掌,可沒想到還沒一個月男人就找上門來了,她上了夜班不在家,屋裡的孩子卻遭罪了。

“小禹本來就怕他,每次他喝醉鬧事的時候,他就抽筋得厲害,我隻能整宿整宿抱着他。”

家暴隻有零次和無數次,而隻有懦弱的男人才會對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拳腳相加,男人以此來滿足内心的自尊感,女人因為家醜極少對外宣揚。

在中國有将近四分之一的女人曾經或者長期遭受家暴,而在這樣的環境下催生了許多的家庭悲劇,或許小禹就是成千上萬個家庭的縮影。

正因為是最親近的人,才會帶來成倍的傷害。

“為什麼......不考慮離婚呢?”

她木然地搖搖頭。

“我也想離開,尤其是小禹出生後,但是這些年我每次一提起這事情他就更加瘋狂地打我,我娘家的親戚來勸,挨個被他揍過。小禹的戶口在老家,我沒什麼可以依靠的親戚,隻能這麼熬着,看誰先把誰熬死吧。”

我并不能接受她準備熬到頭的想法,但是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勸慰她。

女人和孩子是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苦苦熬着在他們看來是唯一的出路。

5

小禹隻是一個8歲的孩子,應激性的木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由來于外界的刺激,身體最本能的反應一定是保護自己,四肢蜷縮護頭,本能挨打的姿勢。

微電療後他的情況又穩定了下來,安定的藥效還沒過去,他還在昏睡。

母親拿起床頭那碗冷粥自顧自喝了起來,她需要能量,填充自己的胃,這樣才有力氣守護自己的孩子。

怕父親再來鬧事,醫院安排了私隐性較好的病房,基金也給予了相應的援助,可是這隻是這隻是杯水車薪,我們願意給予所有的美好,卻不及生活的陡然的黑暗。

和同僚換了班,中午的時候警局傳來消息,鬧事的男人已經被保釋出去了,病房裡的母子都沉默着,沒有做過弱者的人,難以體會這種沉默的恐懼。

下午查體的時候,女人坐在床邊發呆,病床上的小禹忽然出聲。

“媽,我們走吧,走遠一點。”

女人回過神來。

“别多想,兒子,睡一會兒吧。”

小禹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安定藥效剛退,他沒什麼力氣,但是眼神卻很堅定。

“媽走不遠的,活在這個圈圈裡,哪裡都一樣的。”

6

心理學上有一種疾病叫斯哥德爾摩綜合征,是長期遭受家暴婦女出現的經典症狀,她們常常會對施暴的丈夫産生畸形的依存感。

我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有沒有這種傾向,但是出于本能地開口。

“如果你要離婚,杭州有很多免費的法律援助。”

小安示意我不要說話,作為醫護人員不能過分幹涉病人私生活。

出了病房,小安提醒我,這種事情警察都管不了多少,夫妻之間的私事隻能算是民事糾紛。

“那誰來管?”

“婦聯,婦聯倒是管事,可是人家婦聯晚上也是要下班。”

誰管呢?誰會一天二十四小時盯着一對夫妻的家長裡短呢。

或者這次不是兒子出事,她決計不會同外人吐露這麼多内情,忍耐算得上中國婦女的傳統性格。

想起柴靜在《看見》裡的一篇采訪,二十幾個因為長期家暴而反抗殺死丈夫的女人,她們沉默而隐忍,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最後一次。

我不希望小禹和他母親也走到這一步。

全世界都難以根除的家庭暴力,沒有任何婚姻制度可以許諾給人幸福,但是至少請避免這樣極端的不幸吧。

數年前瘋狂英語的創始人李陽被爆出家暴自己美國妻子Kim,妻子提供了大量被毆打的證據,并提出離婚。Kim有孩子,有家,有自己的國籍,轉過身她可以去過另一種生活,可是這個女人她不一樣,她生命的底色是灰白的,甚至層層包裹之下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已經完全經不起折騰了。

小禹出院的時候,他父親來了,清醒狀态下他看起來倒是沒那麼兇了。小禹還是很怕他,男人粗暴地收拾東西,稍微大幅度的動作都能吓到他。

不情不願地結了費用,領着女人和孩子上了計程車,我站在二樓看着他們一家三口離去的背影,很和諧。

果然,人性和樹一樣,表面的光明,是為了掩蓋其紮根在黑暗的根須。

—— 完 ——

作者:大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