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陽lp
“你到底喜歡羅娜姐什麼?”“楚原”問“楚帆”。
“她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知書達理……”“楚帆”滔滔不絕。
“别裝了,這裡就咱倆。”“楚原”說。
“額……”“楚帆”左顧右盼之後對他說:
“你有沒有發現?她胸口那兩塊……好大!”
氣氛在短暫地凝固後,兩個人都笑了……
這是一個充滿奇趣的故事,有懷念、有感動,還有每次看完之後對父輩一代人的緻敬和尊重。
當然更值得說一說的,是這部電影由陳可辛、李志毅執導,
1993年上映——
《新難兄難弟》
片中取笑“爸爸”的是梁朝偉,面對提問而不知是穿越過來的“兒子”的“老爸”是梁家輝,在他們嘴裡“胸口兩塊好大”的“媽媽”是劉嘉玲。
這部電影當時于衆多風雲中并沒有多麼出彩,甚至還不如梁朝偉出演的《新鹿鼎記》,同樣是穿越,韋小寶來到現代的香港為康熙找娘娘,同樣遇到了“胸前偉大”的女主。
于是“穿越到過去找爸爸”這個題材在當年盛況中,隻有當成年後閱盡世事後才能再度品味一番。
假設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穿越到了過去,還遇到了年輕時的老爸老媽,你會怎麼跟他們相處?
一
半生凄涼無人懂
很多年前,上海電視台(那時沒有衛視)采訪梁朝偉:
“你最近有什麼新戲?”
他說着生硬的國語:
“有啊有啊,我在和梁家輝拍一部電影,叫《新難兄難弟》……”
影片中他飾演“楚原”,雖然又過了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這個名字的意義,然而當時我眼見的隻是一個看上去又窮又不服又自私的青年——
從小生活在拮據的家庭裡,父母為了“給不給他買過山車玩具”這件事都能吵起來,隻給他留下了童年陰影,以至于長大後他把利益看得很重,尤其鄙視“老家夥”(他的父親)楚帆(梁家輝 飾)的慷慨義氣,在他眼裡那是“窮大方”。
父子之間沖突至深到連楚原的“情人”,一個心理醫生(周嘉玲 飾)同他親熱完之後都跟他說:
“對你老爸好一點。”
可沖突又在他回家後激化:
面對着躺在搖椅上的老爸楚帆和臃腫到鍛煉都吃力的老媽屈羅娜(劉嘉玲 飾),迎面撞見到還有從他們那想要借錢治病的小龍(鄭丹瑞 飾),一番争吵下把人家臊得匆匆告辭。
老爸心疼兒子,舍不得沖他發火,隻能抱怨老媽。結果楚原爆發了——
“是個人說聲困難你就給錢,别的地方發大水你也捐錢,你不看看家裡都成什麼樣了?!”
老爸開始還無奈地說:“人人為我,我為……”
兒子卻俯下身說:
“你白活了……”
丢下閉目悲傷的老人摔門而出。
可到了晚上,一個電話打過來,老媽說“你老爸上次好心放走的小偷這次又回來報複,把你爸打暈了,他現在人在醫院裡……”吓得楚原趕緊去了醫院,看着眼前的老人手足無措,老媽傷心地說:“你白天說你老爸說得太過分了……你老爸是個好人。”
心中彷徨的他回到家裡,百無聊賴時翻閱舊物找到了一個發音盒,打開後裡面響起音樂,這首歌後來成了這部電影裡一代人的情懷。
是以就出現了本文開頭的兩個猥瑣的男人心語——
“你喜歡她什麼?”
“她……大!”
徘徊在街頭被盲人撞進下水道裡的楚原,恰好在一個神奇的時間裡穿越到了幾十年前的香港,遇到了年輕的老爸楚帆,還有彼時雙向奔赴的屈羅娜。
原來這裡就是他在舊物中看到的那塊“春風街”,街上有他父母那一代人多彩的人生。
片中屈羅娜出現時可謂十分迷人,柔和的光影映射在風華正茂的劉嘉玲身上,楚原不敢置信地喊:“這是我媽?!”
屈羅娜後來也跟楚原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你總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不過還沒有“更新”的屈羅娜,心思轉瞬還是放在了楚帆身上。
這個“留一身幹淨衣服專門為了喝喜酒”的簡單的男人,吸引她的是永遠熱忱的大男孩,這個人有起碼的善惡是非觀,又異乎尋常地天真爛漫,似乎不太在意“吃魚翅還是吃粉絲”,在他身邊好像永遠可以快樂地看着他動不動跟每個人說出自己的口頭禅: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他真正生氣的時候隻有一次,那就是當屈羅娜的父親屈臣氏(楚原 飾)嫌棄地看着楚帆住的“春風街”裡那些“下裡巴人”時禁不住拿着手帕捂住口鼻“這些人每天醒來想的就是錢!這就是窮人的生活!”
于是楚帆和屈臣氏互相比中指,一陣雞飛狗跳後,屈羅娜還是要跟楚帆約會,楚帆還是要摟着屈羅娜的腰在舞池裡用半白不文的嗓子唱“Tell Laura I love her”……
楚原卻在這個時代裡見證了很多傳說中的人物,比如雷洛(金楊華 飾)和“李嘉成”(李子雄 飾),他看到後者時人家還是個默默無聞的手工勞動者,大家都在吃飯,他回來了,人家跟他打招呼,隻有楚原殷勤地說“成哥!以後請成哥多關照啊!”搞得人家莫名其妙……
影片至此,沖突點才開始展現:
或許“隔代親”在屈臣氏和楚原身上有了共鳴,兩個人背地裡做了些交易,一個要拆了春風街,一個背着衆人配合。屈臣氏說“楚帆要是像你這樣機靈就好了……”
楚原也這麼想,可當事情被揭穿後大家都在嫌棄他,隻有一直照顧他的楚帆沒有,外面下着大雨,楚帆過來跟他說,“别傻了,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何況你還是我的兄弟……”
二
半生往事訴情深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根本不配看到這麼美好的月亮。”
楚原蹲在地上沮喪地說,紫羅蓮(袁詠儀 飾)在他身邊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春風街注定如同一個時代一樣還是會消失,就像楚原穿越到這個時代時開始的質疑與不屑那樣,他總是覺得這個時代的人太“傻”,可隻有當他在共同生活、一同經曆後才發現人家不是“傻”,隻是沒有自己這個時代的“精”。
是以他也在身臨其境中與自己的父親,口中的“帆哥”和解。
這是《新難兄難弟》最淚目之處,看似是荒唐不可能的穿越,其實也的确不可能,然而導演和編劇就是要讓觀衆在不可能中體會一把“那時你我正青春”的質樸,似乎近三十年前他們就意識到一個問題:
或許隻有當身臨其境時才能體會到“哦!我老爸原來曾經也是個少年郎”,又或許隻有當臨近失去時才會珍惜到“哦!我的父母也曾有過跟我一樣的夢想,可他們如今都老了。”
在楚原的眼裡,世界可能是殘酷和冷漠的,而在楚帆的眼裡,沒錯,世界是殘酷和冷漠的,但也有熱血和善良。
當楚原終于明白老爸曾經的青春熱情後,他發現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
他在這個時代逗留了太久,而那個時代裡的老爸還在醫院裡,生死未知。
他打算離開。
離别前他跟“帆哥”說:“我要走了。”
“帆哥”先是一愣,後來說:“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那天晚上他擁抱了每個人,告訴貴利馮(吳啟華 飾)要“合法放貸”。告訴李嘉成“不要再紮塑膠花了,要收樓”,還告訴尚未成年的小龍“長大後不要去工地做工”……
其實在此時,影片已經讓這個曾鄙視和嘲諷過父輩的人對這個時代依依不舍起來。
因為觀衆會随着他的視角看到專屬于這個時代的精彩與美好。
這是陳可辛和李志毅最擅長的“柔情”,他們在楚原眷戀的眼中添加了一種情愫,這種情愫叫:
傳承
或是“智慧”、或是“情懷”,總之有些東西會潛移默化地傳承下來。
片中有兩場戲用到了《Tell Laura I love her》這首歌,一場是前面提到的楚帆與羅娜在舞池裡共舞,楚帆深情款款地抱着羅娜,一場是楚原穿越回到了現代在醫院裡拿着發音盒對着昏迷不醒的楚帆唱:
“Tell Laura I love her……”
身旁已是垂垂老矣的羅娜黯自垂淚。
當大家都以為楚帆複蘇無望時,楚帆卻忽然驚醒,醒來這“老東西”嘶吼着跟着唱:
“Tell Laura I love her……”
然後在衆人的扶持下他說:
“媽媽,我做了個夢!我夢見我又回到春風街了……哎?你這麼老了?”
三
一代風雲一代人
影片到此,一家三口在街上漫步,楚原忽然看到已經老了的紫羅蓮和當年一直暗戀她的張活遊(周文健 飾),他下意識地跟楚帆說:“帆哥你看!”結果一轉頭,人卻不見了。還引來一陣唠叨:“看什麼?什麼帆哥?”
當他走到海邊時,眼前似乎看到了那段時光裡的所有人,這些人成了他一生中傳奇的記憶,正在此時年輕時的楚帆卻跑了出來: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楚原驚訝。
“我無意間掉進一個洞裡結果出來時就這樣了!”楚帆委屈:“要不我住你那兒吧!”
“不行!絕對不行!”楚原慌了,楚帆跟在他後面:“為什麼不行?!咱們是兄弟啊!”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楚原躲着。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啊!”楚帆喊……
此時片尾字幕:
“緻敬我們的父輩……”
這部電影中楚原身處在過去的時光,發現原來當年的那些前輩們同樣活得豐富多彩,伴随着楚原的視野,眼中有楚帆的激昂和熱情,有羅娜的情深和簡單,還有一衆人或質樸或無奈的生活。
一曲葛蘭演唱的《我要你的愛》似乎道盡了當年香港風雲際會的歲月,在這段歲月裡有雷洛,他當着小探長收着保護費,有“李嘉成”,他還沒有成為神話整天紮着塑膠花……
更多的還是“楚帆”,平凡又普通地過了一生,把生命最精彩的部分留給了一個時代,在那個時代中沒有人會以為自己未來一定有什麼樣的作為,楚帆卻記得很清楚,那一年他遇到了“胸前偉大”的羅娜,喊着“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口号,活在春風街裡擁抱着老時也難忘卻的街坊們。
那個時代裡還有片中飾演羅娜父親的“屈臣氏”——
貨真價實的楚原(1934年11月2日-2022年2月21日),香港著名導演,第37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
他也是一個時代的親曆者。
曾嘲弄過粵語片時代的人可能也無法穿越回去,同那些塑造過經典的人們重溫曾經的輝煌。就像……
1993年還活躍在電影中的那些演員們一樣,如今,他們大多也成了上一個時代的人物。
同理,直到今天我也不認為《新難兄難弟》是一部商業片,它更像一部當時影人為了緬懷和紀念創作的時代紀錄片,當然,他們也沒有想到很多年後有個人借鑒了同樣的想法,然後拍了一部電影,男主在過去中遇到了“馬化騰”……
但我建議沒看過這部電影的人可以找來看看,泛黃的舊時光在鏡頭中顯然更加醇厚,尤其是“告訴羅娜我愛她”……在陳可辛和李志毅的鏡頭中,這段近三十年前的穿越故事更令人神往,因為它破解的是糾纏在每一代人心裡對上一代人的偏見和鄙視,可當下一代人成長起來時,也同樣要面對循環往複的誤解。
或許真的要像在電影裡一樣,楚原穿越到過去,去經曆一下父輩們的生活才能明白一些掙紮求存的精神和渺小到卑微的願望。
如此,才是“和解”的意義吧?
就像兒子陪着老爸走過半生後,終于可以心懷三分愧疚七分難舍地在他身邊唱起那首沉浸在燈火絢麗的舞池下的浪漫:
“Tell Laura I love 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