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張會員卡”？北約北擴挑戰國際不結盟傳統

這是4月6日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拍攝的北約總部的雕塑與旗幟。 （新華社記者 鄭煥松/圖）

俄烏沖突後，瑞典一改它堅持了兩百多年的中立國政策。2022年3月，瑞典向烏克蘭運送了5000件防彈背心、5000枚肩扛式反坦克火箭筒以及13.5萬份野戰口糧等作戰物資。

“今天，瑞典承諾提供230億美元支援烏克蘭。”2022年5月5日，在波蘭首都華沙舉行的烏克蘭國際捐助方會議上，瑞典首相馬格達萊娜·安德森又宣布新的援烏計劃。

作為兩個長期奉行軍事不結盟政策的北歐國家，瑞典與芬蘭還尋求加入北約。

一隻腳已踏進北約？

自1999年以來，北約已在美國的主導下先後5次東擴，成員國從16個增至30個，向東推進一千多公裡，直抵俄羅斯邊境。如今，北約又在尋求北擴。

“如果它們決定申請（加入北約），芬蘭和瑞典将受到熱烈歡迎，我預計這一過程會很快。”2022年4月29日，美國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公開表示。

北約擴張需要征得30個成員國的一緻同意，也有個别北約成員國表示反對瑞典和芬蘭加入北約。克羅地亞總統米拉諾維奇5月3日表示，在吸納這兩國前，北約應首先解決巴爾幹地區問題。

北約東擴是導緻俄烏沖突的重要因素。如今，北約北擴又一次觸動了俄羅斯的利益。俄羅斯政府也多次警告瑞典和芬蘭不要加入北約。

俄羅斯與芬蘭的邊界線綿延1340多公裡。如果芬蘭加入北約，将導緻俄羅斯與北約成員國的陸地邊界增加一倍。如果俄羅斯受到北約的襲擊，瑞典、芬蘭以及挪威都發揮着重要作用。

“如果芬蘭和瑞典申請加入北約，俄方将不再讨論波羅的海無核地位問題。”近日，俄羅斯安全委員會副主席、前總統梅德韋傑夫發出警告。

2022年4月29日，瑞典國防部發表聲明，“一架俄羅斯AN-30螺旋槳飛機在周五晚上侵犯了瑞典領空。”

但是，瑞典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北約。冷戰後，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多次拉攏瑞典和芬蘭入夥。早在1994年，兩國就加入北約“和平夥伴關系計劃”，後者以俄羅斯為假想敵。同時，瑞典也跟俄羅斯在氣候、安全等領域保持合作對話。

聯合軍事演習是北約拉攏中立國的重要手段。2017年9月，瑞典舉行了冷戰後最大規模的軍演，這場名為“極光17”的軍演有1500名外國士兵參加，分别來自美國、法國、挪威和德國等十多個國家。

2022年3月14日，北約又在成員國挪威進行了一場28個國家參加的“寒冷反應-2022”軍事演習，瑞典也參與其中。美國軍艦“福雷斯特·謝爾曼”号更是罕見地停靠斯德哥爾摩港口。

兩百多年來，瑞典都堅守“永久中立”原則，尤其在兩次世界大戰以及冷戰期間都置身事外。

雖然獨善其身的瑞典，安然度過了兩次大戰和冷戰，但出售3500萬噸鋼鐵給德國，以及允許德軍經由瑞典進入挪威等協助納粹也留下了曆史污點。

根據1907年通過的《海牙公約》，中立國在戰争期間不參與戰争，也不幫助打擊交戰國，中立國亦不應被要求向任何交戰方出口或運輸軍用物資。

“過去幾年來，我們跟北約的合作如此緊密，幾乎跟會員無異，就差一張會員卡。”在瑞典電視台一檔時事節目中，中間黨上司人安妮·洛夫（Annie Lööf）說。

俄烏沖突爆發後，多個歐洲國家一改中立傳統，重歸冷戰時代的“非友即敵”安全觀而被迫選邊站。不僅瑞士與奧地利兩個中立國加入了制裁俄羅斯的行列，瑞典和芬蘭更是宣布有意加入北約。

如果進展順利，兩國很可能會在2022年夏季加入北約。

追随芬蘭的腳步？

從曆史上來看，跟俄羅斯恩怨交織，瑞典和芬蘭兩國都存在着恐俄情緒。

遠在12世紀，芬蘭就是瑞典王國的一部分。1523年，芬蘭跟随瑞典獨立。1809年，俄瑞戰争後，芬蘭成為沙俄下屬的芬蘭大公國。1917年12月，芬蘭獨立并宣布成為永久中立國。

二戰期間，芬蘭原本是德國的盟友，芬蘭軍隊一度跟随德軍圍攻列甯格勒。1944年9月，芬蘭軍隊調轉槍口向德軍開戰，以損失大約1000人的代價消滅2000多名德軍。

1948年，芬蘭與蘇聯簽署友好合作條約，雙方确立中立國的條件。是以，芬蘭在冷戰期間并未加入北約。

冷戰時期，曆屆芬蘭政府都對東方強鄰奉行中立友善政策，對内壓制反蘇言論，以緻“芬蘭化”（Finlandization）成為委曲求全的代名詞。

曆史上，芬蘭與俄羅斯多有沖突和摩擦。瑞典跟芬蘭面臨着類似的安全環境，也與芬蘭存在着曆史淵源。是以，兩國都采取軍事不結盟的政策。

“我們需要對長期和短期的後果和風險保持坦率。對于申請或不申請加入北約有不同的觀點，我們很快就會有結果。”2022年4月14日，芬蘭總理桑娜·馬林（Sanna Marin）宣布該國正在考慮加入北約。

芬蘭若要申請加入北約，要由内閣先提案，再經國會讨論送交總統簽署。芬蘭《晨報》認為，現任總統紹利·尼尼斯托（Sauli Niinisto）會贊成加入北約。

如果芬蘭決定加入北約，瑞典不追随其腳步的可能微乎其微。瑞典《哥特堡日報》公布的最新民調顯示，若芬蘭加入北約，大約有60%的瑞典人認為應該追随芬蘭加入北約，反對者隻有15%。

瑞典人對北約的态度急劇變化。Novus市場調研公司的問卷顯示，2022年1月，俄烏沖突爆發前夕，大約35%的瑞典人同意加入北約，31%的瑞典人反對。三個月後，支援加入北約的瑞典人已升至46%。

在芬蘭，支援加入北約的群眾也在增加。2022年2月25日，民調機構YLE公布說，至少有53%的群眾支援芬蘭加入北約，反對者占比28%。

“在過去二三十年中，我們芬蘭人對北約的态度非常穩定。”芬蘭國際事務研究所進階研究員馬蒂·佩蘇（Matti Pesu）注意到，2008年，俄羅斯與格魯吉亞的沖突，以及2014年的克裡米亞戰争，芬蘭的民意都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

“這次民意完全不同了。”佩蘇說。

“胡特奎斯特信條”受質疑

不過，軍事不結盟的傳統對瑞典影響至深，中立路線已成為該國政治文化和群體意識的一部分。

“自19世紀初拿破侖戰争結束以來，瑞典一直在軍事上不結盟。這場戰争改變了群眾對瑞典加入北約的看法。”瑞典時事評論員馬茨·克努森不無擔憂地說，“加入北約将開啟瑞典外交和安全政策走向墳墓的時代。”

美國專欄作家喬納森·鮑爾也撰文說，烏克蘭向北約靠攏激怒了俄羅斯，瑞典計劃加入北約也是在“玩火”，将導緻瑞典比現在更不安全。

冷戰後，北約一再東擴，将俄羅斯一步步逼向牆角，不僅沒有讓歐洲更安全，反而埋下沖突的種子。但不少瑞典群眾認為，同北約合作跟正式成為北約成員國有着天壤之别，後者實施北約集體防禦條款，隻有成員國才能得到全面的安全保護。

“我們不相信北約會帶來和平，它會導緻戰争。”2022年5月7日，數百名瑞典人聚集在首都斯德哥爾摩，高喊口号反對加入北約。

圍繞是否響應北約北擴，瑞典政壇也大緻分為兩派。5月8日，在瑞典議會黨派上司人的辯論中，環境黨和左翼黨明确反對加入北約。

但多數議員表态支援加入北約。最近，一直持反對加入北約意見的瑞典第三大黨民主黨也改弦更張：如果芬蘭申請加入北約，那麼該黨也将同意瑞典申請加入。

“隻要我擔任國防部長，瑞典就永遠不會成為北約成員國。”

2021年11月，瑞典國防部長胡特奎斯特公開表示。

這不意味着，胡特奎斯特是一名鴿派。恰恰相反，他自2014年上台後就一直加強瑞典的防衛能力。

從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IPRI）的資料來看，上世紀60年代，瑞典國防支出大緻維持在國内生産總值的3.5%至4%之間。冷戰後，瑞典的軍備支出也從1989年的2.5%降到2017年的1%。

減少軍備支出，瑞典可以維持高福利社會的運轉。但是，胡特奎斯特2014年上台後一直推動增加軍備費用。

2015年，瑞典國會通過決議，設定了2025年該國國防預算增加85%的目标。2017年，瑞典恢複征兵制。俄烏戰争後，瑞典的國防預算從2021年的65億美元增加到2022年的110億美元。

這是瑞典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國防預算，已經占國内生産總值（GDP）的 2% ，這與北約對其成員國的國防預算要求相同，但不少成員國實際上達不到這一目标。

胡特奎斯特堅持提升自身軍事力量，并與北約保持密切合作但不結盟，這一模式被瑞典媒體稱為“胡特奎斯特信條”。

此前，胡特奎斯特所在的社會民主黨也認為，跟北約維持合作就足夠了，瑞典應該堅持“結盟自由”。不過，“胡特奎斯特信條”日益受到質疑，執政黨最近也開啟了加入北約的一系列政治程序。

從社會民主黨公布的相關政治活動來看，5月12日，該黨将召開安全政策對話會。次日，公布各黨派聯合起草的安全政策分析報告。5月15日至24日，社會民主黨可能會就瑞典是否申請加入北約作出最終決定。

瑞典社會民主黨設定的日程與芬蘭的決策日程也比較接近。此外，5月17日，芬蘭總統尼尼斯托将通路瑞典。這意味着，瑞典和芬蘭将就是否加入北約進行協調。

如果協調一緻，瑞典電視台等多家媒體還預測，瑞典将同芬蘭在2022年6月底在北約馬德裡峰會上遞交入盟申請。

瑞典和芬蘭盡管都不是不結盟運動的成員國，多年來他們卻與該組織遙相呼應。不結盟的概念出現于上世紀50年代，通俗地說就是不參加美蘇兩大對立集團的任何一方。

如今，不結盟運動已發展成為擁有120個成員國和17個觀察員國的松散國際組織，絕大多數來自亞非拉等開發中國家。

俄烏沖突後，瑞典和芬蘭兩個傳統中立國出現加入北約的新動向，歐洲局勢也呈現“非友即敵、中立國被迫選邊站”的局部變化。但美國密歇根大學副教授約翰·喬爾恰裡注意到，仍有更多國家選擇保持中立。

俄烏沖突爆發後，巴西總統博索納羅明确表示“不會選邊站隊”，印度總理莫迪也重申了不結盟政策，南非、巴基斯坦等二十多個國家也采取了類似的中立立場。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