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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女狀元,闖進娛樂圈

作者:不值得影評

作者 | 姚遠

李丞汐是一名演員。她告訴南風窗記者,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自己的個人履歷上,沒有畢業院校那一欄。

但她去參加劇組面試時,仍會有導演注意到她履歷上的留白。

“北京大學。”

——李丞汐隻好不太情願地将母校告訴對方。

99%的情況下,導演會驚訝地、困惑地打量她一番,并反問她為什麼來當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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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曾報名參加選秀《創造營2020》

轉行3年,這個問題,李丞汐聽過成百上千遍。而她也學會了如何降低溝通成本,用調侃的方法應付過去:“喜歡呗,自己想不開呗。”

2013年,李丞汐以669分的成績,成為福建省福鼎市的理科狀元,進入北京大學元培學院。畢業後,她進了一家頭部金融公司,坐上一個發展前景廣闊的職位,拿着一份可觀的薪水。

直到2018年,李丞汐從金融精英的“正規人生”道路上毅然出走。

辭職、轉行,她成為了一名在演藝行業底部掙紮的新人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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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的畢業照(圖源微網誌@曾_PKU)

從一套适用于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的評價體系進入另外一套,李丞汐承受着落差、挫敗和不被了解。圈内圈外,人們都覺得她異想天開。

隻有李丞汐自己覺得痛快。

學霸當女團

李丞汐是自己要求經紀人把“畢業院校”這一欄從演員資料裡删掉的。

經曆過幾次面試,李丞汐敏銳地察覺到,演藝圈對“學霸”存在着某種普遍的刻闆印象。

入行時,選角導演常常問她:“你能演什麼?演學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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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在片場

她聽得出這個問句背後的推斷:你能考進北大,人生前20年一定在瘋狂學習,缺乏生活經曆和情感素材,演不好戲。

再加上,李丞汐學的是理科,一個在社會上多數行業中占據就業優勢的學科,在演藝圈卻與“邏輯性強、太過理性,不善于調動感性”畫上了等号。

“你會明顯地感受到,外界評價标準變化了。”李丞汐說。

但她也承認,學習和表演“其實挺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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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

學習,是一個極度理性的過程,需要缜密的邏輯、強大的記憶力和清醒的思維,尋找問題的解法,社會上大多數崗位正看中這一能力。然而,一個好的表演者,需要和人物命運深度共情,充分調動感性的一面,看中的是藝術直覺。

對李丞汐來說,表演最困難的就是“解放天性”,“學會情感的轉移,調動過往的情感片段,投入表演”。

這都需要李丞汐從零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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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追蹤》中的李丞汐

好在,學習方法是共通的。對自我的規劃、反思與凝練,是李丞汐在學生時代的制勝法寶。她相信,這同樣會幫助她在表演上取得精進。

李丞汐把對待學業的較真勁兒,帶到了表演裡。比如,台詞本上寫了一串假的電話号碼,她能一字不差地記下來,甚至像是上學時對待課程作業那樣—把自己對戲的了解,對角色的分析梳理成文稿,發送給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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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妖姬》中的李丞汐

這令導演大吃一驚:“她是試戲者裡第一個細緻到這種地步的。”

比如,偶像選秀節目《創造營2020》裡,李丞汐和四位女孩一起排練節目,她為團隊制定了一個周詳的訓練計劃,将每一天的目标具體至百分比。

采訪時,她又用“邊際效益”和“沉沒成本”等經濟學理論分析着自己的練習進度和歌曲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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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在《創造營2020》時為團隊制定訓練計劃

旁邊的隊友聽得天花亂墜,形容她:“這可能就是聰明吧,學霸和學渣之間的差別。”

學霸當女團,在當時是個頗具噱頭的話題。

節目播出後,這段采訪在網絡上獲得了不錯的點選量。

但李丞汐的聰明和認真,似乎并未轉化為人氣。節目的第一輪順位釋出,在101個女孩裡,李丞汐排在75名——遠低于她學生時期的考試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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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在《創造營2020》中的排名并不理想

宣布被淘汰出局時,李丞汐哭了。導師發表作别感言時,李丞汐一直低着頭。在女團節目誇張的調色濾鏡下,她臉上流過淚水的痕迹仍然看得清。

“我得到了人生的當頭一棒。”後來,李丞汐這麼形容自己女團落選時的心情。

不是單選題

在福鼎一中的校友眼裡,李丞汐是小縣城的傳奇人物、老師口中的風雲學姐。

“(我)比她小好幾屆都能聽到她的事迹。”一位同鄉得知她參加《創造營2020》後,在網上留言說:“成績好,會玩,長得好看,心目中的小說女主角。”

在外人看來,李丞汐前22年的人生都充斥着“主角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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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的李丞汐。考大學時,李丞汐作為聯考理科裸分狀元進入了北京大學

和大多數中國小孩一樣,李丞汐小時候的夢想是“上北大清華”。但和大多數小孩不一樣的是,她完成了這個夢想。

她坦蕩地告訴南風窗記者,自己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循規蹈矩的好學生,“沒有過特别苦讀書的經曆”,用在學習上的時間挺少的,經常不怎麼寫作業。

也許是突然意識到這會被解讀成某種炫耀,或者造成誤導,李丞汐緊接着補充道:“當然,這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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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李丞汐是值得驕傲的。

李丞汐對自己的學業有着強大的規劃能力。那些平時一片空白的試卷,是她留到考試之前的練習材料,用以直覺地檢查自己的複習情況。

方法、效率、天賦——可以說,李丞汐靈活掌握了這三件事,她認為這“比坐在書桌前自我感動地投入學習時間更有意義”。

至于“北大清華”,其實不是李丞汐唯一的夢想。

在李丞汐的成長經曆裡,學業和文藝活動,不是一個單選題。她也夢想着上北電、中戲,夢想成為一名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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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也夢想着成為一名演員

李丞汐形容自己是個“表現欲望強烈”的小孩。一家人看電視,她會主動模仿電視裡的橋段;去卡拉OK,她會興奮地跳上沙發,随着大人們的歌聲跳起舞。

而“清華北大”和“北電中戲”,終歸是兩條平行不相交的路。

在她成長的那個小縣城裡,如果孩子成績不錯,“肯定是正兒八經地上普高,參加聯考”。

那會兒,不僅是老師家長們這麼認為,李丞汐自己也預設這是理所當然。隻有如今回想的片刻,她會用“保守”和“傳統”兩個詞來形容那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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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在大學時參加了舞蹈團并演出(前排中為李丞汐)

不過,盡管李丞汐當時把學表演的夢想藏在了心裡,但還是把文藝當業餘愛好堅持了下來。哪怕是高三的時候,李丞汐仍然保持着一星期3次、一次2小時舞蹈練習的習慣。

上了大學,學校組織的文藝活動是她的舞台。指揮歌詠比賽,主持體育節、成人禮,李丞汐永遠是全校師生的視線中心。

被人們注視着,讓李丞汐感受到一種炫目的快樂。在表演的過程中,她仿佛成為另一個自己,體悟到一些日常生活裡從來沒有過的新鮮感受。

她形容:“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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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曾是“别人家的小孩”,大家口中“小說女主一樣的存在”

這種很難為外人所了解的快感,令李丞汐着迷,以至于在金融行業工作了一段時間以後,她還對它戀戀不忘。

于是,李丞汐斟酌許久後,在2018年決心放手一搏。

這一年,李丞汐23歲。

狹隘的通道

轉行後,很快,李丞汐得到了客串一個小角色的機會。

第一次拍戲,在現場看到的事情卻令她困惑了。

有些比自己戲份更重的演員,連台詞都背不下來,導演甚至需要在對講機裡給對方示範,台詞該怎麼念、重音該放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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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在片場

那天收工後,李丞汐回到酒店,抱着探究之心,她在微網誌上搜尋了那些演員的背景資料。她想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結果發現,“要麼是公司還挺厲害的,要麼是粉絲還挺多的”。

李丞汐意識到了,演藝行業的評價次元,不光是演技和态度。在市場上,作品也是商品,一個演員的人氣、話題度,與專業能力同樣重要,有時更甚。

于是,李丞汐報名了《創造營2020》。她希望通過選秀節目得到一些曝光,給自己在這個嚴酷的考評體系裡附加一些額外的價值。

結果,遠低于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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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營2020》中的李丞汐

她在一次活動上真誠地與觀衆分享,自己和同伴們在那時感到的迷茫和沮喪:“好像,在這一場競争中,實力好的比不上起點低但是有進步的,努力訓練的比不上偷懶的但有話題點的,能忍耐的比不上會哭的。”

這段視訊後來流傳至網絡上,引來超過2000條留言。

一些人敬佩她的直言不諱,一些人則覺得被冒犯。

但幾乎所有評論都一緻認同:觀衆緣是一門玄學,演藝圈的上升通道非常狹窄,不像競技體育或者考試排名,沒有公平可言。

李丞汐作為所謂的圈内人、親曆者,比人們更清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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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曾在一檔活動中分享自己這段經曆

業内大多數演員都覺得跑組面試沒什麼意義,通過公開面試獲得一個好的出演機會,其可能性幾乎為0。李丞汐稱,自己有一個制片朋友,目前正在負責一部微短劇項目,已經有無數朋友向這位朋友打招呼,要給某某演員留個位置,甚至有人還提出帶資出演。

近兩三年,受疫情影響,影視劇市場不景氣,部分項目資金縮水,多數演員的工作機會稀缺。“不說站在行業底部和腰部的演員了,就連站在山頂上的演員,現在也有大段的空閑時間,無戲可演。”

李丞汐以平靜的語氣陳述着,聽起來并不焦慮。有些事實,她已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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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生》中的李丞汐仍保持着激情

比如,那些圈子裡混不下去的演員常常不得不去飯局作陪。不過,同桌的投資人、制片、影視公司老闆們,“都不想用正眼瞧你”。

但當飯桌上介紹李丞汐的教育背景時,李丞汐發現,桌上的人會多看她一眼。“不說更加尊重,至少不再那麼輕視我。”

這時,北大所賦予的學霸、理性等标簽,不再是娛樂圈裡的異類,而變成了李丞汐的一個護身符。

3年期限

電影《爆裂鼓手》裡,少年安德魯一心想成為頂級爵士樂鼓手,遇上一位暴躁和喜怒無常的魔鬼導師,以非正常手段挑戰極限、追逐夢想。

安德魯通宵達旦地練習爵士鼓,虎口磨出了血泡,放進冰塊裡短暫止痛後立刻又投入練習,直到鼓面都漸染上血迹;被導師扇耳光、出了車禍,都要不顧一切地趕到現場,衣衫淩亂、滿頭大汗地完成演出,狀态近乎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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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裂鼓手》中的安德魯的經曆讓李丞汐覺得很“過瘾”

一些觀衆讨厭這部電影,不認同其傳遞的價值觀,覺得太過偏激,那樣幾近自毀的努力方法,簡直稱得上病态和殘忍。但李丞汐看過後,隻覺得“好爽好過瘾”。

她說,自己是個喜歡一件事,“就會很享受被它折磨的那種人”。

小時候上舞蹈課,幾乎所有小孩都最讨厭軟度練習。老師要求他們把雙腿分開,像青蛙一樣趴在地上,老師再用腳把他們的腿往地上踩,直至貼近地面,韌帶那撕裂一樣的疼痛令人難以忍受。

李丞汐的外婆送她去上舞蹈課,看到這一幕,心疼不已,執意不再送她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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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李丞汐

但李丞汐不覺得難熬。她說:“生理上的折磨,或者是生活中經曆的打擊,挫折感一定會有,但我自己也從裡面得到痛快的感覺。”

“痛快”,她再次提到這個詞。

也許是因為性格裡的這一面,李丞汐才從“康莊大道”出走。她有些天真地相信,熬過這一切,自己會像電影裡的鼓手安德魯一樣,接近極緻,實作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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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曾在微網誌發這張寫着“人生離夢也隻有一步之遙”的圖檔

如今,她比較聊得來的朋友,依然是在北大認識的那群同學。

而同學們的工作要麼在投行、基金公司,要麼在律所,并在北京買了房、買了車,結了婚,人生進度迅速且順利。

李丞汐不會感到特别大的同輩壓力,反倒暗暗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早早過上兩點一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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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汐曾在知乎上說自己在做一個“現實和夢想如何選擇”的課題

不被社會對成功的定義綁架,李丞汐表現得輕松自在。她隻是覺得,自己的任性對媽媽不太公平。

“照理說,她培養出一個考上北大的孩子,畢業這麼幾年了,應該反哺家庭。”李丞汐說,可她現在的收入時有時無,有時還要接受媽媽的補貼。

她給自己設定的最後期限是30歲。到了30歲,在這個圈子裡還沒闖出名堂,李丞汐就轉行,尋找别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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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最後期限還有3年,她決心不顧一切,全力以赴。

李丞汐想起自己準備從北大畢業的那年。有一天,李丞汐敲開學院辦公室的門,告訴北京大學元培學院的黨委書記,自己以後有進入演藝行業的打算。她沒有料到,書記興奮地稱贊她:“這就是我們元培的孩子,元培人就應該大膽地追求自己想做的事!”

那一刻,李丞汐心中的澎湃,把整個學院大樓都點亮了。

書記說,等她在演藝圈成功了,邀請她回到北大,和學弟學妹們交流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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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生》中的李丞汐

那之後過了5年,李丞汐覺得有點慚愧。

以自己目前的成績,她還不能自豪地告訴老師,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她還沒有底氣鼓勵學弟學妹們像自己一樣,不顧一切地追求夢想。

選秀節目結束的那個秋天,李丞汐發了條微網誌。她放棄出遊,選擇一本散文集在海邊度過慵懶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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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創造營2020》結束後,李丞汐曬出跑步時看見的夕陽

微網誌配圖是散文集上的一段話:“世事離戲隻有一步之遠,人生離夢也隻有一步之遙。”

在27歲的年紀,李丞汐還想在夢裡再沉溺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作者 | 姚遠

編輯 | 何子維

值班編輯 |季潔

排版 | 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