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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作者:齊魯壹點
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作者 崔洪國
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味比青門食更甘,滿園紅種及時探。世間多少奇珍果,無補饔飧也自慚。”我們切不要忘了曾經的過往,每頓吃地瓜的确是救了我們無數人的命,烤地瓜,蒸地瓜,地瓜幹,地瓜粥作為我們曾經的一日三餐讓我們度過了很多難忘的日子。 ——題記

昨天和家裡妻妹通話,說92歲高齡的嶽父大人今年還要在她家村西那個小院裡種地瓜。已經在四處淘系瓜秧,地也伏了壟,一條一條的,在寬敞的小院裡齊齊整整的,一看就是莊稼把式幹的細緻活。

小妹西邊的家靠着一條南北的鄉村公路,南邊是張郭村,北邊不遠的地方就是安裡和小張,大門就沖着路,出進非常友善。院落四四方方,靠北邊是三間磚瓦房,空着的西屋山和南邊又空曠又平整,地力和土壤墒情都不錯。原來還有些煤渣之類的,後來換了幾次土,種了幾年果蔬,地養得也很肥沃,适合種些菜呀,瓜呀,果的。

院子的南牆根和西牆根種了幾排楊樹,這些年過去,楊樹也都長高了,春來時節,早早就褪去了寒冬的枯枝敗葉,樹冠向上挺着,樹枝旁出,樹葉一片翠綠,春風蕩漾,樹葉飒飒作響,本來有大塊潔白的雲團在藍藍的天上飄,風一吹,就向着遠處青蔥的田野飄過去了。院子西牆的樹底下拴了兩條狗,熟人來了就直立起身子,做出各種讓人注目的動作,有陌生人進來,就警惕地看着,汪汪吠着。這就是小院所有的物使。嶽父和嶽母每年就在這個小院裡種些瓜果菜蔬。我在一篇散文《嶽父母的小菜園》中述說過他們不知疲倦地侍弄菜園的情景,此不多贅言,我想說的是嶽父每年在那片菜園裡都要種些地瓜。他内心深處有着很深的地瓜情結。

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從他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知道地瓜救過無數人的命,很多人就是靠吃地瓜才一步一步過上了今天的好日子。“人要知足,要感恩,不能忘了地瓜的好啊!”這是嶽父大人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經常用來教導我們的一句話。是啊,人要感恩,地瓜伴随我們度過了那麼難的日子,我們不能忘了地瓜的救命之恩,不能忘了我們的初心,也不能忘了地瓜曾經的那份初心。

我能感覺到,在嶽父的情感叙事和人生記憶裡,地瓜是最不可或缺的。他每年種的地瓜都會給我們留着,等到收獲了,我們回到家,總要在車後備箱裝上一大袋子讓我們帶回濟南,放在儲物間陰涼的地方,那些地瓜能吃一個冬天。還有就是每次和嶽父說起地瓜,他馬上就從當年在生産隊種地瓜的時候打開了話匣子,說得興高采烈。那種感情,隻有親曆過,才會叙述那麼生動,那麼感情飽滿,是以,嶽父和地瓜之間有一條長長的情感線牽着彼此之間那份相惜。

地瓜不像其他農作物那麼矯情,比起黃瓜、茄子、蘋果、桃等瓜果菜蔬都要好伺候得多。嶽父每年的春天先是在那個小院裡栽上一壟瓜秧,院子裡有自來水井,澆水也友善,有時嶽父用桶提着澆水,有時就從水龍頭順了一根管子到瓜秧地壟,擰開了,嶽父坐在一旁的撐子上看着,那兩條狗就趴在他的腳跟前,還會調皮地用嘴扒拉着嶽父放在地上的葦笠,嶽父也不趕它們,就看着水在地壟裡潺潺流淌着。一會功夫,瓜秧地壟就澆透了,那些瓜秧之前還耷拉着頭,恹恹無生氣,喝飽了水眼見着就和張開了笑臉一般,生氣勃勃了。地瓜秧長得很快,用不了幾天時間,地壟裡就看不見地皮了,所見是一片潤生生的青綠。

院子裡種地瓜的畦不是太多,還要留出不少地方種豆角、茄子和辣椒之類。嶽父也是把種地瓜當成了一種鍛煉。種地瓜那幾日,頭頂曬着暖暖的太陽,渾身通泰,那感覺可比躲在陰涼角落裡好多了。“萬物靠太陽”,春天的太陽溫暖,又不毒辣,最适合補充人體所需陽氣。是以,種地瓜那幾天,嶽父就從到晚在那片地裡忙碌着。

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種地瓜需要分秧,嶽父從地瓜秧地壟裡分秧的時候都要在每棵瓜秧的根部攥上一團土,那些土濕乎乎的,就像一個吸足了養分的菜團子。然後嶽父又把它們一棵一棵放到提籃裡,提籃放了一層,嶽父就提着提籃沿着事先整理好的地瓜畦一棵一棵種下去。種地瓜的窩是早就刨好了的,圓圓的,種下去後,每個瓜秧的四周都築一個圓形的槽,種一棵澆一下,種完了也澆了一遍。澆完了,嶽父就坐在地頭的撐子上,葦笠放在一邊,頭頂着溫暖的太陽,那兩條狗依然趴在地頭,嶽父滿是皺紋的臉上蕩漾着甜甜的笑。偶爾他也會拿起葦笠扇一下,那是撲打從牆外飄過來的柳絮。陽光是無處不在的,那些種下的地瓜秧在春天的陽光裡蘊蓄和滋長着新生的動力。

地瓜秧潑辣,還苗之後不用管太多,再加水分足了,很快就分生的滿畦都是了。嶽父每天都要在那些地瓜秧旁邊坐一陣,看着它們一天天長大。偶爾來一場雨,那些地瓜秧經了雨露,一天變一個樣。春天風大,地幹得快,沒有雨,有幾天春風刮下來,地裡就幹透了,那些地瓜秧就如同生了一場病,毫無生機地等待着春水的眷顧和滋潤。這個時候嶽父就用桶提了水,一棵一棵澆着,或者順了塑膠管,捏着管頭,沿着地瓜壟一畦一畦澆過去。在這小院裡,地瓜秧是缺不了水的,是以長得也非常旺盛,嶽父看在心裡也是喜上眉梢。

在嶽父的記憶裡,他年輕那會沒少和地瓜打過交道,其實那時是村村都種地瓜,那也是地瓜和人們守望相助的年歲,好多人回憶裡都有種地瓜那一篇。我那時很小,我們村也種地瓜。我們村的地瓜田在村北的北窪,離村有7公裡的樣子,那就算很遠的地了。我們崔姓人家的地瓜田在我們村西頭的西崖還有一塊。因為我們崔姓人家聚居在村西頭,最西邊是三叔家,隔了一條雨水溝,東邊就是我們和二叔家。在西崖種地瓜很近,出門就是。我記憶裡也是爹和幾位叔領着哥哥們先栽上一大片地瓜秧。等待瓜秧長大的日子裡,一幫人就用䦆頭把壟和畦都整理好了。

西崖地塊大,伏的畦和壟也多。插秧的時候一大家子人都來到西崖,有的分秧,有的赤着腳在畦上插秧,大家有說有笑,都跑前跑後忙成一團,很快也就把秧插好了。那時的西崖還有一口水井,井上架着辘轳,我的幾個哥哥就輪流從井裡往上汲着水。從井邊到地瓜壟和菜田專門挖了一條澆地用的領溝子,水一桶桶打上來,順着領溝子就緩緩流進了瓜地和菜田。在我的記憶裡,西崖那口井從來就沒有枯竭和幹涸過,井裡的水清澈見底,有時我們伏在井台上,水中都能看到我們的影子。大人怕我們掉井裡,是以看到我們在井邊,一會就過來招呼我們離開了。在井邊看水中倒影的機會不多,但是在心裡印象最深。

地瓜成長的日子不用占什麼勞力,大人忙别的事情,我們一群小夥伴天天就在西崖和東邊那片水灣邊捉迷藏,玩抓漢奸打鬼子的遊戲。有的藏在水灣邊的樹園子裡,有的藏在瓜田瓜架裡,有的伏在地瓜壟裡。村東頭有個大鐘,上下工的點那個大鐘“當當當”一敲,也成了我們不約而同從藏匿的地方跑出來抓壞蛋的信号鐘,一天玩下來也不覺得累。西崖的瓜田除了種了一大片地瓜,還種了西瓜、蕃茄、茄子、絲瓜、辣椒,夏天成熟時節,整個西崖馥郁在一片瓜果飄香中。大人們犒賞我們用的最多的是瓜田的西瓜,那些瓜果是要等成熟後各家分的,在等待的日子裡,我們這些小家夥就成了最早的“嘗鮮客”。

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收地瓜也是很難忘的一件趣事。那個時節滿園子飄香,天空很遠很藍,雲朵很美很白,西崖到處都是秋蟲的鳴唱,水灣和那片樹園子裡不時傳出蛙鼓和蟬鳴。刨地瓜是要有些竅門的,不能硬拔,硬拔地瓜菀子就斷了,地瓜出不來。不能用鐵鍁刨,容易傷着地瓜。要用小鏟掘,從菀子的四圍選好了,一鏟下去,地瓜完好無損就出土了。我記住用鏟子刨一塊地瓜,就和完成一件很有價值的工作一樣,捧着地瓜反反複複看。有的一棵瓜秧下面長的還是兩個地瓜,像兩個孿生兄弟,皮紅紅的,看着就很喜人。剛出土的地瓜水分大,甜,脆,我們經常是一邊刨,刨出來,在水裡沖洗一下就啃上了。地瓜有養分,在地下生長,又沒有藥物殘留,生着多吃點少吃點也都不鬧肚子,是以刨地瓜的時候大人孩子都吃得很歡。

地瓜也很好儲存,那時生産隊分了地瓜後,家家戶戶都會自己在院子的前邊挖一個窨子,上面搭了木頭架子,蒙了草芥和塑膠布,窨子的保溫保鮮效果很好,冬暖夏涼,那個年代的北方農村家家戶戶都有。家裡種的,生産隊分的地瓜,白菜,蘿蔔就儲藏在窨子裡。啥時候吃就踩着梯子下去取一些上來就是了。那些地瓜放一個冬天還是紅通通的,有心的人家,再把地瓜埋在窨子裡面的沙土裡,取出來依舊光鮮如初,味道就和剛從瓜地裡刨出來一樣。一個冬天,每家就煮了地瓜,或者蒸了,有時燒火做飯的時候在竈膛裡烤了幾塊。柴火住了,從竈膛鍋灰裡拔出來,地瓜皮外酥,瓜瓤内軟,香甜可口。我到現在最想吃的就是那時娘做飯時從竈膛裡給我燒烤的地瓜。

嶽父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最能體味那時日子的艱辛和不易,是以到老了都對地瓜懷了很濃很深的情感。他從年輕時就是種地瓜,刨窨子的好手。他和我不止一次說他幫着村裡的其他人家刨窨子儲藏地瓜的那些事,每每說起來都充滿了自豪。他在妻妹小院種的地瓜長得個頭又大,又甜,特别好吃。每年收完了,他都分成幾份,有的分給幾個孩子,有的分給四鄰八舍讓大家嘗嘗,他和嶽母就留一點點熬點湯喝,拿他的話講,“老了,牙口不好了,咬不動了,但是想起和地瓜走過的那些日子,還是想吃,那種味道咋也忘不了。”最多的一份自然是留給我們,每次從濟南回去,就給我們帶上,他知道我和妻子都很愛吃地瓜,很愛喝地瓜湯。我們從老家帶回的地瓜是一個冬天最有情感和故事的食物營養。

古往今來,關于地瓜的詩詞如汗牛充棟。東坡就曾吟詠過“蕃薯與紫芽,遠插牆四周。且放幽蘭春,莫争霜菊秋。”清代黃化鯉的《詠地瓜》更加傳神動人“味比青門食更甘,滿園紅種及時探。世間多少奇珍果,無補饔飧也自慚。”味道好像青門吃着卻非常甘甜,滿園的紅色嫩芽探出頭來。世間多少奇珍異果在它面前也自慚,其實都道出了人們和地瓜的那份深情。

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年事已高的嶽父堅持種地瓜,我想也代表了和他同時代過來的人在撫今追昔中不忘過往,珍惜當下的一種共同心聲。如今,我們的飲食結構豐富多了,地瓜早已退出了我們的主食,偶爾從街上和樓下的超市買點烤地瓜也是解解饞,但我們切不要忘了曾經的過往,每頓吃地瓜的确是救了我們無數人的命,烤地瓜,蒸地瓜,地瓜幹,地瓜粥作為我們曾經的一日三餐讓我們度過了很多難忘的日子。地瓜于我們有恩,我們當深懷了對地瓜的感恩之心,這是嶽父種地瓜讓我懂得的初心,也是地瓜的初心,是我們所有人不能忘記的初心。

青未了|嶽父與地瓜的初心
崔洪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濟南,煙台作協會員。出版有散文集《尋找靈魂的牧場》《與海陽最美的邂逅—崔洪國散文精品集》。在報刊、媒體、平台發表散文、書評200餘篇,作品多次在省市征文大賽中獲獎。散文《濟南的橋》入選齊魯晚報“青未了”優秀征文薦讀篇目,《四哥走了》被齊魯壹點評為月度“爆款文章”,《在農村吃大席》收錄于壹點号3月電子月刊《清泉錄》“2022清泉計劃獲獎長文”,獲評優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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