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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順治、同治二帝的「不治」之謎

作者:讀取knowledgeloading

張劍光

近些年清宮戲的火熱,清代帝王,尤其是康雍幹祖孫三代,已可謂婦孺皆知。下文要聊的順治與同治二帝,前後相隔超過兩百年,也因其各自的傳奇色彩而廣為人知。清代帝王平均壽命超過五十三歲,短命的順治、同治二帝則屬其中最拖後腿者:順治帝死時僅二十四歲,同治帝死時僅十九歲。關于二帝的死因,傳聞甚多,幾成謎案,加之影視劇的演義,更添神秘色彩。然而,順治、同治二帝「不治」的真相究竟如何,至今仍衆說紛纭。今日的分享,便是來自曆史學者張劍光教授的一家之言,或可有助于讀者朋友一窺究竟。

順治皇帝之死

清軍入關前,努爾哈赤為緩和滿漢民族沖突,曾在遼東實行民族「分屯别居」政策,以使滿漢互不相擾。入關以後,順治帝對這條政策進行了繼承,在北京某地實行滿漢強行隔離和遷居。順治帝五年(1648年)八月,政府下令北京城内「除八旗、投充漢人不令遷移外,凡是漢族官員及商人百姓等,全部遷徙到南城居住。他們原來的住房是拆去另外蓋造,還是貿賣拿錢,各從其便」。時間下限規定到第二年的年底為止。這一措施的實施,除了為達到「滿漢各安,不相擾害,實為永便」的目的外,更重要的是滿洲貴族懼怕天花傳染所采取的隔離政策。

然而,清軍入關後由于是向南遷移,環境發生較大變化,氣候更為濕潤,因而大多水土不服,加上和漢人接觸後,交相傳染疫病的機會增多,得天花的人與日俱增。順治二年(1645年),京城有很多人出痘,為防止傳染,順治帝頒敕旨雲:凡是民間出痘的人,馬上把他們驅逐到城外四十裡遠的地方。被驅逐出去的當然主要是漢人天花患者,順治以為這樣就能切斷傳染源。當時在漢人居住區南城巡視的監察禦史趙開心上奏說:患痘者遭逐已可悲可憐,且有關部門執行的時候有很多失誤,有的人身體剛剛發熱、以及身上生疥癬等瘡的人,全部一概被驅逐出去,甚至是嬰兒得了天花,被搶過去全部擲掉,一時間在漢人中間造成了人心惶惶的局面。這說明了滿族人對天花過分緊張,因而神經質地對漢人十分懷疑,在具體處置上确有很多地方不太适當。

揭開順治、同治二帝的「不治」之謎

順治皇帝畫像

趙開心談到了漢人被驅逐後的慘景,說:貧苦小民,移出城外,沒有住的地方,也沒有東西可吃,于是将弱子稚女抛棄道旁。他建議朝廷對這項政策要進行修正:請今後凡是出痘的人家,一定要痘症已見,才令出城。有男女抛棄小孩的,交有關管理部門,嚴加譴責懲治。在城外四十裡的地方,東西南北各標明一個村莊,令出痘的人聚集居住,不應該讓他們有露宿遊離之苦。他認為:剛開始建立制度,一件事情的好壞得失,關系到天下萬世之利害,希望皇帝能早日答覆我的奏疏。他的意見朝廷後來同意了,并命工部擇定村落,具體承辦。

對這一次的天花傳染,清人其他史書也有描述。談遷《北遊錄·紀聞下》雲:滿洲人原本是不出痘疹的。自從進入長安後,經常出疹而且很危險,遂說這是漢人傳染給他們的。于是民間隻要聽說誰得了痘疹,立刻被逐出都城二十裡。然而都城外面都是滿洲人的賜莊,那些貧窮百姓可以到哪裡去呢?經常見到一些人含淚将自己的小孩抛棄在道路的邊上。有的人舍不得自己的房子,不想一個人住到外面,結果害死了自己的子女。清政府驅逐漢人四十裡的政策實際上并不見效果,至年底天花傳染加劇,染疫人數迅速增加,清政府隻能更加厲害地驅逐漢人。後來将漢人遷移至南城的政策,僅僅是隔離天花患者政策的進一步調整而已。

順治初期,多爾衮獨掌朝中大政,是以隔離政策其實是多爾衮一手策劃的。當時的形勢十分危急,是以他讓順治帝到塞外去避痘。多爾衮設定了專門官員負責治療天花,這個官員叫「查痘章京」,主管旗人痘疹及北京内城百姓痘疹和将他們遷移出城的事情,過了很久這事才安定下來。就是說,如果滿族人得了天花,也要被遷出城外的。

早在入關時,天花就被多爾衮當作消滅不同勢力的武器在運用。豪格是皇太極長子,富有智謀,在清開國之際建有佐命創業之功。皇太極死,多爾衮提議立皇九子福臨為帝,豪格對他恨之入骨。順治元年,多爾衮派豪格出征,豪格大發牢騷說:「我沒有出過痘,這次出征,讓我同往,難道不是故意想緻我于死嗎?」他的意思是你多爾衮分明是想讓我豪格去感染天花。而多爾衮制裁豪格十分理直氣壯,認為他為了自己不被天花感染而置國家利益于不顧,不久就對豪格下了毒手。

順治十年(1653年),又一輪天花流行高峰出現。這年十月,在西南征伐南明政權及大西義軍餘部李定國的戰鬥中,定遠大将軍、敬謹親王尼堪戰死,屍體運至京師,順治想親自去吊唁,但朝廷諸王大臣認為西南地區天花流行,力谏乃止。

順治十二年(1655年)春天,朝廷繼續采用驅逐天花病人出京師的政策來隔離疫源。但到年底,天花傳進宮内,順治帝還很年輕,沒有出過痘,是以吓得躲到了京城南20裡的南海子。天冷需取暖,惜薪司每天送炭到南海子。十二月,命惜薪司辦公用房周圍50丈方圓内,凡是居人臉上發光的,無論男女老小,全部要驅逐出去。在這次天花流行中,滿洲大臣隻要家裡有子女出痘,就不準到朝廷中值日上班。而漢人被驅逐到城南後,仍是疫病泛濫,生活動蕩不安。

順治十八年(1661年)正月初二日,京城沉浸在春節的歡慶氣氛中,這天順治帝前往憫忠寺觀看他親信太監吳良輔的削發出家儀式。下午回宮後,順治帝覺得十分煩躁,伴有高燒,遂卧病在床,實際上已感染了天花病毒。宮女、太監們奉命撤去剛剛挂上的門神、對聯、彩燈、彩帶。正月初四日,「傳谕民間毋炒豆,毋燃燈,毋潑水」,外界官民始知順治帝得了天花。

初六日,順治帝感到自己活不長了,急命太監傳谕大學士麻勒吉、學士王熙快速到養心殿記錄遺囑。王熙等垂淚從命,在床前草就遺诏第一段,見順治已累得疲憊不堪,奏請皇帝暫歇,待他們拟就之後,再請皇帝禦覽。之後二人趕緊到幹清宮西朝房連夜起草遺诏,然後又趕到養心殿呈皇帝過目。順治帝勉強掙紮着将遺诏修改了三遍,直到次日才定稿。初七日,順治病情更重。傍晚,下诏釋放刑部大獄關的罪犯。半夜裡,聖駕賓天,24 歲的順治帝崩逝于養心殿。天花奪去了一位正值春秋鼎盛年的皇帝的性命。

由于順治帝年紀很輕,且得天花後發病極快,僅病五天就不治身亡,是以在民間出現了種種謠言和猜疑,甚至故意渲染他平時的好佛,把他說成到五台山「出家」了。至今有的史學家認為這仍是一樁清初疑案,且電視、電影故意把這段史實弄得十分玄虛,以緻人們通常認為順治帝後來成了五台山的一位高僧。

同治皇帝之死

清朝同治皇帝,慈禧太後的兒子,1875年1月駕崩。同治死因,各書記述有好幾種,其中最主要的是性病說和天花說。同治得性病說,流傳頗廣,《清朝野史大觀》叙述得十分詳細。書中說同治帝十分敬愛端莊貞靜的阿魯特皇後,但慈禧太後淫威濫施,同治帝和皇後不能款洽相親。慈禧又強迫同治帝去愛不想愛的妃子,遂盡失情愛之樂。于是出外縱情淫樂。但他生怕被臣下撞見,不敢去外城著名的妓院,隻敢帶了一兩個小太監在内城與私底下賣淫的女子取樂。時間一長,就感染了梅毒。

開始同治帝并沒有在意,但後來病症發到了臉上,繼而又發到背部,召太醫來診治,太醫一看,大驚失色,知道這是淫亂所緻,但又不敢說出來,反而去請示慈禧,詢問是什麼疾病。慈禧下旨道:「恐怕是屬于天花。」太醫就拿治痘症的藥來醫治,自然這樣的藥是不見任何效果的。同治帝得病後内心十分急躁,厲聲大罵禦醫:「我得的不是天花病,為什麼要當作天花來治療?」太醫奏道:「這是太後的旨意呀!」同治帝這才不說話,而内心咬牙切齒地發恨。

揭開順治、同治二帝的「不治」之謎

同治皇帝畫像

臨死前的幾天,同治帝的頭發全部脫落,下陰部潰爛,發出極其難聞的臭味,據說潰爛處有洞,能看得見腰腎。該書作者悲歎道:「可歎,自古中國之帝王因酒色而緻夭亡者不知凡幾,然未有死于淫創者,隻有法國弗朗西斯一世也患淫創而死,可謂無獨有偶矣!」

盡管這種說法為許多人津津樂道,但畢竟是逸聞傳說,且沒有正式的檔案或史料佐證,因而其真實性令人懷疑。相反當時的官方典籍及其後的正史均說同治帝死于天花。而且人們在清代檔案中發現了記載同治帝脈案的《萬歲爺天花喜進藥用藥底簿》,它比較詳細地記錄了自同治十三年十月三十日下午同治帝得病,召禦醫李德立等入宮請脈,直至十二月初五日夜病死,前後三十七天的脈案,完全可以證明同治帝是因患天花而死的。這本脈案是敬事房太監根據當時的禦醫每天請脈記錄和所開的方子,謄抄彙輯成冊的。它是我們今天得以分析研究同治帝究竟死于何病的第一手寶貴資料。

同治帝得病是在1874 年的十月三十日下午。這天,太醫院院判李德立和禦醫莊守知診斷的情況是:「系風瘟閉束,陰氣不足,不能外透之症,以緻發熱頭眩,胸滿煩悶,身酸腿軟,皮膚發出疹形未透,有時氣堵作厥。」禦醫的判斷十分明确,認為是感染了時行疫毒所緻,是以讓同治服用益陰清解飲,時行避風調理。第二天早上,藥見效,疹形透出,已能看出其中夾雜着瘟症。這天同治帝的症狀是「咽喉幹痛,胸滿作嘔,頭眩身熱,氣顫谵言」,禦醫遂用清解利咽湯調理。

在禦醫們兩天的精心醫治下,痘粒很快開始表發。然由于瘟熱病毒強烈,頭部、頸部的痘粒發得十分稠密,而且令醫家最擔心的是,痘粒顔色變得發紫。出痘時,如果痘粒出得稀疏不齊,灌漿頂平或塌陷,并呈紫色,這是逆痘的信号,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而同治的天花實際上就是如此,是以禦醫記道:「症界于險。」

十一月初八日,同治「微感風涼」,本來就虛弱的體質使天花向逆險方向發展,「浸漿皮皺,似有停漿不靥之勢」,這為痘毒向人體各種器官和神經系統襲擊創造了有利的條件。

十一月十九日起,同治的病情急劇惡化。此後的十多天,是他最痛苦難忍的日子。痘毒潛入各部器官後全面發作,痘後出現多處癰毒,并發生潰爛,腰間的潰爛幾乎像一個洞,膿血不斷地流出。全身的痘癰發出鑽心般的疼痛,面頰腫硬,口噴臭氣,胸滿脅脹,大便腥臭。這時的禦醫已知道皇帝是難有生機了,隻能卧以待斃。從脈案記載來看,集中暴發的大潰爛十分劇烈、快速,到了令人驚異的地步。二十二日,腰部潰爛繼續外,其他部位的痘癰也出現潰破流膿。第二天,臀肉左右又出現兩處潰孔流汁。二十七日,「腰腎瘡口微大,漿汁未減,氣穢如昨」,禦醫們試着用「外用熨洗」治療。二十八日,禦醫們的努力并不見效,「腰間潰處如碗,其口在邊上,揭膏藥則汁如箭激」。這時的同治已到了神志恍惚、麻木不仁的地步,神經系統遭到了大破壞。

十二月初三日,出現了緻命的走馬牙疳,同治「面頰紅腫見消,各處潰膿尚可」。初四日,「上脣腫木,腮紫黑腫硬處敷藥,屢揭傷皮不能作膿,時流血水」。禦醫們盡管仍在竭力調理,但已沒有什麼效果而言。十二月初五日, 同治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天,「皇上脈息弦數無力,毒火凝結,神氣日耗」,到酉時,「六脈已絕」,「元氣脫敗」,醫生用高麗參等煎成的生脈飲倒到他的嘴裡,也已無法下咽了。同治駕崩,命歸黃泉了。

除脈案外,談到同治得天花比較詳細的資料還有《翁同龢日記》。十一月初九日,翁同龢和禦前軍機大臣們清楚地看到皇帝的頭、面上都是灌漿飽滿的痘粒,同治還舉起胳膊讓大臣看他出的痘粒十分齊足。翁同龢的日記,是私人所記述的當天活動的流水賬,應是可信無疑的。另外,将同治帝從發病至死的三十七天脈案逐日與《翁同龢日記》核對,兩者所記之病情診斷、開方用藥也基本上是一緻的。而且他還把從當時的一些大臣、太監那裡聽到的内容也記了下來,十分具體生動,說的都是同治天花的發生和發展,根本沒有談到梅毒。

天花是滿族常患的一種傳染病,是以他們并不隐諱這種事實,而梅毒是一種兩性交媾後的性傳染病,名聲不好,是以有些人就憑主觀猜測皇室是隐晦了同治的得病真相。加上梅毒和天花病症有些地方比較相像,梅毒患者一般先在外生殖器部位出現硬下疳,約兩個月後全身皮膚發疹,并且和天花一樣,都有膿潰爛症相,是以野史筆記者道聽途說,認為同治皇帝淫欲過度,得梅毒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摘選自張劍光《中國抗疫簡史》

揭開順治、同治二帝的「不治」之謎

《中國抗疫簡史》

張劍光

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内容簡介

自有文字記錄的三千五百多年來,疫病的流傳成百上千,疫病的種類各式各樣,人類的發展曆史,可以說是一部與疫病作鬥争的曆史。随着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我們已告别了對疫病無端的恐懼,也告别了将防疫希望寄托在巫術上的蒙昧時代,但中國曆史上的防疫智慧與教訓,依然值得今日仍處于疫情之下的我們回望與總結。

書中,作者将「疫」的時間線,拉長到了有文字記載以來的三千五百年前,從疫病與巫術的話題引入,随後從戰争與瘟疫、帝王将相的瘟疫、中國曆史上的鼠疫、麻風與霍亂等問題逐漸推進,更辟以專章講述「皇帝與天花」、「香港應對瘟疫」的故事,史料豐富紮實,論述精當嚴謹,是一部知識性與趣味性兼具的抗疫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