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紮蒂：讨債鬼

男人查了一下記事簿，大踏步走進一棟大樓裡，直奔二樓的主任辦公室，填好會客表格。

“訪客：厄内斯特·雷莫拉。受訪者：魯丘·菲尼思提主任。事由：私人理由。”

私人理由？菲尼思提有點猶豫。雷莫拉這個名字沒聽過，凡有陌生人以“私人理由”求見，都不會有什麼好事，最好叫他滾蛋，然後呢？萬一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腦子裡想到妻子的一個遠房表哥、兩個不太檢點的女朋友、中學時期的一個老同學，他們每個人都可以惹出一堆麻煩事來。一生中，麻煩事還真不少。

“這個雷莫拉，看起來怎麼樣？”他問門房。

“還不錯。”

“多大歲數？”

“我看，差不多四十吧。”

“好吧，請他進來。”

進來的男人一身剪裁合宜的灰西裝，襯衫很幹淨，不過有些舊。卷舌音有很重的東部沿海特有的鼻音。鞋子普通。“請坐。”

“對不起，主任。”男人壓低聲音，講話速度很快而且一氣呵成，“不好意思打擾您我知道您一定很忙……一分鐘就好要不是雷蒙德委員……您的老朋友對不對？我絕對不敢打擾您……”

“雷蒙德委員？”菲尼思提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

“對啊雷蒙德委員教育局長是他叫我來拜訪您的他說您是一位見多識廣的人說不定我的計劃案會有希望其實誰不知道您呢我曉得不該打擾您這樣的名人可是日子難過啊我不是貪心可是總要一試吧或許我也可以擡頭挺胸地走進來要不是發生那些不幸的事我也不想浪費您的時間可是我太太住院了而且雷蒙德委員……”

“雷蒙德？”菲尼思提被搞亂了。

“對啊教育局長否則我是不會這麼唐突的我要是告訴您我小孩的事如芒刺在背誰不知道您的仁慈呢至于我的計劃案原本部裡已經通過了可是後來秘書長的太太的親戚也是我的同僚您知道我在說什麼對不對這種事情您最清楚了……”

菲尼思提打斷他：“對不起……我的時間真的很趕……（看手表）待會有一個會要開……您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能夠為……”

“不是的，主任。”男人還是不松口，“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我的計劃案您懂吧我的第三個兒子上個星期得了小兒麻痹症主任您是個善解人意的人醫生說是罕見病例很難醫是以我今天才會這麼窘困實在丢臉啊主任您無意中喚醒了……”

“我無意中怎樣？”惱火的菲尼思提冒了一句。

“喔我不是那個意思請原諒我您知道擔心的事情太多的時候連話都不會說了主任您大概不知道我對您一直覺得覺得我說真的我很感激您主任别這樣看我我僅有的一點勇氣……我很希望把我的計劃案拿給您看可是……再說誰知道我會發生什麼事主任今天我面對您這樣的大人物很緊張我太太常跟我說隻是昨天她住院了主任在您面前的這個人辛苦工作了一輩子……”

菲尼思提試着阻止他；他覺得反胃，慢慢被攪得暈頭轉向：“總而言之……您說……那個計劃案……”

“一個提案對對主任我要謝謝您的關心您結婚了吧？”

“嗯。”菲尼思提投降了。

“家庭是最重要的包括雷蒙德委員您的老朋友對吧偉大的友誼有些時候隻有友誼永遠在你身邊主任我太太明天早上開刀對不起主任您或許急着想知道我的計劃案隻是關系重大那個教授還把我拉到旁邊喔對不起我了解像您這樣的大忙人怎麼會對我這樣冒冒失失跑來的人感興趣……”

“怎麼會？我……”

“沒錯我們不應該那麼自私像您這樣身負重任的人有忙不完的事我怎麼能拿我的瑣事來煩您我隻是想表示我的謝意我這個苦命人沒用的廢物……”

“别這麼說……”

“不主任是我的錯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保持距離是對的我在這裡打擾您的時候說不定在會客室有好多比我重要的人在等而且其中還有一位美麗的女士而我坐在這裡好像……我太太的手術呢好在我們雷徹的醫院說……”

“雷徹？”

“是的主任我太太在南部相信我這幾天我也老是耳鳴呼吸不順您知道在生死交關的時候有多無力隻有上帝……”

魯丘·菲尼思提覺得氣悶，眼前霧茫茫的，隻看到那個該死的家夥滔滔不絕。左手慢慢地伸向褲子口袋去拿皮夾。

男人走出大樓欣賞着手上多出來的一萬裡拉，腦中飛快地算了一下，搖搖頭，還不夠，歎一口氣。查了一下記事簿，快步穿過廣場，沿着大馬路走一小段，神色自若地走進另一棟大樓。

這次門房剛好由櫃台玻璃後面逮到他，依規定按下室内警鈴，保安立刻進入警戒狀态，所有門房堵住樓梯口，封鎖出口，所有層級的三百名員工全部神經緊繃。已經好幾次讓這類讨債鬼混進去，引起驚愕與恐慌。

男人胸有成竹，随口跟門房說要找撒林貝内博士。

“今天撒林貝内博士請假。”門房說。

“思馬亞博士呢？”

“思馬亞博士在開會。”

“貝博士呢？”

“貝博士生病請假。”

“喔，可憐的貝博士。”男人一副很難過的表情，“怎麼會這樣？如果可能的話……”

男人一個箭步。他突然瞄到人事室副主任普拉提博士正好通過入口大廳，對方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已經到了他身邊。

“早啊親愛的主任運氣不錯我正要找您關于一個提案……”

普拉提試圖甩掉他：“老實說……今天真的不适合……事情一大堆。”

“您别擔心主任我隻需要一分鐘的時間我發誓主任要不是貝諾茲工程師我怎麼敢麻煩您……”

“貝諾茲工程師？”普拉提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對啊貝諾茲工程師公共工程處處長他跟我說普拉提主任您是一位見多識廣的人說不定我的計劃案會有希望其實誰會不知道您呢我知道我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如果您知道我太太住院而貝諾茲工程師又……”

走出大樓，男人欣賞着手上多出來的五千裡拉。跟之前的一萬裡拉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折好，腦中飛快地算了一下，搖搖頭，還不夠，歎一口氣。快步向前，右轉，走了幾百公尺，停在一間教堂前面，嘴角揚起詭異的笑容，果斷地走完七階台階，打開門，走進去。

一轉眼他擺出一副深深愧疚的表情，右手中指指尖沾了聖水，在胸前畫十字。

無聲無息碎步向聖壇走去。

陰影中瞄到他，認出他，上帝打了個冷顫躲到柱子後面。

男人面不改色走向前，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直奔柱子後面。猛一轉身，搜尋。

上帝更快，閃到另一面。奇怪了，他的無限包容這回遇上敵手了，他真的不想聽那個男人的禱告。

男人轉身再找，可是不管他怎樣锲而不舍，就是找不到全能的主。以他邪惡的高度敏感，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沒有那麼好的手氣，不能貪心。

教堂内的聖人，側殿各祭壇的所有人都隐隐打了一個哆嗦，會輪到誰呢？

人見人怕的這個家夥若無其事地在中殿緩步前進，仿佛手持雙管獵槍，準備随時開槍的獵人在尋找獵物。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跪在右邊第三個祭壇前面，祭壇裡聖傑洛拉莫吓了一跳，不及閃躲。

“喔，至高無上的聖傑洛拉莫，”男人開始他的長篇大論，“你是教堂的台柱你是智者我的太太住院了你制造了那麼多奇迹施與那麼多恩惠最受人愛戴的你以慈父的愛明天早上的手術你是天上的神醫我兒子的小兒麻痹因你站起光明的你我悲傷的靈魂求你……”

他的祈禱如河流決堤，一發不可收拾。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都不用換氣。二十五分鐘，三十分鐘，三十五分鐘。氣急敗壞的聖傑洛拉莫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