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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傳:關鍵歲月》:展示卡夫卡的殘缺人生與寫作夢想

布拉格猶太人、保險局公務員以及作家弗朗茨·卡夫卡博士活了四十歲零十一個月,三十九歲辦理了退休手續,最後因喉結核死于維也納附近一家療養院。

身為作家的弗朗茨·卡夫卡給後人留下了《城堡》《訴訟》《判決》《司爐》《變形記》《在流放地》《一份緻某科學院的報告》《第一場痛苦》《小婦人》《饑餓藝術家》及《女歌手約瑟芬或耗子民族》。他與法國作家馬賽爾·普魯斯特、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并稱為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先驅和大師。

2022年是卡夫卡《城堡》誕生的一百周年,廣西師範大學上海貝貝特的“文學紀念碑叢書”即将推出廣受贊譽的《卡夫卡傳》三部曲(首推《卡夫卡傳:關鍵歲月》)。作者施塔赫吸納諸多至今尚未釋出的最新的卡夫卡研究成果,以頗富畫面感的生動叙述手法展現卡夫卡的内心與外在世界,包括大量聚焦日常生活的近景鏡頭,令人身臨其境。

内容最詳實的卡夫卡傳記

卡夫卡的文字誇張、殘酷、晦暗、不夠幽默。他的世界不宜居住。但是他的語句滲入肌膚,發人深思,讓人再也抖落不掉。卡夫卡在小說中展現出來的“夢境邏輯”與現代社會的噩夢完全一緻:對個體生活的剝奪似乎在我們所有人背後悄然發生。每個人看似自由,可無論你如何選擇,你永遠都隻是一個“案例”,與之相應的規則、措施和制度存在已久,早已準備就緒,即便是你某些完全自發的舉動、快樂的沖動都跳不脫那個徹頭徹尾被管理、被規劃好了的世界的樊籠。

閱讀這樣的文本,讀者面前會浮現出兩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一個是,“這些都是什麼意思?”另一個是,“這些都是怎麼想出來的?”如果讀者追随前一聲召喚,會陷入作品诠釋的密林;倘若循後一聲而去,則會踏入一片生平傳記的字謎方陣,費多少力也解不完。而在這套《卡夫卡傳》中,作者施塔赫将帶你踏入卡夫卡的人生,破解他的創作之謎。這是迄今為止内容最詳實、體量最浩繁的一套卡夫卡傳記。已譯為英語、西班牙語等多國文字,斬獲萊比錫書展獎、海米托·馮·多德勒獎等獎項。

殘缺的人生

如果我們搬用現今流行的那套幸福參數來衡量卡夫卡的人生,在人生的每一個方面卡夫卡都是殘缺的:健康、性、家庭生活、消遣、冒險、獨立、事業有成。誠然,卡夫卡并沒有生活在社會邊緣,他有自己的社交生活,還升到部門副主任,能領終身俸;但是他不喜歡自己的職業,那有限的安全感卻是過于漫長而辛苦的求學生涯換來的,也可以說是用一生光陰換得的。

當今的年輕人已覺理所當然的決定權,廣泛的選擇自由,對于那個年代的卡夫卡而言都遙不可及。他三十歲的時候還跟父母住在一起,隻有幾個月時間是搬出去住的(同在一座城市);他的朋友圈很小,而且非常穩定,幾乎沒什麼變化。他見證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他的财産被疾病和惡性通貨膨脹所吞噬。這個“世界”,他沒有看到多少,看到的那一點也是匆匆一瞥,因為旅行時間受到嚴格的度假規定所限。作為補償旅行不足的消遣活動也少得可憐:遊泳,劃船,做操,療養,郊遊,打理園圃,在布拉格酒館喝個半醉。然而最叫人震驚的,還是卡夫卡為滿足性與情欲的需求窮其一生付出多少無望的努力,弗朗茨·卡夫卡一生三度訂婚,但卻終生未娶,沒有子嗣。而這種努力與那所得無多的幸福形成巨大落差,即使那微薄的一點幸福感,得來也總費盡周章,從來不曾自由暢快地抵達。

關鍵歲月:卡夫卡生存的核心

伴随着生活中如此種種限制和缺失,卡夫卡在文學上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寫作行為在他眼裡是生存之核心,寫作讓他内心平靜,情緒穩定,寫得成功令他感到快樂和自信。

《卡夫卡傳:關鍵歲月》聚焦1910到1915年那決定卡夫卡一生創作與生活的關鍵年月。這是卡夫卡一生中記錄最詳細的時期,無疑也是他最重要的人生階段。在這段歲月裡,卡夫卡接二連三地作出了重要決定,進而定義和限制了他未來十年的生活。曾經無拘無束、易受外界影響的青年卡夫卡轉變為敬業的公務員,成長為“卡夫卡式幽默”的大師。他經曆了一些痛苦的事情,這些事件塑造了他的自我形象,被他作為典型事件而銘記一生,尤其是戰争爆發前幾周發生的解除婚約事件。在1912年至1914年間卡夫卡經曆了兩個極富成效的創作階段,“爆發式”寫出《判決》《變形記》《失蹤者》《訴訟》等突破之作,就此鋪平那條他将一直走到底的藝術之路。

此部傳記集施塔赫十八年研究之所得,施塔赫查閱了大量馬克斯·布羅德的筆記和日記等一手資料。有如全景電影般呈現了猶太人身份、布拉格社會環境、禁欲主義、戰争、與菲莉絲之戀等每一要素與經曆在卡夫卡身上烙下的印迹。這六年,構成卡夫卡生存的中心。或許在這本傳記中,我們能找到破解卡夫卡這一階段創作之謎的鑰匙。

【精彩段落】

第一章 卡夫卡一家

卡夫卡家的一天是從清晨六點開始的:清理廚房爐灰,準備早餐,給起房間供暖,準備洗漱用的熱水——這一連串讓人讨厭又嘈雜的活計,自然都是女傭分内的事。但是卡夫卡最小的妹妹奧提莉艾,小名奧特拉,差不多也在這個時辰起床。幾年來,她承擔了一項任務:每天匆匆吃完早餐,帶上一串鑰匙,趕往近一公裡外近老城區的策爾特納街,打開“赫爾曼·卡夫卡婦女時尚用品商店”的大門。七點一刻,店員們就已在店門口等候了。

奧特拉一出門,她哥哥差不多也要起床了。他那間狹小的沒有暖氣的卧室很不幸地連着父母卧室和起房間,牆這邊早餐盤叮當作響時,另一邊就會傳來母親的竊竊私語,父親毫無顧忌地打着哈欠,在嘎嘎作響的雙人床上重重地翻身。對着走廊的一扇門鑲着不透明裝飾玻璃,隻要外面一開燈,他的房間也會亮起來。

卡夫卡家裡十分局促:屋子裡到處能聽見父親的大嗓門。如果有客來訪,全家都會出面接待。要是不甘心于隻能和客人打暗号,就得事先和家人說好,才能單獨會客。從卡夫卡的文字描述裡,我們倒不能看出有哪位家庭成員對缺乏私密性的家庭環境感到不适——除了卡夫卡自己。每逢星期天早上,卡夫卡隻要瞥見幾步開外父母雙人床上一團亂的被褥,就會感到一陣輕微的惡心(當然他不會直接寫下這種感受)。

不過,他沒法抱怨,畢竟,他是這個家裡唯一擁有自己房間的人,三個妹妹——艾莉、瓦莉和奧特拉長年擠在一間“女孩房”。大妹艾莉1910年秋天結的婚,婚後離家另住,但卡夫卡還得和另外五位(還包括一位女傭)同住一個屋檐下。清晨的家庭氣氛令他感到不适,他愈發想擺脫這種居住環境。

第九章 女孩,女士,女人

睡眠也是一種姿态,能激起保護欲和母性關懷,而且這樣的關懷不會去眷顧那個從容旅行的菲莉絲形象。她的弱點暴露之時,卡夫卡吃驚不小,但他并沒有去修正她的理想形象,而是迷戀上了第二個形象。在這個形象中,她所有的柔弱都被濃縮成一個意象:一個睡眠中的女孩。

……如果我知道,你還醒着,而且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就無法安心寫作。但如果我知道,你已睡下,我就會勇氣倍增地寫下去,因為在我看來,好像你已經将自己完全傳遞給了我。酣睡中的你是多麼無助,多麼需要人看顧啊,就好像我是為了你和你的安好而寫作。

有了這樣的想法,寫作怎麼還可能停頓呢?睡吧,睡吧,白天你的工作比我多多了。無論如何,你要快點去睡,明天請不要坐在床上給我寫信了,也許今晚也不要寫了,如果我的願望足夠有力的話。而且在你睡覺之前,你可以把阿司匹林藥片先扔到窗外。

兩種想象,兩個女性形象,一個是保護者,另一個是被保護者。兩者互相沖突,隻要卡夫卡對親密關系的渴望包含兩個菲莉絲形象,沖突就無法消除。他感受着沖突造成的壓力,何時轉向哪個形象,取決于戀愛曲線發燒般的起伏。他輕而易舉就能逃避:從一個幻影轉移到另一個幻影,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阻礙了他去兌現曾再三強調的親密關系。

有一回強大的菲莉絲和弱小的菲莉絲相遇了。她給他寄了一張童年照,大概是她十歲時拍的,卡夫卡幾乎感動到流淚。“肩膀這麼窄!她真是弱不禁風啊!”他随即意識到,這個女孩就是那個“還未曾解釋為何會在酒店房間裡擔驚受怕的女人”。菲莉絲于是又給他寄了一張照片———出于一種微妙的、有點沖突的妒意,誰知道呢。這回她寄來的照片上是一位從容笃定的成年女性。卡夫卡忽然間就不确定了:

新寄來的照片給我的感覺有點奇怪。我覺得自己和小女孩的距離更近,我可以對她說任何話,而我對照片上的女士卻懷有敬意。我想,即使她的确是菲莉絲,她也是長大成人的菲莉絲,俨然是位需要認真對待的女士。小女孩很有趣,她并不悲傷,但神情卻非常嚴肅,面頰飽滿(這也許隻是晚上燈光的作用),臉色有些蒼白。如果我必須在兩者之間作出選擇的話,雖然我決不會不假思索直接跑向小女孩,我不會這麼說的,但我也會朝着小女孩走去,雖然會走得很慢,而且一邊走,一邊會四處尋找女士,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最好的情形是,由小女孩帶着我去找女士,并把我介紹給她。

卡夫卡手裡拿着兩張照片,女孩和女士,兩人都在看着他。他的目光從其中一個遊移到另一個,他試圖重合這兩個形象。但他無法做到,總有一天,他要在兩者之間作出選擇。

第三十二章 自我審判:《訴訟》與《在流放地》

卡夫卡的《訴訟》是個龐然怪物。裡面沒任何東西是“正常”的,也沒有任何東西是簡單的,無論你是研究它的誕生史,它的原稿,還是分析其形式、題材、内容,或者着力于闡釋這部作品本身,探究的結果都一樣。無論朝哪裡看,都是幽暗一團。

這一點,布羅德最先感覺到了,因為卡夫卡經常會給他讀上幾頁。最終,布羅德把手稿拿回家去了,他可不想讓卡夫卡把書稿銷毀掉。他深信《訴訟》是部重要作品,足以讓好友成為超新星,光耀文壇。可他最終拿到手的卻是松散的一百六十一張活頁,大部分正反兩面都寫了字,從幾個本子上扯下來的。卡夫卡給這堆稿紙草草歸了類,給每一“捆”(可以了解為一個章節)加了一頁封面,上面寫有臨時性的标題。但是有幾“捆”裡面僅存一頁,而另幾“捆”則讓人懷疑包含了不止一個章節的内容。其中哪些章節已經寫完,卡夫卡在生前從未透露,也從未給這些章節編過号。是以擺在布羅德面前的仿佛一個大雜燴,裡面有已經完成的章節,快要寫好的,才寫一半的,以及剛剛才寫了個開頭的章節。而且如果要做成書,布羅德還得自己給這些章節排序。當然,他還有大把時間、大把機會直接詢問作者本人。隻是對此他很謹慎,不輕易開口。布羅德很高興把這個珍寶鎖在自己抽屜裡保護起來。他以一貫的方式

給卡夫卡施壓,比如公開談到卡夫卡“完成了”一部長篇,有一回甚至威脅說,他要獨自将《訴訟》“縫合成衣”。倘若卡夫卡曾經疑心布羅德說的可能并非玩笑,那麼肯定會找布羅德要回《訴訟》書稿。

布羅德是老道的文學評論家,但并非以研究文本見長的文獻學家,他不具備這方面的技巧,也沒有這類專家應有的顧慮。他把卡夫卡以速記體寫下的段落整個劃掉,然後在同一頁上整整齊齊謄寫了一遍。他覺得這麼做并無不妥,他竭力要讓那些為卡夫卡的文學天才所傾倒的讀者讀到完整的作品,用盡一切辦法掩蓋作品支離破碎的原形。他給小說添了标點符号,統一了人名,為了讓沒寫完的一章顯得完整,甚至調整了句子順序。過于零碎的段落,他幹脆拿掉,或者像在後來的版本中出現的那樣,将其歸入“附錄”,其餘則憑個人感覺來整理。就像“啟示錄”一樣,這部令數代文本鑒賞家駐足評賞的文本最終以這樣世俗的方式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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