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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磚彤瓦寄鄉愁

2022年5月6日《莆田僑鄉時報》興化尋寶04版

紅磚彤瓦寄鄉愁

紅磚文化展廳

驅車沿福廈路南下,過江口橋,入莆田境,在一片鋼筋水泥的叢林裡,偶有幾棟懸山式、燕尾脊的紅瓦房掠過車窗,别有一番風韻——這就是頗具莆仙地方特色的“紅磚厝”。

芳山村的“紅磚厝”

莆仙地區取土燒磚的曆史悠久,《莆田市志》裡有記載:“早在東晉時,境内已出産窯磚。唐代,在今西天尾、莊邊裡坑等地已生産磚瓦,所産磚為長方形厚磚,多為農戶兼營的副業。”據考古發現,當地宋朝人已經常用紅磚修建墓室;明清時期,紅磚建築日益盛行:市區廟前,建于明萬曆二十年(1592)的明朝禮部尚書陳經邦宅第“大宗伯第”中即可見到紅磚的使用;延至清代,各式建築,不論是寺廟宮觀、還是官邸民居,都形成了紅磚彤瓦、雙面坡屋頂、懸山式、燕尾脊和木雕石雕并用的獨特建築樣式。在素有“小上海”之稱的莆田市涵江區,更是分布着大量具有莆仙特色的“紅磚厝”。明朝詩人王偉有詩雲:“涵江自昔繁華地,桑柘連蔭百餘裡。笙歌搖曳樹底聞,甲第巍峨空中起。”詩中的“甲第巍峨”,說的就是涵江的紅磚厝。

紅磚彤瓦的廣泛使用也推動了民間建窯燒磚技藝的發展。位于涵江區三江口鎮的芳山村就是曾經輝煌一時的磚瓦燒制專業村。

芳山村地勢平緩,望江河穿村而過。境内沃野連綿,阡陌縱橫,溝渠交錯,水系發達。得益于遠古地殼的滄桑變遷,灘塗變良田,田地表層之下30厘米的泥土呈黑藍色,粘稠細膩,含沙量少,是上好的窯土。用這種深藏于良田之下的灘塗淤泥燒制出來的磚瓦通體透紅,有别于域外的青磚黛瓦,更加美觀吉祥、堅固耐用,深受人們喜愛。産品遠銷莆仙周邊和八閩大地,成為人們首選的建築材料。

在長達百多年的鼎盛時期裡,涵江芳山、塘頭一帶集聚起數以萬計勤勞樸實的窯工。他們依仗着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建窯燒瓦、創業謀生,磚瓦生産成為當地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常年的辛勤勞作中,曆代窯工們充分發揮了聰明才智,在産品的實用性、藝術性方面不斷推陳創新,不僅生産出了建築用的紅磚彤瓦,還開創性地制作出了美觀實用的紅磚系列用品,滿足了不同使用者的差異化需求,也湧現出了衆多的能工巧匠,創造了燦爛的紅磚文化。

直到本世紀初期,随着替代産品的問世和環境保護的考慮,磚瓦用量才日漸萎縮。曾經盛極一時的磚瓦生産也慢慢地退出了曆史舞台,漸漸消散于歲月的煙塵之中。

方明耀先生在展館内作講解

作為一名生于斯、長于斯的芳山村人,民建會員、涵江區政協常委方明耀先生對先輩的紅磚制作工藝情有獨鐘、喜愛有加。多年來,他利用業餘時間,在儲存、傳承紅磚文化遺産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周末,筆者慕名前往位于芳山村的“紅磚文化展館”參觀。

道是“紅磚文化展館”,其實就是方明耀先生配合市、區檔案館将自家住宅辟成的展廳。一入大院,隻見兩條巨幅對聯從一幢頗具莆仙風格的三層“五間廂”磚瓦房垂下:“獨對秦磚漢瓦吟誦唐詩宋詞元曲沐浴清風明月,時逢國泰民安頌揚政通人和業興歡呼舜日堯天”,氣勢恢宏;步入展館大門,一對“傳播特色紅磚文化,亘念前賢巧匠精神”的聯句又映入眼簾,彰顯了弘揚生态文明理念、留住鄉愁傳統記憶的鮮明主題。

方明耀先生對自己多年來苦心發掘、收集的800餘種、1500多件的紅磚産品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在他的熱情引導和專業介紹下,我們靜靜地感受着厚重的紅磚文化帶來的心靈震撼。

在這裡,年代最悠久的藏品是一塊唐末的“方金紫長官※墓磚”。這塊飽經歲月洗禮,已呈黝黑色的厚重磚塊,從遙遠的唐朝走來,仿佛在娓娓地講述着久遠的燒窯制磚史;更多的藏品則是明清由仙邑、瑤台、九鯉、塘頭、眉山等地生産制作的興化城牆磚。這些本應與興化府城牆渾然一體的城磚,卻因倭寇犯境,城崩牆塌而星散民間。刀劈火炙的磚體,既親曆了祖先們在倭寇鐵蹄下的慘狀,也見證了戚家軍英勇殺敵的雄風。它正時刻警示着莆陽子孫:勿忘國恥、振興中華!

在這裡,有伴随着人們對生活品質的不斷追求而日趨藝術化的古建築的外表裝飾,如瓦當、滴水、杉頭瓦、花格、磚雕等。在基本功能不變的情況下、能工巧匠們增加了千姿百态的紋飾,如文字紋、動物紋(主要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四神獸為主)、雲頭紋、花鳥紋等。在這些瓦制産品中,不僅有象征神聖吉祥的龍鳳、象征威武雄壯的虎獅、象征長壽好運的松鶴、象征和合美好的荷花,還有梅蘭竹菊、小鹿奔馬、古典人物等等,無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特别是磚雕書法藏品,如宋代朱熹“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和唐朝劉方平“更深月色半人家,北鬥闌幹南鬥斜”行書作品,蒼勁有力、鐵畫銀鈎,飄若浮雲,矯如驚龍。這些本應在宣紙上用筆墨揮灑出來的詩情畫意,卻在相對呆闆的磚雕壁畫中生動流暢地展現出來,令人擊案稱絕、贊歎不已。

在這裡,還有常見的磚瓦建材之外的美觀實用的日用品,如瓦制壇罐、花盆、硯台、燈台、茶爐、香爐、筷筒、煤爐、甕蓋、豬槽、雞槽等,這些磚瓦衍生品往往都留下了鮮明的時代印記,從中可以窺見當年人們飲食起居的種種習俗。

更難能可貴的是,在這些琳琅滿目的磚瓦制品中,還有一些明顯帶有異域風情的物件,格外引人注目:如制作精美的瓦制壺罐,表面雕有中亞男士、波斯少女的頭像。這些洋溢着異域文化特色的瓦制産品又深藏着怎樣的曆史故事呢?

據方明耀先生介紹,明朝永樂年間,鄭和七次下西洋,滿載中國絲綢、茶葉、陶瓷、瓦器等物品的船隊,經中國南海,過馬六甲海峽,穿印度洋,渡孟加拉灣,越波斯灣,抵達中、西亞等信仰伊斯蘭教的國家,最遠的船隊到過埃及、索馬裡、尚比亞等非洲國家。當時,泉州港是最繁華的海上絲綢之路的出發港,而涵江曆來水系發達、交通便捷,新港、新橋頭、田厝、端明閘門等均可由内港連接配接三江口海港碼頭。憑借着優越的自然條件和涵江人民的聰明才智,境内的土特産品源源不斷地通過三江口碼頭接駁運往泉州港,再遠渡重洋直達異域,換回象牙、瑪瑙、香料等奇珍異品。一條海上絲綢之路,就是一根海上商品貿易、文明交流的紐帶。在與海外頻繁的交往過程中,海外的一些文化産品通過船隊流入國内。心靈手巧的制磚先祖們,抓住商機,根據外域傳來的圖像,用獨特的手藝,燒制出了美觀實用的紅瓦波斯物件,再銷往海外,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展示了中華紅磚文化的精髓,也見證了海上絲綢之路的輝煌。

芳山村的磚窯遺址

在方明耀先生的帶領下,筆者還參觀了芳山村的磚窯舊址。他說,已知芳山村的磚瓦窯生産源于清代,建國後,境内磚瓦由生産隊集體生産經營。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芳山磚瓦燒制史上頗為傳奇,迄今仍讓人津津樂道的轶事:1965年間,北京頤和園重新修繕,亟需一批堅實的七斤磚,國家文物管理局遂向全國征集。因涵江古為磚瓦之鄉,就責無旁貸地承擔起研制七斤磚的任務。之前本地一般生産四斤磚、五斤磚,厚度在5-7公分;而七斤磚厚度是9公分,厚度雖然隻增加了2公分,但對生産工藝和火候控制卻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七斤磚體積較大,若火力過猛、磚體容易爆裂;火力不足,磚體又不能熟透,很難進入專家的法眼。芳山大隊燒磚制瓦久負盛名,用黑窯燒制出來的磚瓦堅實紅亮、美觀耐用。于是具體負責組織生産研制的涵江人民公社建材站就将研制任務下達給芳山大隊(即芳山村),芳山大隊又指定由制磚技藝精湛的第九生産隊方文波牽頭制作磚坯,并由九隊瓦窯燒制。經過反複研制攻關,終于大功告成。燒制出來的樣品棱角分明、六面平整,堅硬透紅、聲音清脆,經北京專家鑒定,完全符合品質标準。這批七斤磚最終運往北京,點綴在世界名園之中,這也是近代本地生産的紅磚所銷往的最遠之處,為芳山村悠久精湛的燒磚工藝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磚雕書法

據方明耀先生介紹,上世紀70~80年代,芳山村的磚瓦生産發展至頂峰,平均每46人就擁有1座磚瓦窯。改革開放後,生産隊磚瓦窯由私人承包,更多的村民忙于印制磚瓦土坯,賣給燒窯人,芳山村的磚瓦生産一派繁忙景象。後來,随着時代發展和城市化程序,建築材料大多被鋼筋水泥替代,磚瓦用量大為減少;而燒制磚瓦所排出的黑煙廢氣又嚴重地污染了環境,磚瓦燒制業才逐漸式微。2010年前後,芳山境内的最後一座磚瓦窯熄火,磚瓦生産從此成為曆史。目前,村裡尚未拆除的磚窯遺址僅剩下9座。

唐末“方金紫長官墓磚”

站在廢棄已久的磚窯遺址面前,已經不見了當年日夜燃燒的熊熊爐火和窯工們汗流浃背的勞作身影,也不見了滿場滿埕堆放的紅磚彤瓦和來來往往的手推肩挑,隻有芳草萋萋、殘牆斷垣,似乎還在訴說着芳山村當年燒制磚瓦的輝煌。我想,方明耀先生能夠依托本地的磚瓦制作傳統,收集整理曆史文物,理清紅磚文化脈絡,聯手市、區檔案部門建設“紅磚文化展館”,是一件造福子孫、澤被後世的有益探索。它就象一根連接配接着傳統與現代之間的紅線,既是一首動聽的故鄉謠,也是一本厚重的傳家譜;既是人文的起點,更是心靈的家園。“紅磚文化展館”的建成,增強了向心力,凝聚了人心,用一種看得見、摸得着的載體,為當地文化産業、全域旅遊、鄉村振興提供強有力的特色文化保障,以實際行動踐行了習近平總書記“留得住青山綠水,記得住鄉愁”的教導,值得充分肯定。

※注:方廷範,安徽歙縣人,唐代大順年間進士,先後任長溪、古田、長樂縣令,人稱為“長官”;因時逢唐朝末年,中原戰亂不斷,無法回歸故裡,便選擇在莆田城區的刺桐巷居住下來,并把刺桐巷改名為“方巷”。曾受贈金紫光祿大夫,史稱方金紫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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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打開鄉情的視窗

責編:陳海容

編審:鄭育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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