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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第一個到達日本的歐洲人--平托在日本的奇遇記

作者:美劇爛番茄

豐後人從未見過長相如此怪異的男子。他們都是高鼻梁,蓄着大胡子,穿着蓬松如燈籠的褲子,似乎并不了解日本的風俗和禮數。對于聚集在府内碼頭的一小群旁觀者來說,這三名航海者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艘船是被暴風吹到日本的,這股風在日本外海已處于強弩之末。橫渡東海而來的帆船非常罕見,是以這艘飽受大海摧殘的船甫一到達,便引起府内代官的注意,他聞訊立即趕往碼頭。在那裡,那些陌生人通過中國翻譯告訴他,他們“來自世界彼端一個名為葡萄牙的國家”。

府内代官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便派人将他們到來的消息報告給豐後大名大友義鑒。義鑒擔心,讓這些人活下來可能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于是下令處死他們并沒收他們的财物和船隻。這件事引起藩内重臣的非議,義鑒的長子義鎮的反應尤其激烈。他告訴父親,這麼做會玷污豐後在全日本的名聲,他不會容忍這樣的謀殺。

義鑒極不情願地收回了指令。不過,聽說了更多關于這些“異國”之人的消息後,他開始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慶幸。據說這些人穿着考究、談吐得體,在秩序井然、等級森嚴的日本,這點至關重要。最令他滿意的是,這些人“身着絲衣,腰間佩劍,與一般商人迥異”。他給府内代官寫了一封信,指令後者立即帶其中一人或所有人來見他。他在信中寫道:“我已經聽說,這些人給你們講了世界上的種種趣事,還發誓說外面有一個比我們的世界更大的世界。”

自稱第一個到達日本的歐洲人--平托在日本的奇遇記

豐後大名之是以突然對這些外來者感興趣,隻是出于無聊的好奇心。當時他正受數種或真實或想象的疾病折磨,生活無趣。他在信中寫道:“你知道我一直不舒服,受病痛折磨,急需一些事來轉移注意力。”是以,他承諾,無論何人作為客人來訪,都将受到最高規格的禮遇。

在三名葡萄牙人當中選出前去谒見大名之人并不困難。費爾南·門德斯·平托,一個巧舌如簧的探險家,立即被府内代官看中,因為“他言語幽默,還挺受日本人歡迎,也許可以讓那個病人振作起來”,可以“讓大名開心,而不僅僅是轉移他的注意力”。

費爾南.門德斯.平托(Fernão Mendes Pinto),是一個非凡的探險家,同時是一個古怪的貴族,喜歡穿華麗的服裝,極具人格魅力。1514年他左右出生于葡萄牙中部蒙特莫爾的一個貧苦家庭,少年時代在貴族家裡當差,當時葡萄牙海外擴張活動方興未艾,平托和許多同胞一樣,夢想漂洋過海,去新世界發财緻富。

是以他在1537年登上一艘帆船,前往印度。在東方,他漫遊了二十一年,他先為葡萄牙王室效力,後改道經商;他還參加過耶稣會,但又莫名其妙地脫離;他還曾經随葡萄牙的使團出使日本。他的經曆離奇坎坷,到過印度的果阿、埃塞俄比、中國、日本、霍爾木茲,馬六甲、蘇門答臘等地。

他還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喜歡搜集奇聞異事,六年多前離開葡萄牙,滿世界尋找古怪的故事。多年之後,當他開始整理自己的旅行記錄時,他在扉頁上寫下了一段極有吸引力的介紹語:“我五次遭遇船難,十六次被賣,十三次為奴。”

他的作品名為《遠遊記》,記載了發生在這個無畏的作者身邊的各種突發事件和冒險故事。他寫這本書的初衷隻是與親友分享冒險經曆,但很快就出版了,成為當時的暢銷書。1558年,他傳回裡斯本,潛心著作,于1576年完成講述他在東方漫遊經曆的《遠遊記》,此書出版後旋即在歐洲引起反響,1620年出版了西班牙文本,1625年荷蘭文本問世,1671年德文版刊行,此後還相繼出版了意大利文、瑞典文本,英文本、法文本。據不完全統計,自《遠遊記》問世以來,已有包括中文本的摘譯本、全譯本達一百七十種之多。

但需要注意的是,平托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剽竊者,他随心所欲地将别人的冒險成果據為己有。他的書前面所述作為海盜在中國沿海的遇險過程;然後記錄平托等人作為囚犯從南京被押送到北京的經曆。這樣,平托自稱從中國的沿海到江南,又從江南到塞外,穿越了大半個中國,通過一些列事件與中國社會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接觸。

自稱第一個到達日本的歐洲人--平托在日本的奇遇記

實際上平托應該到過中國的一些港口城市,可能是廣州和甯波一帶的海岸線,但有關中國内陸的描述,特别是對北京的描述,則是參考了前人的資料,在此基礎上揉入了虛構和想象。平托對文字和叙事有高超的駕馭能力,虛構和現實奇妙地得以結合,是以他繪聲繪色的描述讓總人相信作者的在場。平托在《遠遊記》中對中國的地理、政治、司法、經濟、風俗均有廣泛的描述,塑造了他眼睛中十六世紀中國的形象。

他自稱是第一個到達日本的歐洲人,而衆所周知(他自己也知道),在他之前已經有一些遭遇船難的歐洲人漂到日本海岸。

他為了讓自己的書更具娛樂性,不惜篡改日期、剽竊故事、誇大其詞。不過,他對日本經曆的描述大多确有其事,他确實和同胞若熱·德·法裡亞到過豐後,關于日本海岸線的情報基本準确。他在豐後期間的經曆應該也是真實的,因為可以和其他資料互相印證。義鑒之子義鎮後來對一名日本史作者講過類似的故事,後者記下了它。平托遊記的英譯者寫道,“在他之前……沒有人如此詳盡地描述過東方”——這種說法不算過分。

衆多家臣和侍從身着華麗的長袍,拿着象征他們官職的權杖,帶平托去見豐後大名。平托對這些人繡着精美花瓣、鑲着金線的華麗服飾印象深刻,不過後來的訪客更在意日本人的長相。耶稣會士路易斯·弗洛伊斯寫道,他們的“眼睛和鼻子都很小”,不像葡萄牙人那樣留着大胡子,反而會用鑷子“拔光面部的毛”,使皮膚光滑且有光澤。他們的發型同樣可笑。日本人會剃掉頭頂大部分頭發,把其餘頭發留長,梳成馬尾,“盤在腦後”。就連日本人挖鼻孔的方式也引發了歐洲人的評論。“我們主要用大拇指或者食指挖鼻孔,”一個歐洲人寫道,“他們卻用小拇指,因為他們的鼻孔很小。”

自稱第一個到達日本的歐洲人--平托在日本的奇遇記

大友義鑒

平托很快被帶入府内城,直接被帶進義鑒的寝室,後者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他看到平托後,費力地爬起來,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你來到我的國家,”他說,“對于我來說,就如同從天而降、滋潤我們稻田的雨露一樣令人愉悅。”平托被這種非同尋常的歡迎儀式吓了一跳。他在書中寫道,他“被大名的話和這樣的問候方式弄得不知所措”。但他很快鎮靜下來,為片刻的沉默向大名大人道歉,并解釋道:“偉大的國王如此威嚴,令我不敢吐半個字。”他接着寫道:“與他的偉大相比,我與愚蠢的蝼蟻無異。”

平托當時很可能認為義鑒就是日本國王,他在幾年後才知道義鑒隻是日本衆多封建大名中的一個。他的小封地隻占九州島的一小部分,九州島是組成日本列島的四個主要島嶼之一。

義鑒并沒有糾正平托的錯誤,對平托的那個世界也沒有任何興趣。相反,他一直在談論他最喜歡的事——他自己,他讓平托的中國翻譯把他的病情告訴葡萄牙客人。“你一定要讓我知道,在你的國家,在世界的盡頭,有沒有什麼可以治療正在折磨我的疾病的方法。”義鑒患的是痛風,不過這不是他唯一的問題,每次吃海鮮或者貝類時,他都沒什麼胃口。他告訴平托,自己“沒有食欲……已經差不多兩個月了”。

平托驚慌地發現自己被要求制作藥劑。他想拖延時間,于是告訴義鑒,他“不通醫術”。但由于擔心義鑒會失望,他突然改口說他的船上有“某種木頭”,泡在水裡就“可以治愈比他抱怨的病嚴重得多的頑疾”。這塊木頭被帶至府内城,平托用它泡水,義鑒“連飲三十天後……徹底恢複了健康”。

盡管義鑒和平托很快建立起友誼,而且他似乎确實很感激平托的藥,但他的同胞并不認為早期來日本的歐洲人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地方。“這些人是柏柏裡(指埃及以外的北非地區)商人,”一部史書記載道,“他們雖然對高低貴賤略有所知,但是我不清楚他們是否有一套得體的禮儀。”其他人則驚恐地發現,這些外國人肆無忌憚地大喊大叫,彼此咒罵。“(他們)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一名書吏輕蔑地寫道,“(而且)不識字。”更糟糕的是,他們的衣服又髒又臭,不刮胡子的邋遢外貌也惹人不快。

自稱第一個到達日本的歐洲人--平托在日本的奇遇記

日本人對葡萄牙船長既着迷又反感。這些趾高氣揚的探險家雖然穿着華麗,卻很少洗澡,而且絲毫不尊重日本禮儀

如果不是因為一種重要的貨物,日本人很可能立即把這些葡萄牙人打發走。這種貨物就是他們的武器——火繩槍,其殺傷力令日本人歎為觀止。“那個國家的人從來沒有見過槍,”平托寫道,“也無法了解槍是什麼。由于不了解火藥的秘密,他們斷定這是一種妖法。”

義鑒向平托打聽葡萄牙國王麾下火槍手的數量,平托編造了一個迄今為止最荒誕不經的故事。平托聲稱葡萄牙國王手下有二百萬名火槍手。“(豐後)國王感到不安。”平托寫道。他還得意地補充說,那是“一個絕妙的回答”。

義鑒的兒子義鎮很快便意識到這種武器的價值,而當時的日本人還在用刀和弓箭作戰。他想親自測試火繩槍,但由于擔心平托可能拒絕他的要求,便在晚上潛入客人的房間,偷走了武器。這是愚蠢之舉。年輕的義鎮不知道如何裝填火藥,也不知道如何開火。他在槍管裡裝入大量火藥,塞入彈丸,點燃火繩。伴随着一陣亮光和巨大的爆炸聲,“火繩槍斷成三截,他受了兩處傷,失去了右手大拇指”。年輕的王子看着斷掉的大拇指,一陣眩暈,“像死人一樣倒下了”。

對于平托來說,這可能是最壞的消息了。大友家年輕繼承人的事故在城中引起騷動和憤怒,他們将矛頭指向這個不速之客。“他們斷定是我殺了他,”平托寫道,“兩個人拔出他們的短刀想要殺死我。”但是豐後大名阻止了他們,他要先弄清楚情況。平托雙手反綁,跪在大名面前。一名翻譯仔細盤問他,旁邊站着一名負責審判的官吏,手裡握着一把“沾了王子鮮血”的匕首。平托被簡單告知日本人的處罰方式。被定罪的犯人通常會被當衆切斷手腳,然後被鞭打緻死或被斬首,屍體留在原地直至腐爛,作為對其他人的警告。平托将遭受的處罰同樣很可怕。“如果你答不上我的問題,”審訊者說,“你會被挫骨揚灰,就像死鳥的羽毛一樣,被風從一個地方吹到另一個地方。”

負責審判的官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剁成齑粉,好在義鑒更理智一些,提議道,既然他的客人造成了年輕的義鎮的意外,那麼他就有責任使義鎮活過來,他或許可以再用一種新藥劑讓大名之子複活。這是平托到日本後第二次發現自己在扮演醫生的角色,隻是這次他本人也處在生死關頭。

年輕的義鎮看起來已是死人。他倒在地上,“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但是,經過初步檢查之後,平托确信他的傷勢并不像聚集在周圍的家臣們想的那麼嚴重。他前額的傷口看起來雖然可怕,但其實“并無大礙”;他的大拇指幾乎斷掉,僅靠肌腱和手相連,但仍有保住的可能。“現在,因為右手大拇指的傷勢最重,”平托寫道,“我從那裡開始,縫了七針。”他的技術非常粗糙,傷口還在流血,于是他用了一種更為傳統的藥劑——“蛋清……我在東印度群島見過有人用這種方法”。這個療法見效了,血止住了,世子恢複了意識,漸漸蘇醒過來。不到二十天,他就康複了,“沒有任何不便,隻是大拇指還不太靈活”。這次事故證明了火繩槍的緻命效果,它在日本未來的戰争中被廣泛使用。事故後的幾個月裡,當地鐵匠一直忙着仿制這種武器。

自稱第一個到達日本的歐洲人--平托在日本的奇遇記

日本人禮節繁瑣

日本人繁複的禮節令平托感到吃驚,而義鑒的家臣則震驚于葡萄牙人粗魯的飲食習慣。1556年,當平托第二次來到日本時,他被邀請參加了一場莊重的宴會。在宴會上,他很快發現自己成了被取笑的對象。他寫道:“我們開始按照自己的方式,吃掉面前所有食物。”他還寫道,對于“國王”和“王後”來說,看他吃東西(比)看任何一出喜劇都更有意思。日本人“習慣用兩根小棍子進餐……而且認為用雙手觸碰肉類是十分無禮的行為”。宴會快結束時,日本人的好興緻變成了赤裸裸的輕蔑,參加宴會的家臣“用我們來打發時間,他們嘲笑并愚弄我們”。宴會結束時,一個日本商人帶着一些木頭假肢進入房間。他向平托和他的人解釋說,既然他們的手“免不了會沾上魚腥味和肉味……這件商品正适合他們”。其他客人在一旁大笑不已。

平托在大友的府内城待了幾個月後,結束了第一次日本之旅。他一直着迷于日本的富饒和輝煌,盡管他的故事聽起來像杜撰的中世紀寓言,但這是世人第一次得到了一窺這個國家的機會。平托生動地描述了自己見到的種種不可思議之處,後來前往日本的人和他的看法大同小異。一個剛到日本不久的人在給家鄉的信中震驚地寫道,日本人在幾乎所有方面都很優秀。“你不應該把他們當作野蠻人,”他說,“除了宗教,我們與他們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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