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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兩宋鑒藏印考

清金石家、書畫鑒賞家周亮工論及宋代印學嘗言:“此道與聲詩同,宋元無詩,至明而詩可繼唐;唐宋元無印,至明而印章可繼漢。”清人陳克恕所著《篆刻箴度》亦延此說。三百年後的傅抱石先生在《中國篆刻史述略》有“隋唐以後的朱文印,則面目全非,是以‘诎曲盤回’為主,偏重正齊和對稱的。”三家論說舉此而遺彼,幾近偏廢。印學盛于秦漢,明清篆刻流派的發展更是對“印宗秦漢”觀念性突破,但舍去宋印而割斷曆史,将無法诠釋明清文人篆刻所依托的風格來源。兩宋三百餘年,于文藝類足可媲美盛唐,宋詩雖不及唐詩,但遠在明清之上。詞更成了兩宋标志性文學體裁。文學成就最高的唐宋八大家,唐代隻有韓柳,而宋占據六家。兩宋宮廷設立了完整周密的翰林圖畫院,書畫藝術更是燦爛完備,而兩宋印學置于這樣的文化背景下豈有不興之理。宋徽宗、高宗偏愛書畫,内府書畫鑒藏印記更是蔚為大觀。皇帝迷戀書畫更成了一種風尚導向,文人學者參與實踐則是将印學向前推演的關捩,使兩宋成了印學史上無可替代的轉折點,更影響了“元朱文”印風的形成,可謂柳暗花明。

一、兩宋内府用印

隋唐人鑒定書法時很少有钤蓋鑒藏印的先例,隻是在法書字迹上或副頁上簽署姓名,表示經其過眼鑒定過,唐張彥遠《曆代名畫記》卷三《叙自古跋尾押署》記載:“前代禦府,自晉宋至周隋,收聚圖書,皆未行印記,但備列當時鑒識藝人押署。”“押署”,顧名思義即花押署款是也。如王羲之《喪亂帖》右下旁徐僧權押署,王徽之《新月帖》後滿鶱、姚懷珍押署,王羲之《二謝帖》“良不”與“再拜”之間姚懷珍“珍”字押署,特别《奉桔帖》押署有隋代的諸葛桢、柳顧言、智果以及宋代的歐陽修、韓琦等十多人。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押署無疑會污損古人法帖,但古代鑒藏制度尚未完善,檢曆代印記可知,直到北宋以後才逐漸以鑒藏印代替了押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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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奉橘帖》

宋沿襲南唐舊制,于内侍省下設翰林院,總天文、書藝、圖畫、醫官四局,複興了書畫也豐富了内府的收藏。據南宋鄧椿《畫繼》所載,宋太宗端拱元年(988 年)法書名畫已蓄數千卷,及至徽宋朝曆經七朝141年的搜集庋藏,内府所藏書畫充牣填溢,百倍先朝。宋徽宗廣收天下書畫珍玩,擴充翰林圖畫院,内府庋藏曆代名迹,達到了前所未見的豐贍,并诏文臣編纂《宣和書譜》、《宣和畫譜》與《宣和博古圖》。宣和内府不僅荟萃天下之珍,宋喬年、米芾、蔡京、梁師成、蔡卞等傾力于内府所藏的書畫保護和整理,重新裝裱編成卷帙,宋徽宗親自題寫标簽,分級入藏。從現有傳世書畫名迹獲觀鑒藏印記有:1.“禦書”葫蘆形印一枚;2.“雙龍”圓形印一枚;3.“宣龢”連珠印一枚;4.“政和”長方形印一枚;5.“宣和”長方形印一枚;6.“政龢”連珠印一枚;7.“内府圖書之印”九疊文大方印一枚;8.“雙龍”方形印一枚;9.“宣和中秘”長圓形印一枚;10.“禦書”長方印一枚;11.“禦書之寶”印;12.“大觀”印;13.“重和”印。而前七方印近代稱“宣和七玺”,特指“宣和裝”手卷上恒定钤蓋七枚鑒藏印,印文隻在钤“政和”印處偶爾調換“大觀”、“重和”、“雙龍”印,而钤印位置不變。有荒謬者提出“宣和十幾玺”說法,殊不知不能以用印多寡曲解“宣和七玺”之義。宣和手卷格式為标準的五段式:青綠色绫天頭,黃絹前隔水,書畫本幅,黃絹後隔水,白宋高麗箋尾紙。傳世的宣和舊物中,儲存相對完好的作品有北宋梁師闵《蘆汀密雪圖》卷,堪稱宣和内府裝池之标準件。清代高士奇在其《江邨消夏錄》對“宣和裝”格式、材料紙絹、簽署等記載甚為詳盡,徐邦達先生亦深有研究(附圖)。甚多書畫巨迹經南渡後,通過裁割、拼配甚至将原有的宣和題印割棄改成了南宋“紹興裝”式,如唐懷素《論書帖》卷、唐杜牧《張好好詩》卷、五代楊凝式《韭花帖》卷、五代衛賢《高士圖》卷等例。南宋至明清,多數著錄并不把“内府圖書之印”記入宣和諸玺之列,如周密《雲煙過眼錄》、顧複《平生壯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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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江邨消夏錄》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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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玺與宣和裝钤印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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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趙佶瘦金書

靖康後,高宗朝對書畫的重視不遜前朝。内府鑒藏印記可見的有:“建炎”連珠印一枚、“紹興”連珠印六枚、“幹卦”卦象圓印一枚、“禦書之寶”九疊文大方印一枚、“内府書印”九疊文大方形印一枚,“禦府法書”大方形印一枚、“德壽宮書籍印”九疊文大方形印一枚、“德壽”連珠印一枚、“紫霄殿禦書寶”大方形印一枚、“睿思東閣”大方形印一枚、“睿思東閣”九疊文大方形印一枚、“奉華堂印”九疊文大方形印一枚、“損齋書印”大方形印一枚、“機暇清賞”大方形印一枚、“内殿秘書之印”大方形印一枚、“禦書”白文印一枚、“睿思東閣”白文印一枚、“機暇清賞”滿白文印一枚、“真閣”白文葫蘆形印一枚。宋理宗時内府尚有“緝熙殿寶”大方形印一枚、“緝熙殿書籍印”、“内殿文玺”、“禦府圖書”(《文苑英華》宋刻孤本,中華書局影印本)。據徐邦達先生考證,“紹興裝”内府印大部分钤于本幅末後下半部,絕無例外。其部位不合正常的,必為後人作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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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賜嶽飛手敕》台北故宮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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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殿寶 宣和中秘 雙龍印 禦書葫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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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思東閣 睿思東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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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 紫霄殿禦書寶 紹興

二、兩宋私家鑒藏印

《宋史 印制》雲:“兩漢以後,人臣有金印、銀印、銅印。唐制,諸司皆用銅印,宋因之……大中祥符五年诏,諸寺觀及士庶之家所用私記,今後并方一寸,雕木為文,不得私鑄。”宋代私印傳世的實物極少,這與诏令私家印章材料隻能用木質有關,而木質印章易腐、易燒、易破損,很難傳世。有趣的是在宋以前木質印章是作為明器用來殉葬的。禁止私鑄印章從客觀上也促使了其他材料的運用,如玉石、象牙、瑪瑙等硬質材料,但這種材料的昂貴自非庶民可據有。由于北宋文人們喜好風雅,拓展了印章的使用範圍,書畫名款下钤蓋姓名印章,書畫名迹上钤蓋齋館别号印逐漸興起。如果說東坡以“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強調詩書畫三合一,那麼宋徽宗、米芾倡導畫家具款钤印,這詩書畫印綜合一體的獨特性,更将文人畫推向了嶄新的唯美形式。私家鑒藏印肇始于北宋。由于書畫庋藏的興盛,印章頻繁使用于鑒藏活動之中,内容樣式或取郡望、或取官職、或重在審定、或旨在收藏,初具大略,亦有钤蓋齋館别号印充當鑒藏印記性質的。北宋書畫鑒藏印記已經成為了書畫鑒定的重要依據。歐陽修《緻端明侍讀書》、《尚恩帖》尺牍上所钤“六一居士”朱文印,是宋代私家用印最早的,據《宋史 輿服志》記載,治平三年(1066 年)皇帝曾命歐陽修篆寫印文“皇帝恭膺天命之寶”。則“六一居士”印應為其自已篆寫,另找工匠镌刻的晚年用印,成印應在宋仁宗嘉佑年間。歐陽修平時所用的“修”字印和“醉翁子孫其永保之”都為鑒藏印。早期的私家收藏印還有蘇舜欽家钤蓋于《自叙帖》的“佩六國相印之裔”、“四代相印”、“許國之裔”、“墨豪”、“武功之記”朱文印。兩宋書畫鑒藏印迹甚多,徐邦達先生過眼的有韓侂胄“紹勳”朱文葫蘆印,張澄“西秦張澄”、“西秦張澄之印”、“西秦張澄家藏之寶”朱文印,賈似道“似道”、“賈似道子孫永寶之印”、“魏國公”、“秋壑圖書”朱文印,“悅生”、“葫蘆印”、“秋壑珍玩”白文印,以及一些不知姓名和但知姓氏或名字而無考的鑒藏家印記:“審定真迹”朱文印、“為善最樂”朱文印、“寶儉齋”朱文印、“清白傳家”朱文印、“吳興開國”朱文印、“缙雲葉氏”朱文印、“?印黃裳”朱文印、“晉之”朱文印、“爽軒珍玩”朱文印、“珍繪堂記”朱文印、“強父圖書”朱文印、“通行世守”朱文印、“毗陵開國”朱文印、“鑒古堂印”朱文印、“張氏圖書”朱文印、“正獻之裔”朱文印、“莆陽傅氏”朱文印、“清叔玩府”朱文印、“雙桂方氏”朱文印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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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居士 秋壑圖書

三、兩宋鑒藏印風格

疊篆形式:據《宋史 輿服志》,“太祖诏重鑄中書門下、樞密院、三司使印。先是,舊印五代所鑄,篆刻非工。及得蜀中鑄印官祝溫柔,自言其祖思言,唐禮部鑄印官,世習缪篆……悉令溫柔重改鑄焉。”宋初官印沿襲了唐代印章風格又稍作改觀,這種格式其實是“缪篆”的“屈曲纏繞”形式。後來,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徽宗“大觀元年,又得玉工,用元豐年中玉琢天子、皇帝六玺,疊篆”。是以,至少是從北宋末年起,疊篆就應該已被用于鑄造這種寬邊大印了。如“内府圖書之印”、“宣和殿寶”,筆畫屈曲盤疊,随字的筆劃多少而折疊不等。屈曲程度由少向多過渡,至元代已發展成了九疊篆,清代甚至出現了十三疊,這圖案性裝飾效果,沙孟海先生在《印學史》中述其呆闆得好象編織物,也象門格花窗,整齊劃一,絕少天趣。北宋的私印有時也套用官印模式,如米芾“祝融之印”(非鑒藏印),不過圖案美化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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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府圖書之印 祝融之後

2.小篆入印:宋太宗繼位之後,深悉“以為文字者,六藝之本,固當率由古法”,诏令徐铉等校定《說文解字》。徐铉為南唐入宋官僚文人,為宋初詩壇盟主,影響甚大。歐陽修《徐铉雙溪院記跋》評說:铉與其弟锴皆能八分小篆,而筆法頗少力。其在江南皆以文翰知名,号二徐,為學者所宗。由此可見宋初篆書崇尚小篆。黑龍江省博物館藏徐铉《篆書千字文殘卷》(宋摹本),結構平穩,筆力則如歐陽永叔所評,稍有不逮。兩宋官印文字不僅為“缪篆”,而且通變了小篆。有些鑒藏印是雜糅籀篆、缪篆、小篆于一體,尚存錯訛。值得注意的是,像蘇轼“趙郡蘇氏”、薛紹彭“清閟閣書”印文秀美雅緻,元朱文其實是承其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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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中秘 四代相印(非鑒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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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閟閣書 周公堇(謹)父

3.籀篆入印:宋太宗提倡恢複禮制,宋代公私對古器物之收集、整理方興未艾。内府編纂《宣和博古圖錄》将所藏彜器繪輯成書印行。劉敞搜訪先秦鼎彜十多件,考訂文字,請工匠摹勒刻石、繪像,撰成《先秦古器記》。嘉祐六年(1061 年)歐陽修著《集古錄》,對所藏先秦古器銘文釋義。趙明誠《金石錄》、黃伯思《法帖刊誤》、翟耆年《籀史》、姜夔《绛帖平》等相繼問世,對古代彜器、銘文籀篆文字深究,為金石學之發端。篆籀古文奇字入印備受士大夫所推重,如“紹興”、“宣龢”、“真閣”葫蘆印、“賈似道圖書子子孫孫永寶之”諸印即是以籀篆或古文奇字入印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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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閣 宣和

4.取法漢印:金石學的興起,使得文人普遍熱衷于對古印中蘊藏的曆史進行考證。《集古印譜》應運而生,漢印首次以印拓的形式示人,進而使文人們認識到自然典雅樸素之美迥異于官印圖案式的花哨,對印章審美情趣得以探求,如“秋壑珍玩”白文印,印章的大小、入印文字的篆法和印面的章法處理上,皆直接取法于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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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壑珍玩

兩宋公私鑒藏印審美傾向與風格是有所變化的,如賈似道“秋壑珍玩”白文印在南宋後幾乎不見,寬邊印已變細,繁瑣幾何疊篆向簡明小篆過渡。常與皇帝诏對的米芾在《書史》中明确記載:“我祖秘閣圖書之印,不滿二寸,圈文皆細,上閣圖書字印亦然。仁宗後,印經院賜經用上閣圖書字,大印粗文,若施于書畫,占紙素字畫多,有損于書帖。近三館秘閣之印文雖細,圈乃粗如半指,亦印損書畫也……王诜見餘家印記與唐印相似,始盡換了作細圈,仍皆求餘作篆,如填篆自有法,近世皆無法。”米芾此時已認識到寬邊粗白文體俗,钤蓋于書畫上最為刺目,若白文與大印聚于一行,則令閱者生厭,且污損書畫。從傳世名迹來分析,兩宋非常嚴格的钤印格式和钤印原則,對傳世名迹畫面不宜钤蓋鑒藏印的,甚至接紙钤印,雖屬無奈,亦可謂兩全其美。

四、兩宋文人印事—以米芾為例

兩宋真正在書畫上大量使用款印、鑒藏印,并且所用印章名目繁多的,當以米芾為先。米芾作為兩宋間享譽朝野的書畫家、書畫鑒定家,其交遊所及包括宋徽宗在内的所有藝文界重要人物,從微觀的個人身上可折射出兩宋間印學發展細膩紋理,小中見大,足可深察。《宋史》中關于米芾有甚多條記載。元豐五年(1082)以後,米芾開始尋訪晉人法帖,翌年即得到王獻之《中秋帖》。王羲之《王略帖》、謝安《八月五日帖》、顧恺之名畫《淨名天女》、戴逵名畫《觀音》、褚遂良臨《蘭亭序》、謝安《八月五日帖》均經米家庋藏。其彙刻家藏六朝以來名迹《寶晉齋法帖》,為藝林珍本。蘇轼谪居海南,米芾曾為治印寄贈,蘇轼《與米元章書》有:某昨日啖冷過度,夜暴下,旦複疲甚,食黃耆粥甚美,卧閱四印奇古,失病所在。明日會食乞且罷需稍鍵或雨過翛然時也…米芾更喜歡钤印,自用印鑒竟多達百餘枚。其所著《畫史》中更有:餘家最上品書畫,用姓名字印、審定真迹字印、神品字印、平生真賞印、米芾秘箧印、寶晉齋藏書畫其上四角皆有餘家印記,見即可辨。更令人驚印、米姓翰墨印、鑒定法書之印、米姓秘玩之印。玉印六枚:辛卯米芾、米芾之印、米芾氏印、米芾印、米芾元章印、米芾氏,以上六枚白字,有些印者皆絕品。玉印唯着于書帖,其他用米姓清玩之印者,皆次品也。無下品者。其他字印有百枚,雖參用于上品印也。自畫古賢唯用玉印。”印為玉質,這在當時屬奢華之極了,因北宋初年皇帝寶玺内府甚至幾無玉料制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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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元章之印 米黻之印

五、駁《功甫帖》所钤“義陽世家”印宋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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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甫帖》“義陽世家”(左半部)

在關于《功甫帖》真僞的争論中,所钤鑒藏印也是關注焦點之一。今年2月18日,上海龍美術館在北京展示了《功甫帖》原件,并結合多位專家意見指出,《功甫帖》上兩方殘印應合并釋讀為“義陽世家”印。經圖像比對分析,這一印章與台北故宮收藏的北宋徐铉《私誠帖》、北宋呂公綽《真誨帖》、北宋黃庭堅《嬰香帖》等北宋名迹中的“義陽世家”印章一緻。并綜合認為《真誨帖》和遼甯省博物館收藏歐陽詢《千字文》中的“莆陽傅氏”、“清叔玩府”等印鑒和宋傅洵美《義陽世家事略》等宋代文獻契合,更進一步把“義陽世家”印鑒的所有者歸宿于宋代傅氏家族,進而使功甫帖的早期遞藏出現了明确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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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呂公綽《真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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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誨帖》右下角“莆陽傅氏”、“清叔玩府”,上方“世家”

确實,用核心證據“義陽世家”印,作為《功甫帖》的斷代起點足可解決一些紛争,“以印證史”這一特定的論證手法在書畫鑒定中是起着關鍵作用的。然而,證方通過“義陽世家”印推測“《功甫帖》為元豐四年郭正祥途經九江繞道看望蘇轼,離開黃州後入獄,輾轉被莆陽傅氏收藏”。并未對“義陽世家”印章本體作考證,這種印章斷代方法隻是主觀感受的描述,毫無嚴密的證據作支撐,難免穿鑿附會。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當下依然适合于史學、考古學、古書畫考鑒等諸多學科,這是學術态度與學術規範問題。筆者考察了兩宋鑒藏印的風格及其演變,概述其大緻有疊篆形式、籀篆入印、小篆入印、取法漢式四種形式。當然,兩宋私印還有隸書印、楷書印,因不屬鑒藏印範疇,姑且略過。“義陽世家”為白文印,布局疏密得體,刀法工穩而沖切并用,如“義”字的起筆三橫,單刀直入深刻,“世”亦沖刀為主,“家”、“陽”是切刀與小沖力并用,是為石質印章才能“刻”出的刀法效果。宋代還沒有用石刻印的先例,玉、銅印章主要是“輾”與“鑄”以及“掐絲焊鑄”三種工藝。石料刻印是元明以後才有,若從技法層面來剖析,“義陽世家”從用印文字、印章布局、石印材料、刀刻技法等均與兩宋鑒藏印風格不類,故此印斷非宋人所刻。另外,郡望别号白文用于作鑒藏印,至元代起始用,如元代歐陽玄“太史氏玄”、“冀公世家”、張雨“崇國世家”等等,不一而足。附宋代白文印“清白傳家”、“子孫世昌”(此印後被項元汴效仿)于後,其中有與“義陽世家”用字相同而異樣,識者足可明察。

研究|兩宋鑒藏印考

元.冀公世家、太史氏玄、崇國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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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白傳家 子孫世昌

宋人是忌用粗白文作鑒藏印的,其原因是對書畫名迹的保護。米芾等文人早已認識到寬邊粗白文體俗,且污損書畫。鑒藏印罕有白文,在兩宋三百二十年中大概也隻有賈仕道钤蓋過“秋壑珍玩”白文印。從傳世名迹來分析,兩宋藏家有嚴格的钤印格式和钤印原則。蘇轼是“元祐黨人”屢遭貶谪,墨迹銷毀幾盡,珍貴如《功甫帖》流傳至“義陽世家”,為何反常地钤蓋不合宋人用印正常的朱文鑒藏印?試問“義陽世家”倘若真為“莆陽傅氏”族系後輩,那為何不講禮法地将收藏印钤蓋于“莆陽傅氏”上首,這是不符合儒家文化邏輯的。兩宋内府與私家書畫庋藏是收藏文化的高峰,鑒藏印在兩宋已正式形成,但由于鑒藏印使用的特殊性質,印學史對其關注及專題研究尚屬邊緣化。筆者通過對傳世書畫本體以及《宋史》等可據的文獻史料,考察兩宋用印典章制度,論證了鑒藏印自身風格的衍變,而這也是印學研究極易被忽略的。曆代鑒家對古代真僞存疑書畫的鑒定,也是帶有“保護”性的。所謂鑒真慎,棄之更慎!這是對學術的審慎、敬畏,也是為了保護古代作品的遞傳,應該給曆史留些空間。

作者:李路平 來源:善本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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