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炳東
1945年7月的一天，新四軍浙東遊擊隊海防大隊政委呂炳奎，找到他原先的勤務員金明寶、現在的二中隊特務長，交待了一個任務：
小鬼！(金明寶當時隻有16、7歲)，有個突擊任務要你去完成。現在德國人被蘇聯紅軍打敗了，日本人奄奄一息，我們在上海弄到一批軍用物資，你帶隊去護送回來。注意，有貴重的藥品，還有短槍，這是配合即将到來的勝利所急需的物品，任務很重要。但是，吳淞口有日軍巡邏艇，白龍港一帶是張阿六(忠義救國軍與日軍有勾連）的防區，路上很可能碰上敵人，具體事項由聯絡員吳德标同志安排。
這位呂炳奎，就是電影《五十一号兵站》中的“小老大”的原型人物，專門從敵占區給新四軍購買軍需物資。為了完成此次任務，中隊特意挑選了6個優秀的戰士，他們與金明寶一樣，都是組織成員，除了班長兼機槍手苗邦海年紀稍大一點，其餘都是十六七歲的“小鬼”。這些戰士像新四軍裡的許多小戰士一樣，經曆過艱苦戰争環境和許多戰鬥考驗。
7個戰士年紀雖小，都幹過“土海軍”兩三年了。金明寶與沈副排長在海上已有4年的閱曆了，風浪再大，也吃得下3碗米飯。海上操船、行船對他們來說，熟門熟路。
夜裡，他們從鎮海伏龍山腳下的海上大隊基地古窯浦港口，蹬上一條舟山大吊船揚帆起航了。聯絡員吳德标已在船上，還有一名浦東引水老大。他們走的就是今天的滬甬線。由日軍控制，航線上島嶼毗鄰，主要島嶼敵人占領。日軍的巡邏艇活動有一定規律，而且數量不多，日軍炮艇遊弋在吳淞口。最危險的敵人是張阿六所部，亦官亦匪。他們以浦東川沙縣的白龍港為基地，扼守長江口咽喉，控制着浦東沿海。
一路上，乘風破浪，駛過七姊八妹山，風越來越大，在拂曉前駛過大小洋山。金明寶和沈副排長商量，白天駛過浦東的南彙嘴角，到了夜裡悄悄通過張阿六控制下的白龍港，然後靠近吳淞口停靠。
他們順利地在白龍港與吳淞口之間的海岸隐蔽處下了錨。等到天亮，喬裝成商人的吳德标上岸去了。他們說定，吳去聯絡那批貨和如何接應的辦法，盡量當天回船，最多不超過3天，如過3天，船就開到六竈港等候，那裡比較安全。
帆船孤零零地泊在敵人夾縫之中，日軍的炮艇從吳淞口開出來，不斷搜查來往船隻。白龍港出來的張阿六匪船也攔截民船，靠舷搶劫。金明寶與沈民權決定，敵人不靠攏，絕不暴露身份。雖說出發前，特意調配了6支中正式步槍，一挺捷克式機槍，單船在敵後，隻是個自衛武器。緊張、焦慮的一天過去了，老吳沒有回船。
第二天，同樣憂心愁緒。這一天，日軍的巡邏艇擴大了搜查範圍，敵艇在我船附近活動，他們搜查民船的舉動也看得見。有一艘敵艇直沖他們這條船駛過來了，離金明寶他們越來越近了，小戰士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有點沉不住氣了。金明寶叫大家隐蔽好，瞭望哨撤了回來。金明寶與沈副排長在隐蔽處觀察，做了一個手勢，大家都把手榴彈的蓋子揭開了，緊握着槍盯住敵艇，日軍炮艇馬達聲越來越響……誰知，日軍船還有幾十米時，卻拐彎走了。
下午，白龍港方向開出張阿六的4條船，看到民船就搖旗子罵着靠過來，看得清楚匪徒從民船上把西瓜、海鮮等物搬到匪船上，百姓在打拱作揖地哀求。同志們咬牙切齒地咒罵海匪。匪船離得近，對着我方船隻也揮舞着旗子。
金明寶他們身處險境。敵人不靠舷，他們就不能開火。匪船幾次靠近，卻離開了，可能是看到艙面無人，船又浮得老高，明顯看出是隻空船，不會有“貨”，這才離開。金明寶他們多麼急切盼望老吳回船啊！
一直等到第3天，太陽剛升起，一個農民打扮的人從海塘(海堤）上走下來，是老吳！他淌水過來了，金明寶他們把他拉上船，吳德标喘過氣來說：情況有變化，進上海接貨不行了，陸地上的敵人檢查多了，你們看，我還是化裝成農民才混過來的。金明寶他們跟他講了這兩天的緊張情況，如果再在這裡泊船的話，肯定會暴露的。商量的結果，決定轉移到六竈港敵人控制比較薄弱處隐蔽。
老吳再次上岸去了，他們輕輕起錨，扯了半逢，隐隐地在白龍港一帶的水域潛行，到達六竈港。在六竈港等了10天左右，老吳始終沒有消息。而陸上又有了敵情，金明寶他們趕緊把船起錨，準備錨泊到深水區，因為要等落潮，開出港外時太陽已出來。金明寶他們正在選錨泊點，突然，從南彙方向往白龍去的幾條浦東沙飛船(輕便的帆船)尾後的二條船，向金明寶他們喊叫，要他們下篷，接着又打來幾槍，金明寶他們不予理睬。敵人見金明寶他們自顧自航行，惱羞成怒，打來一梭機槍子彈，年輕的小夥子們見躲不過去了，就回了一梭子機槍。
回擊的機槍一響，已經駛過的幾條沙飛船，一齊調轉船頭，向金明寶他們駛來，一共6條船。敵衆我寡，他們趕快向南彙嘴角撤退。敵人緊追不舍，敵人的船隻輕便，金明寶他們駕駛的是條貨船，高大、笨重，速度慢。敵人6條船一齊撲過來了，每條船上都有機槍，好幾挺槍聲是日本的歪把子。子彈像雨點一樣，把船篷下部打得盡是小眼。船老大吓壞了，在船艙裡叫喊，沈副排長下到艙裡問他：你叫什麼！30多歲船老大跪下來，哀求17歲的沈副排長，不要打了，投降吧！我家裡還有老婆、小囡。
一條敵船沖上來了，金明寶喊：“同志們！頂住打，絕不能讓敵船靠上來！”班長苗邦海端起機槍掃去，敵船連忙從斜刺裡閃開。沈副排長靠到金明寶身邊，把船老大的話講給金明寶聽，問金明寶怎麼辦？金明寶說，情況是危險，可是隻有拼，才有活路。
小沈點點頭，到後艙指揮去了。苗邦海毫無畏懼地挺起胸膛，端着機槍朝靠近的敵船左掃右射，使敵船難以靠攏，金明寶激動地大叫：“打得好！”同時替苗班長把子彈壓好，遞給苗班長。後面的小戰士朝敵船上扔出手榴彈，有的落在敵人的船幫上，又落入海裡，有的在敵船艙面上炸開了，敵人被炸得嗷嗷叫，敵船連忙轉舵，離遠了一點。
快10點鐘了，6條敵船輪番攻擊，也靠不上新四軍的船，反而死亡不少。而金明寶他們的船，雖然被打得彈痕累累，人員卻完好無損。這些海匪遇到射擊準确的對手，多數都是埋着頭亂放槍。敵船見金明寶他們的船不好對付，暫時停止了進攻，聚在一起商量對策。金明寶他們決定趁此機會，突出包圍。
金明寶與沈副排長商議後，也召集大家開會，号召要與敵人戰鬥到底。大家都表示，絕不投降，哪怕剩下一個人，一顆子彈。金明寶說，堅持到天黑就是勝利。一定要節約子彈，步槍上的新子彈，集中起來使用。要加強掩體，注意隐蔽，保護自己才能消滅敵人。散會後，沈副排長指揮大家把被子、艙闆、繩索、包裹都拿來做掩體。金明寶要大家把底部有紅綠圈底線的子彈，都換給機槍使用。
金明寶他們剛收拾好，敵人追趕上來了。左右舷各3條船，這樣，敵船可以包圍我船，以便發揚火力。敵船的這個陣勢，也有弱點，因為他們隻有前面2條船可以靠近，其餘4條落在後面遠一些。金明寶他們隻向靠近的2條船射擊，叫敵人不敢擡起頭來。此時，已近中午，風越來越大，浪越來越高。金明寶的船航行加快，敵人在船上，射擊不準。金明寶他們已過了南彙嘴角，向嵊泗列島的外海駛去，引敵人遠離基地，到浩瀚的大海去與敵人周旋。
到下午2點，金明寶他們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風力減弱了，兜緊的篷帆松懈了，敵船漸漸追了上來。右舷的兩條敵船離金明寶他們隻有百米左右，敵船猛烈開火。
突然，總纜繩被子彈打斷了兩股，隻剩下一股裡的幾根，眼看纜蓬就會繃斷，大蓬就會嘩啦一聲落下來，船就會失去動力，任敵人施虐。千鈞一發之際，後艙的小戰士周阿水，眼明手快，跑上幾步，一腳踏在船舷邊沿，縱身躍起，迅速抓住要斷裂的繩索的上端，用盡全力将總繩拉過來，這個動作是冒着生命危險的，且不說敵人的子彈，連着蓬的繩子如果剛好斷了，篷帆一落，周阿水就會被繩索拉起來，加上湧浪較大，就會被抛到海裡。他迅速在彈雨中結好繩索，使船化險為夷。
船後面的3個小戰士，從戰鬥一開始，即是戰鬥員，也是船老大。因為船老大，槍一響，就躲進艙底裡去了。他們接過舵杆，代替了老大的一切工作。他們一邊根據風向調整風篷繩，一邊掌舵，還要向後面逼近的敵船射擊排槍。阻止敵船逼近。
這時，右舷的兩條敵船緊貼，後面的兩條敵船也趕上來，瘋狂射擊。金明寶他們勇敢還擊。金明寶邊上的一個新戰士，被敵人擊中了腹部，倒在艙面上，痛苦地呻吟着。金明寶替他包紮好，拖到角落裡，回到戰位，兼替他将子彈壓進機槍彈夾的任務。
苗邦海見戰友倒下，挺起身子對準百米遠的敵船連續射擊，機槍槍管都打紅了。金明寶連忙制止苗邦海：你這是幹什麼，要注意隐蔽，機槍打壞了，子彈打光了，怎麼辦？金明寶要苗班長暫停射擊，冷卻一下槍管，說，太陽快下海了，要注意節約子彈，你打點射。小苗仔細瞄準，用3發、5發點射回擊敵人，敵人被打死打傷不少。這些海匪，以前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抵抗，也沒有像正規軍一樣經過嚴格訓練，槍法很差。與久經戰陣的小戰士無法相抗。
突然間，一條敵船槍聲停了，喊起了口号，附近的幾條敵船一聽到口号，也停止了射擊。“你們被包圍了，投降吧！”
金明寶回道：“我們是新四軍，有種的靠過來，請你吃榴彈。”
“你們投降吧，給你們生路。”金明寶回答：“我們是張大鵬部隊(張大鵬是海防大隊大隊長），你們是我們手下敗将，有種你過來！”
張大鵬
這時，最靠近的一條敵船上站起幾個敵人，苗班長眼疾手快，一梭子掃過去，幾個人紛紛倒下。金明寶看出，這是敵人的指揮船，因為船上趁喊話停火，向後揮舞旗幟，指揮後面的兩條船上前。金明寶與沈副排長與苗班長商量，看來敵人吓破了膽，太陽也快落海了，我方隻要用船尾的3支步槍對付靠近的3條敵船，艙前的機槍、步槍集中打敵指揮船，後面二條敵船拉得較遠，可以暫不去管它。
沈副排長去了船尾回來說：小金，我叫“小老大”扳舵，向敵指揮船再貼近些，用機槍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我方船頭向右扳轉十幾度斜行，與敵指揮船慢慢縮短距離，到60米左右，全部火力向敵指揮船射擊，把敵指揮船籠罩的彈雨之下，隻聽敵指揮官嚎叫道：“調向，掉向，趕快掉向！”刹那間，敵指揮船轉了個180度，潮水一下把它沖出幾百米，靠近我船的另3條敵船見此，也馬上調轉180度，跟他們的指揮船去了。
這時，東邊的海空已出現昏暗，調轉頭的4條敵船與後面的2條敵船糾集在一起，似乎很糾結，打吧，沒占到便宜，天快黑了；不打，實在丢人，6條輕快的沙飛船，打不過一條貨船，還死傷了不少人，回去如何交待？他們要是知道，新四軍船上隻有7個十六七大的小子，隻怕會抓狂。天快要黑了，他們隻得一起調頭向來的方向走了。
金明寶他們興奮過後，感到精疲力盡，一天水米未進，現在又餓又渴又累。他們發現，受傷的戰友已悄悄地長睡不醒了，他們把烈士的遺體安放在前艙甲闆上，圍着他低頭默默緻哀。17歲的孩子啊！
太陽落在海平線，紅彤彤的餘晖映紅了海面，金明寶他們雖然任務因故沒有完成，但是在虎狼穴中，沖出重圍，也是了不起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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