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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比馬斯克收購Twitter更糟糕的事了

作者:品玩

埃隆· 馬斯克(Elon Musk)的陽謀終于遂願:美國西部時間4月25日上午,Twitter董事會全票通過并接受了馬斯克的收購和私有化要約。這家在2007年創立的社交網絡公司,将以每股54.2美元的價格和約合440億美元的總計交易規模,全資出售給馬斯克這位手握特斯拉、SpaceX和星鍊等9家公司的科技巨鳄和世界首富。

這無疑是一場事先張揚的收購:從馬斯克在3月14日向美國證監會(SEC)送出了以28.9億美元收購Twitter 9.2%股份的“秘密報告”;到他在接下來20多天持續在Twitter上掀起的“改造Twitter”的輿論戰;接着是違反美國證券交易法律規定,延遲至4月4日才将持股Twitter股票一事公之于衆,操縱了Twitter股價自2018年以來的罕見增長;再然後是馬斯克與Twitter董事會圍繞着董事席位的虛以委蛇和互相試探,直至抛出收購要約,揚言絕不接受失敗,遭遇Twitter董事會“毒丸計劃”的狙擊,長達兩周的詭異沉默與暗地媾商,最後Twitter董事會繳械投降,接受了馬斯克既定的一切。

它比俄羅斯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更無數倍地接近一場“閃電戰”的真正含義。

而更不尋常之處在于:這是近50年的全球科技商業史上絕無僅有的超級富豪個人鲸吞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案例。

與微軟收購職業社交網站領英(LinkedIn)、Facebook收購聊天工具WhatsApp,還有谷歌對摩托羅拉的收購都顯著不同的是:馬斯克拿下Twitter,并不意味着他掌控的特斯拉、SpaceX和星鍊能從Twitter那裡得到些什麼,而在于馬斯克個人能從Twitter那裡獲得什麼。而作為一個具有獨立行為能力的個人,440億美元,居然是馬斯克付得起的、比曆史上任何一家科技巨頭收購另一家科技巨頭都昂貴的代價。

而這正是令人不安的危險氣息的來源:一個寡頭式的人物,用财富和輿論上的号召力,掌握了世界上最大的言論廣場,然後站在這個廣場矗立的水晶柱頂端,俯視着密密麻麻的喧嘩衆生說:我,可以帶給人們更絕對的言論自由。

沒有比馬斯克收購Twitter更糟糕的事了

“言論自由”是一個具有緻命誘惑的概念,對世界各個角落的人們都是如此。聽到這四個字的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是面色潮紅、血脈贲張,甚或懶得思考“言論自由”作為一個充滿争議的語彙,在曆史溯源、政治權利、法律定義和社會倫理上的意義、邊界與内在沖突。誰能反對言論自由呢?

可是,誰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被世界首富重金收買的“言論自由”呢?

更何況,馬斯克對“言論自由”的知之甚少和語焉不詳,是明面上的事兒。收購Twitter的計劃被高調宣布之後,馬斯克在溫哥華的TED大會上接受了克裡斯·安德森的專訪。談及收購交易和“言論自由”的關系時,他表示:“我認為有一個包容性的自由言論舞台真的很重要。Twitter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城市廣場,是以,人們在現實和觀念上都能在法律的範圍内自由發言,這一點非常重要。”

姑且不論這是任何談及言論自由的人們都會重複的老生常談,僅就“在法律的範圍内自由發言”而論,就與馬斯克自稱的“絕對的言論自由主義者”形成了天然的沖突。如果馬斯克追求未來在Twitter上實作“絕對的言論自由”,他就得修正自己“在法律的範圍内自由發言”的認知;如果馬斯克承認“法律的範圍”是必要的,那麼他就等于什麼都沒說;

更遑論真正經常超越“法律的範圍”發表“自由的言論”,并且曾為此付出代價和懲罰且心懷不滿的,正是馬斯克自己

——2018年,他在Twitter上釋出了數百條和私有化特斯拉有關的資訊,使得 SEC 對其發起訴訟。他不得不接受特斯拉董事會專人審查自己發表的與公司有關的資訊,才與SEC 達成了和解,并支付了不菲的和解金。

馬斯克也尚未證明其對他人的言論自由的尊重和保護。

他在收購Twitter的交易宣布後,發表了一條推文,聲稱“我希望即使那些我最糟糕的的批評者也能繼續呆在 Twitter上,因為那才是free speech的真正含義”。然而,他本人曾親自取消了一名加州風險投資從業者的特斯拉轎車訂單,理由是該人士發表部落格文章聲稱特斯拉的新車釋出會糟糕透了。那麼,我們該怎麼相信馬斯克呢?也許“馬斯克神教”的信徒可以這麼給主子洗地:最糟糕的批評者可以繼續呆在Twitter上,但馬斯克可以保留用其它的辦法懲罰他們的權利。這樣一切就合理了麼?

沒有比馬斯克收購Twitter更糟糕的事了

平心而論,Twitter在保護人們的言論自由方面做得并不好,有的時候甚至相當糟糕——比如在對與西方主流意識形态持有明顯異議的國家和人士的言論自由的保護上,近年來出現日益強烈的、罔顧青紅皂白的排斥傾向。這也是它一直以來在扮演“言論廣場”的角色上的困境和自相沖突的地方。在長達15年的時間裡,這個全球最重要的公共言論社群一直在這種沖突與困境中掙紮,不斷疊代其社群政策和言論稽核機制,卻不斷制造新的困境和沖突。然而,這并不是對言論自由的認知與唐納德·特朗普不相上下的埃隆·馬斯克能解決且願意解決的問題。馬斯克在收購Twitter的交易達成之後宣布的一系列”雄心勃勃”的改革方案,反而讓Twitter的前景更加可疑。

比如他宣稱“擊敗垃圾機器人”,用“編輯”按鈕允許人們修訂自己發出的推文,以及更好用的短視訊、視訊和音頻直播等功能,那麼他在這方面應該學習的對象其實是中國的微網誌、抖音和快手。都已經到了2022年,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再比如他說要開放Twitter的算法增進公衆的信任,但并沒有說該怎麼做。他甚至會把開放Twitter的算法和将Twitter開源混為一談,這更足以看出他其實根本來不及深入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一切——在馬斯克信誓旦旦地說出這一切的時候,除了再一次行使了“絕對的言論自由”之外,還流露了他對社交媒體算法基于個人意志的厭惡。

馬斯克應該成為這個世界上最讨厭社交媒體算法的人,因為算法隻會分散Twitter這個平台上數十億計的使用者對他的注意力。

被關在黑箱子裡的算法以居心叵測的方式給人們推送那些他們看似感興趣,而實則讓他們加深沉迷、偏見甚至仇恨的内容,是一個經常發生的事實。但算法之是以誕生的動機,除了社交媒體的經營者希望誘導人們頻繁地點選他們“感興趣”的廣告内容,也有着吸引使用者擁抱更多他們未曾主動關心的世界的另一面。某種程度上,算法挑戰的是活躍在社交媒體上的“超級節點”,即個别擁有超級多粉絲的特别使用者,他們的言論甚至具有煽動性的行動,會讓社交網絡的“廣場”,有朝一日變成信衆拾階而上匍匐朝拜的穹頂殿堂。

近年來,Twitter上曾經和目前出現的兩個可以擊敗算法的黑箱,産生比算法更強吸附力與煽動力的人物,一個是美國第45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另一個就是埃隆·馬斯克

。前者曾經不止一次借助Twitter發表言論,激起美國公衆對中國的莫名仇恨,将Twitter當成對中國揮舞貿易制裁和科技打壓大棒造勢的工具,最終因為在敗選後煽動支援者的暴力行動而被Twitter官方登出賬号。而後者,在一次次通過Twitter釋出消息違規影響特斯拉股價,操縱比特币和狗狗币等“替代性貨币”價格戲劇性的飙漲與暴跌,進行了一場蠱惑擁趸和信徒按照他指引的方向赴湯蹈火,進而主宰了一群人的财富、悲喜乃至生死的“極限實驗”之後,終于是時候對外宣稱:他擁有了Twitter。

那些為對馬斯克“開源算法”的“義舉”而歡欣雀躍和手舞足蹈的人們,他們高興的是什麼呢?當馬斯克通過操縱财富将Twitter據為己有,把使用者從算法的黑箱子裡“解放”出來,再裝進他自己作為超級節點的黑箱子裡,他們還高興得起來麼?那些盼着馬斯克收購了Twitter,就能把特朗普“請”回來的前總統擁趸們,他們又是在盼什麼呢?且不說特朗普已經宣布他不會回到Twitter發聲,難道馬斯克就一定真的希望特朗普回來麼?當Twitter上的一個超級節點變成兩個超級節點,這對馬斯克意味着什麼呢?他“私有化”Twitter的意義又在哪兒呢?

沒錯,馬斯克喜歡“私有化”一切東西。

他幾乎從不參與一件事,除非是想把它據為己有,這從2008年到2012年,他花了四年時間,從特斯拉的投資變成董事長,再到終于擠走創始人,徹底拿下特斯拉的全過程就可窺得全貌了。如果不是在2010年的時候,他尚未徹底控握特斯拉全局,以及自己的财富尚不足獨立支撐特斯拉的經營的話,他大機率不會同意特斯拉的上市——從特斯拉在2018年遭遇财務困境,在資本市場岌岌可危的時候他不斷釋出“私有化”言論也可見一斑。

現在,他可以不追求在全盤掌控Twitter之後使它盈利,但一定憑愛意要Twitter私有。隻有這樣,他才能真正獨享一枚屬于他自己“言論自由”的原子彈,實作自己無拘無束的自由,毋需對任何法律與規章制度負責,甚至獨自制定主宰世界運作規則的自由,行使并操縱言論帶來的“社交本位”決定一切的自由。
沒有比馬斯克收購Twitter更糟糕的事了

在Twitter董事會宣布同意馬斯克收購的消息傳開後,一些西方價值觀意義上的“自由派”人士在Twitter上聲稱要離開Twitter(這個場景本身就有些諷刺,更何況他們是否會真的離開也不好說),而那些西方意義上的“保守派”沉浸在失禁的狂歡中,盡管他們大多數人的言論并未被Twitter限制,但他們還是将此視為特朗普式的人物的勝利。這本身就折射出了Twitter作為社交網絡注定無解的内在沖突和困境,無論是Twitter現有的孱弱的管理團隊和伸出雙手的馬斯克都無法解決它。

而另一些陷入莫名喜悅的則是在中國、美國和世界其它地方的“加密貨币”愛好者——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馬斯克帶着Twitter實作“去中心化”,用DAO、NFT和所謂的Web 3機制解構Twitter,讓Twitter成為加密貨币的樂土。也許馬斯克真的會這麼做,但它帶來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超級節點”主導的去中心化帶來的是更強大的中心化,它将去掉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節點,讓自己成為真正的節點,以及一切權力、自由和财富的集大成甚至是唯一的受益者。

Twitter的創始人、近年來沉浸在NFT和Web 3世界的傑克·多西(Jack Dorsey)似乎也對馬斯克有着這樣的“期待”。他在聲明中說:“Twitter應該成為協定級别的公共産品,而不是一家公司,然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埃隆·馬斯克是我唯一信任的解決方案,我相信他拓展意識之光的使命”。希望多西能自己相信自己說的這番話。畢竟正是他本人一直将Twitter當成一家公司來經營,而且在無休止的Twitter特色的宮廷鬥争中重返過CEO的崗位。對多西的言論,馬斯克的回應隻有一個簡單的“Yes”。長期有着最混亂的董事會和最激烈的内部鬥争的Twitter面對馬斯克的收購邀約,隻經過了形式上的抗争便被一舉拿下。

“傑克·多西式的言不由衷”和“埃隆·馬斯克式的胡言亂語”交相輝映在一起,真的是盛開在日漸乏味和衰敗的矽谷的一朵悲劇曼陀羅。

馬斯克收購Twitter,是個人寡頭試圖主宰世界的一個信号,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在中國,我們本來不該為這樣的事操太多的心,畢竟我們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不過,當品玩(微信:pinwancool)的背景收到一條針對我們之前釋出的文章《警惕“馬斯克神教”的蔓延》的投訴資訊之後,我們覺得這仍是一件有點兒重要的事。

沒有比馬斯克收購Twitter更糟糕的事了

看起來,在馬斯克收購Twitter交易達成之際,我們除了有點兒懷疑有持中國身份證的代理人在實名為馬斯克進行輿論“清場”的同時,馬斯克似乎并不太歡迎他在中國“最糟糕的批評者”的言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