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貴浪費且徒勞之舉”，張忠謀炮轟美國晶片政策，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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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忠謀的忠告

華說

張忠謀近日發表了一通言論，其實不過是重複過去說過的話，但在行業内外還是引發了一些波瀾。無他，他建立的台積電的江湖地位擺在那裡，他個人的江湖地位也擺在那裡。

是在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舉辦的一檔節目中訪談發言。在發言中，他回顧了從事半導體産業及創辦台積電的人生曆程，并對美國積極推動半導體在地制造發表了意見。他直言不諱地說，而今美國尋求在本國擴大晶片生産，是昂貴浪費且徒勞無功之舉，因為美國晶片制造業沒有擴張和成功所需要的人才庫。他認為，在20世紀50、60年代及70年代初期，美國制造業确實很強盛，因為有制造人才，但是之後人才轉向了高獲利的設計業及金融業。時至今日，美國擁有最佳的設計能力，但在制造方面機關成本高，難以在世界市場競争。

他舉例說，台積電1997年于美國俄勒岡州設廠，25年來，俄勒岡工廠通過改善營運效能雖然能夠獲利，但同樣的産品，俄勒岡工廠的成本比中國台灣的工廠高出50%。台積電多次為俄勒岡工廠安排美國和外籍人員，但收效甚微。他說，中國台灣地區人口衆多，是台積電晶片制造成功不可或缺的條件。在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專業人才離開制造業之際，中國台灣地區的人才成熟，使其成為晶片代工的理想地點。

張忠謀對美國晶片制造業的“批判”，令外界頗多遐想。最有趣的，是日本産經新聞的猜測。該報的報道認為，台積電目前正在美國亞利桑那州建設新工廠，張忠謀“發出不需要在公開場合主動提到的過激言論”，是對“完全沒有取得進展的美國對晶片行業的補貼問題感到不滿”，此番發言旨在“口頭施壓”，敦促美國政府盡快落實補貼。

日媒何以作如此之猜測？這裡有一個背景需要交代。去年6月，英特爾首席執行官帕特·基辛格在美國政治專業網站Politico發表文章，長篇大論美國政府對台積電進行補貼是多麼錯誤。他說，台積電目前在美國建設的新工廠生産的是号稱為“5納米晶片”的最尖端産品，但新工廠投入運作的時間是2024年，其時“5納米晶片”已不是最尖端産品，“台積電打算在新工廠投入運作後，仍将珍貴的最尖端半導體技術留在台灣”。是以，“美國将面臨2個艱難的選擇，即放棄國家安全保障方面重要的尖端半導體産業的培育，或者依賴并不安全的海外企業，采購最尖端的半導體”，美國“要作出明智的選擇”。明智的選擇是什麼呢？“（政府如今正要使用的）補貼投資于美國的知識産權是适當的。應向在美國擁有最重要技術資産的企業投入美國的稅金”。

但日本人顯然是“想多了”，說得不客氣一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張忠謀對美國政府違背經濟規律，軟硬兼施試圖讓晶片制造業回流的行為的批評是一以貫之的，從未改變，而且始終如一地用詞尖銳，不假辭色。早在去年4月，他便直言：“美國雖然有胡蘿蔔又有棒子，但是機關成本顯著較台灣高，就算美國聯邦與州政府祭出津貼，但是短期的津貼不能彌補長期的競争劣勢。”去年10月，他再度在公開場合指出，而今想要在美國重建一整條半導體供應鍊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便花了上百億美元，仍然會發現供應鍊并不完整，這樣的投資搞出來的供應鍊成本會非常高，甚至比現在已有的供應鍊更貴。他諷刺道，美國政府的舉動“試圖把時鐘往回撥”。此番發言又是單刀直入，強調美國尋求在本國擴大晶片生産是“昂貴浪費且徒勞無功之舉”。從其所持有的觀點來看，其批評美國政府的逆行倒施，是站在行業的發展趨勢和規律而發的，與什麼補貼不補貼風馬牛不相及。

況且區區520億美元（晶片法案提出，将向全美晶片行業提供520億美元補助）何濟于事？張忠謀不止一次說及補貼之無用：一，數百億美元的補貼，遠低于提振本土晶片制造所需金額；二，即便美國聯邦與州政府祭出足夠的津貼，但短期的津貼無法消弭長期的競争劣勢。

況且以台積電和張忠謀在全球半導體行業的“段位”，區區補貼又何嘗放在眼裡？台積電赴美建新廠，衆所周知，不是基于經濟邏輯，也不是為了補貼，而是政治局限下的選擇。恰如張忠謀所言，“這是在美國政府敦促下所做的”，非所願也。

實際上，真正觊觎美國政府補貼的，是英特爾。上述提及，去年6月英特爾首席執行官帕特·基辛格發文要求美國政府“作出明智的選擇”，不要将補貼發放給包括台積電在内的外國企業，“應向在美國擁有最重要技術資産的企業投入美國的稅金”。去年12月，帕特·基辛格在一論壇上再次呼籲美國政府應該優先投資本國的晶片廠商，而不是台積電和三星：“雖然台積電與三星在美國設廠可以減少一些地緣政治風險，但投資國内晶片業會帶來更大好處，例如擁有研發，這就是你想要的IP，是想到擁有與之相關的智慧财産權、研發技術或稅收，還是希望那些回流亞洲？”對政府補貼的渴求、急迫之狀可掬。無怪乎張忠謀不無譏諷地說：“英特爾的CEO就希望可以多拿補助。”

這是不奇怪的。在晶片制造行業，相較于台積電，英特爾已然落後許多。前些日子，台積電公布了今年一季度的财報。财報說，一季度的營收中，5 納米制程銷售金額占比20%，7 納米制程銷售金額占比30%，兩者相加，先進制程的營收已達到整季銷售金額的一半。台積電同時披露，3納米制程将于今年下半年投産，有望成為是下一個大成長節點，等同5納米、7納米家族。反觀英爾特，主流制程依然是14納米工藝和10納米工藝，7納米制程遲遲未能搞定。可以觀察的一個事實是，越是在市場競争中落敗的企業，越呼籲政府補貼，越呼籲政府保護。為什麼？就是因為在市場上已經無法與對手競争，因而需要依靠外力來支撐了。

美國政府軟硬兼施要求晶片企業在美國本土生産，不難了解，是出于因應兩岸地緣政治風險的考量。但張忠謀清楚地指出了其中的要害：台海沒有發生戰争，在美國生産晶片是增加成本，形同浪費；萬一兩岸發生戰争，美國要擔心的，可不僅僅是晶片的問題。

“在美國擴大晶片生産是昂貴浪費且徒勞無功之舉。”這是張忠謀的忠告，是基于從事半導體産業及創辦台積電的漫長人生曆程，以及對全球半導體行業發展趨勢深刻洞察而得出的結論。相較于眼裡隻有補貼的日本人，相較于隻見樹木不見森林美國政策制定者，眼光和格局高遠得多了。

2022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