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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俄烏沖突下全球糧價攀升,中東面臨糧食政治雙重危機?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喻曉璇

在中東地區,穆斯林們的齋月已步入尾聲。在這本應阖家團圓的時刻,突尼西亞人卻面臨一場糧食短缺的危機:超市裡的貨架被掃蕩一空,面粉、大米、糖和雞蛋幾乎無處所尋。

短缺帶來的是糧價不斷攀升。沒有政府補貼的突尼西亞面包店中,面包價格近幾個月已經上漲了25%左右。在2011年引燃整個阿拉伯世界抗議導火索的突尼西亞内陸城市西迪布茲迪,哄搶糧食一度釀成踩踏事件。

“我隻收到了大約是以前一半量的面粉。還沒到上午9點,什麼都沒了。”西迪布茲迪中央市場的面包師阿穆爾對媒體說道。在這個以法棍和大餅為主食的國家,每一天,面包店外都會排起長隊,而面包店裡的商品卻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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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尼西亞面包店前排起長隊。

對于黎巴嫩人來說,過一個體面的開齋節也成了件難事。長期受經濟危機影響的“中東小巴黎”貝魯特兩年前剛剛經曆了一場觸目驚心的大爆炸,被摧毀的包括港口矗立的巨大糧倉,目前的基礎設施隻能容納全國大約一個月的小麥供應。

俄烏沖突讓黎巴嫩的情況變得更糟。據美國解釋新聞網站Vox的報道,烏克蘭與俄羅斯提供了黎巴嫩全國約95%的小麥。據估計,黎巴嫩有五分之四的人目前面臨糧食不安全,大餅這一“超市貨架上人們唯一真正負擔得起的商品”也變得越來越難以企及。

近兩年,由于油價上漲、幹旱等氣候災害和新冠疫情後農産品需求的恢複,全球糧價已經不斷上漲。俄烏沖突卷入了世界上兩個主要糧食出口國,加劇了全球糧食供應危機。

根據聯合國糧食與農業組織(FAO)近期的資料,全球糧食價格目前處于自1990年以來的最高水準。目前全世界約有8.87億人正面臨糧食不安全問題,每個月還将會有數千萬人加入這一群體的行列。如果無法填補缺口,最依賴俄羅斯與烏克蘭糧食進口的欠發達國家的民生甚至政治穩定都将受到很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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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O追蹤下的全球糧食價格波動。 Vox制圖

多重因素影響下的糧價攀升

3月23日,烏克蘭農業部長羅曼·列先科表示,烏克蘭今年的春耕面積預計将比去年減少一半以上。對于全球糧食市場來說,這無疑是個壞消息。烏克蘭素有“歐洲糧倉”之稱,世界糧食計劃(WFP)所采購50%的糧食來自烏克蘭。

俄羅斯與烏克蘭出口的小麥共占全球小麥出口的26%,此外,玉米、植物油和大麥出口也占全球出口較大份額。但中東和北非地區對俄羅斯與烏克蘭進口糧食的依賴性遠大于這個數字。據Vox報道,該地區平均80%的小麥需求須通過進口滿足,其中大部分來自俄羅斯與烏克蘭。

但俄烏沖突并不總是所有問題的答案。事實上,在2021年底,全球糧價就已經上漲至10年來的最高水準。2020年初,盡管糧食總體供應充足,但由于新冠疫情暴發,糧食進口商急于出貨,出口商限制運輸,包括俄羅斯與烏克蘭在内的一些農産品出口國都曾作出過收緊出口的相關決定。疫情常态化後,糧食價格上漲趨勢也仍未緩解。

“對最近糧價趨勢的影響因素,根源遠遠不止烏克蘭危機,一些因素直接與新冠疫情和氣候災害相關。”國際食物政策研究所(IFPRI)的研究員戴維·拉博德(David Laborde)在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采訪時表示,糧價上漲的主要驅動因素還包括2020年以來的需求旺盛、全球庫存處于低位、生産成本上升等。

拉博德指出,目前的烏克蘭危機及西方制裁俄羅斯帶來的後果,不僅造成烏克蘭的供應減少,還造成能源成本增加,并在世界範圍内觸發更多出口限制,進而放大了此前就固有的影響因素。

石油不能管飯,但這種全球基本商品的價格比其他任何單一因素對糧食成本的影響都要大。美國能源部資料顯示,自2008年至今,全球小麥價格與原油價格趨勢基本保持正相關态勢。這是因為全球油價主要通過運輸成本影響糧食價格,特别是對于那些依賴糧食進口的國家。與此同時,煤炭、天然氣和電力價格也處于幾十年來的最高水準,這推高了食品價值鍊上多個環節的成本,即便是不從烏克蘭與俄羅斯進口糧食的國家也會受到影響。

糧食與油價上漲也讓為貧窮國家提供援助的成本更高。WFP中東與北非地區的新聞官雷姆·納達對媒體稱,早在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前,WFP的糧食采購費用每月已經增加了4200萬美元,随着俄烏沖突的進一步影響,這筆費用又增加了2900萬美元。

大餅與穩定

對于中東的人口大國,無論是在民生還是政治層面,糧食都是一個極為敏感的話題。

埃及高度依賴糧食進口,是全球最大的小麥進口國。在埃及方言中,“大餅”這個詞并非阿拉伯語标準語中的“胡布茲”(khobz),而是意為“生活”的“艾伊什”(aish)——這象征着大餅在埃及群眾生活中的中心地位。埃及政府常年為群眾提供大餅補貼,一旦補貼下降或取消,街頭就會爆發騷亂。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因它而起,也是以得名“大餅革命”。近日的糧價飙升也勾起了人們不安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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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羅解放廣場附近穆罕默德·馬哈茂德大街上的著名塗鴉“含淚吃餅的男孩”,現已被抹去。 澎湃新聞記者 喻曉璇 圖

去年,埃及有70% 以上的小麥都從俄羅斯或烏克蘭進口,現在每噸進口小麥的平均價格比去年高出了約 100 美元,而替代進口國的小麥還存在品質、運輸成本等問題。最近幾周,包括糧價大幅上漲引發了埃及公衆的憤怒,政府不得不采取措施控制物價。其中包括要求本地小麥生産商将部分收成出售給政府,此外,埃及政府還第一次出手幹預了私人面包店生産的大餅價格。

據總部位于倫敦的新聞網站“中東之眼”報道,今年3月,埃及的城市年通脹率已經上升至10.5%,為2019年6月以來的最高水準。埃及中央公共動員和統計局将近期通脹率的上漲歸因于食品價格的飙升,特别是蔬菜、大餅和谷物漲價。埃及财政部長穆罕默德·馬阿提3月表示,國家預算中用于小麥采購的資金将飙升至150億埃鎊(約合人民币53億元)。

總部位于倫敦的俄羅斯投資銀行Renaissance Capital近日釋出的一份報告認為,埃及總統塞西上司下的政府可能是非洲受通脹率上升威脅最大的政府。該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查爾斯·羅伯遜表示,價格上漲使得人均GDP下降的可能性增加,埃及面臨政權更疊的可能性已達四分之一。他在《非洲報告》的專欄中寫道,“對于一個滿足于政治現狀的上司人來說,理性的路線是盡其所能将人均GDP維持在正常水準,”并且不可取消大餅補貼。

在糧食同樣依賴進口的突尼西亞,形勢也正嚴峻。自2019年以來,由于缺乏金融穩定,突尼西亞政府不再有權以信貸進口糧食,不得不支付現金。而現在資金耗盡,大批貨物仍存在離岸等待付款,其中很大一部分易腐食品在卸貨前就已發黴。

3月11日,由于未能融資到位,突尼西亞谷物辦公室未能就5月的小麥進口達成協定。據“中東之眼”報道,目前突尼西亞的小麥儲備僅可持續至5月底,而糖、茶葉和大米的儲備可持續至6月。

近幾周來,突尼西亞超市的貨架上多了一行字:“每位顧客最多購買2公斤糖、大米或面粉。”為了鼓勵群眾減少食品消費,突尼西亞衛生部甚至釋出了飲食建議:“糖、鹽和油炸食品對人體有害,減少攝入,生活會更美好。”

“這場危機現在正在奪走我們尊嚴最後的碎片。我們很久以前就不吃肉了,然後我們又放棄了魚。”36歲的突尼西亞教師馬爾旺在媒體前控訴道,“如果他們再拿走我們的面包,我們就一無所有了。”

突尼西亞近一年經曆着自2011年以來最嚴重的一場政治危機,在總統凱斯·賽義德去年7月25日宣布暫停議會以來,他的支援者和反對者進行的示威活動席卷全國。4月17日,突尼西亞南部的斯法克斯省再次爆發示威活動,抗議“7月25日政變”造成的通貨膨脹。

突尼西亞社會學家薩米·納塞爾對媒體指出,由于多年的經濟和社會危機、購買力下降以及是以經曆的沮喪,突尼西亞人有一種“被壓抑的挫折感”,随時可能準備參與暴力。

糧食獨立,道阻且長

俄烏沖突爆發後,大多數中東國家的政府開始把進一步推動糧食獨立擺在了發展議程的首要位置。

埃及政府近期制定了一項提高本地糧食産量的三步計劃,宣布到2024年底将小麥種植面積擴大至200萬英畝,這被認為是加強埃及糧食安全的中期戰略。除了肥沃的尼羅河三角洲河谷,目前上埃及(南方)的沙漠地區種植小麥,與此同時,埃及政府還通過向農民提供更高産的認證種子來促進本地生産。

盡管付出了如此多努力,囿于自然條件限制,埃及的糧食自主依然無法完全實作。埃及“國際幹旱地區農業研究中心”的生物技術專家阿拉丁·哈姆維亞對“德國之聲”表示,他預測埃及的小麥自給自足“可能永遠不會發生”,他指出,将本地小麥産量提高至需求量的70%就算是成功。

“中東局勢并非同質化,但所有國家都将面臨着不同程度的挑戰,具體取決于其初始狀況,包括是否為沖突地區、在能源及化肥市場中的作用、政府部署社會安全網絡的财政能力,及對弱勢群體的照顧等。”拉博德告訴澎湃新聞。

“是以,在某些情況下,人們會更窮,但不會面臨饑餓,他們會犧牲其他支出——某些情況下會是健康或教育,或者隻是更高品質的食物,例如埃及。”他指出,“而在更極端的情況下,比如黎巴嫩和叙利亞,饑餓現象會加劇,而在葉門,甚至會有更高的饑荒風險。

根據FAO的資料,黎巴嫩的基本食品籃子成本每年增長351%,緊随其後的是叙利亞,每年增長97%,葉門每年增長81%。受成本上漲影響,WFG已經被迫減少在叙利亞和葉門的糧食供應,進一步減少供應則有可能引發大範圍的饑餓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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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人搶購大餅。

盡管中東國家在做出努力,但拉博德認為,近年來的危機并不會推動中東擺脫糧食進口依賴。“中東地區人口密度高,例如黎巴嫩,每平方公裡約有近700人,相當于中國的廣東省。但同時這一地區肥沃的土地和水資源較少。”他說道,“它們不可能變得更加自給自足,尤其是在氣候變化的影響下。是以,中東的糧食安全仍将依賴世界市場。”

長遠來看,科技與投資将會成為解決中東糧食問題的助推劑。世界銀行中東和北非地區副總裁法裡德·貝爾哈吉去年9月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國内的農業和糧食生産可以成為中東國家經濟增長的引擎,創造更多就業機會,而這将基于“對應對氣候變化的尖端實踐和技術的投資”。

而站在當下,為避免中東國家的群眾遭饑餓之苦,需要全球的團結合作,大型經濟體必須肩負起責任。“這意味着它們必須幫助穩定市場,避免囤積糧食或化肥,仔細評估自身的選擇對第三方的影響。”拉博德表示,“當然,還要盡最大努力結束俄烏沖突,并確定烏克蘭的農民——像世界上所有其他農民一樣——可以為恢複市場平衡做出貢獻。”

(實習生鄭江涵對本文亦有貢獻。)

責任編輯:張無為 圖檔編輯:張同澤

校對: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