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蘭 花
文/李權章
這是我朋友的故事。
那年，我剛參加工作沒多久，被組織上安排到蛇口山駐村，那是一片高寒之地，原來叫龍坪鄉，我老家在清江岸邊，正好從低山來到了以前老人們所說的“老高荒”。
已然是春天，來到這裡仍然感到絲絲寒意。駐地就是原來的鄉政府，是一棟兩層的土木結構房子，剛放下簡單的行李，村支書陽書記就來接我。
陽書記是标準的農村漢子，身材魁梧，說話聲音很大，像打雷似的。他帶我到村委會，邊走邊給我介紹這裡的風土人情，他非常自豪地說“我們這裡離天最近，這裡最高的山叫蛇口山，海撥1999米，離天正好隻差一米”。
從駐地到村委會中間要經過一條河，小河順着山腳蜿蜒而行，陽書記說叫玉溪河，河的名字很有詩意。河水很小，涓涓而過，汩汩地流，也不寬，窄點的地方一大步就能跨過去，叫“溪”也許更準确些。
這是一個峽谷地形，溪流所在的地方是一大片平壩，視野非常開闊。放眼望去，田野裡，兩邊的山上桃花、杏花、櫻花，還有大片不知名的花競相開放，萬紫千紅，花團錦簇，如詩如畫，如夢如幻，我恍若來到了一處世外桃園。
有一種花引起了我的注意，這種花的樹木非常高大，花朵像喇叭花，滿樹滿枝都是花朵，有的是紅色的，有的是白色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花。陽書記告訴我，這就是玉蘭花。哦，婷婷玉立、傲然群芳的玉蘭花！我真地很欣喜以這樣一種方式與這種花結緣。
在溪流邊，有一戶人家房前屋後開滿了潔白的玉蘭花，柴門開處，露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當四目相對，仿佛時空靜止，茫茫人海，衆裡尋她千百度，這不正是我要尋找的人嗎？
有些事，總是會不期而至。猝然間，改變了你我的生活，改變了你我的人生軌迹。
在那個特殊的大年初一，本應充滿期待，充滿歡樂祥和，你卻因感染正式住院了。你是兒科醫生，舍不得你心愛的工作，舍不得心愛的病友，擔心你的同僚忙不過來，一直到大年三十時還在邊打點滴邊上班，直到淩晨三點。
大年初三，我明顯感覺你的病情加重了，整夜整夜咳嗽，發燒無法控制，全身濕透了，一晚上用的衛生紙象雪花一樣。醫院派出救護車把你轉至上級醫院，我開車一直跟在救護車後面。途經一座橋時，護欄上刷的黃色油漆脫落，随風飛舞，象一張張黃色的燒紙，我心裡隐隐泛起不祥的預感。每次我們坐同一個車一同出發，今天我卻是開車跟着救護車，而救護車裡是我的你，難道我将永遠失去我最親的你嗎？淚水情不自禁模糊了我的眼睛。
大年初四。我收到你的微信“全身出汗，我感覺不行了。回家，回家！”其時，我就在病房外面車道欄杆邊，我知道你就在這棟病房的第28病室，近在咫尺，愛莫能助，仿若天涯。回想起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而今我的你卻命若遊絲，情難自己，淚若雨下。我給你發去了玉溪河邊的山山水水，你趟徉在靜靜的玉溪河裡，你和孩子漫步在那一大片桃花林中，桃花嬌豔欲滴，紅豔豔的一大片，雨過天晴，蜂飛蝶舞，還有那迎風舒展的玉蘭花。我給你發了一條微信“堅持住！我們一定還去看那一片玉蘭花！”
大年初七。我收到微信“有可能熬不到明天了，我是拼了命才寫出來的”，看到這幾條觸目驚心的消息，我的淚又流出來了。我聯系了你的管床醫生和護士，請求他們無論如何今晚特别關照28床，醫生回複“我們會盡一切努力的，大家一起加油吧！”
有一位相知的兄長給我發來短信：“大者為國，小者為家！大家小家都遇到危難，這就是對我們作男人作家長的考驗！一切恐懼、責難、埋怨、侮辱都要靠我們去扛，同時我們又還要強裝笑臉，給全家人戰勝困難的信心！在這場戰争中，不是某一個醫院某一個醫生在作戰，而是我們所有的人！要戰勝困難首先要戰勝自己内心的畏懼！”是的，越是困難我們越要堅強，越是困難我們越要堅定必勝的信心！不抛棄，不放棄，我們一定會赢！我一定要小心呵護那團若隐若現、若隐若無的火焰！我給你不斷發去可愛的孩子照片，發去高速路公園裡那片黃豔豔的迎春花，發去清江河邊那綠意盎然的一江春水，發去玉溪河邊的那片怒放的玉蘭花……
正月初八了。經多方專家會診，雙肺感染竈繼續擴大，胸腔積液嚴重，提示病情在繼續惡化。在多方的關愛下，你被轉診到更上級醫院。想想你對工作一直那麼負責，一直那麼盡業，一直是醫院的骨幹，想想看了多少病人啊！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大雪的晚上，你一連到醫院去了三次。我讓你不要去了，你說出了問題誰負責？用同僚和親朋的話說，好人一生平安，一切會好起來的！
正月初十。淩晨我收到你的資訊“我感覺我挺過最難的時候了。我現在感染了是不幸，但我們又是幸運的，我感恩我們的國家，不抛棄，不放棄！感恩我們的白衣天使，她們用心在呵護生命與健康！”
是啊，我們每個人都是幸運的，看看我們，看看外面，我們何其有幸生活在這個偉大的國家，偉大的時代！
冬天已經過去，春天已經到來。絲絲春寒裡，那片玉蘭花迎風向陽而開……
2022年4月20日于巴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