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足時隔十六年
重奪亞洲杯冠軍的那一刻，
對許多人而言既是一場夢的尾聲，
也是一場夢的開始。
奪冠之後，擺在女足姑娘
和主教練水慶霞面前的
是一段新的追夢之旅，
水慶霞知道她不能停——
從踏入足球的世界開始，
這便注定是她人生中
一場永不停息的奔跑。
（水慶霞）灰色呢子大衣、襯衫、白邊裝飾黑色領帶
拼色高跟鞋、戒指 均為DIOR
（陳軒妍）短袖襯衫、拼色牛仔半裙、拖鞋 均為BABY DIOR
印度新孟買D.Y. 帕提爾體育場休息室内，中國女足姑娘們的臉上神情失落。在剛剛結束的亞洲杯決賽上半場比賽中，她們因自身失誤被對手南韓隊連進兩球，丢球的婁佳惠不斷自責：“我怎麼會踢成這樣？”看着眼前這群情緒低落的姑娘，新上任的女足主教練水慶霞原本有一肚子狠話，此刻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三天之前，她們才經曆過一場慘烈的生死戰。面對整體實力強于自身的日本隊，女足隊員在先失球的不利局面下先後兩次扳平比分，頑強地将比賽拖入點球大戰，最終以4:3戰勝對手，逆轉進入決賽。那場半決賽對隊員們的消耗很大，水慶霞知道，此刻這間屋子裡的每個人都不容易，她雖然心裡惱火，卻不忍心再責備什麼。
這是水慶霞擔任中國女足國家隊主教練後的首個大賽征程。去年11月，她接到足協的任命書時便沒有過任何猶豫——“既然選擇了我，我就義不容辭，盡全力做好，能夠有機會代表國家隊出戰，是很光榮的一件事。”飛往印度之前，她已經做好最低預期——率領中國女足打進前三。
冠軍，不是非拿不可。但既然已經打進決賽，就必須要拼盡全力，絕不放棄。休息室内，她對女足姑娘們說：“做人要有一點骨氣，人生能有幾回搏？這是一個機會，不是讓你們一定要拿冠軍，但我希望下半場看到的是中國女足不屈不撓的精神。”
“球可以輸，人不能慫。”
灰色呢子大衣、襯衫、白邊裝飾黑色領帶
均為DIOR
15分鐘後，女足姑娘們走出休息室，開始反擊。
下半場比賽一開場，水慶霞率先在中場位置做出兩個換人調整——用肖裕儀換下吳澄舒，張睿換下婁佳惠。第59分鐘，她又在鋒線上做出調整——用第一次參加亞洲杯的張琳豔換下帶傷比賽的隊内頭号球星王霜。大膽的換人，讓人們看到了這位新任女足主帥的殺伐果決。
換人效果立竿見影。張琳豔上場後沒過多久便制造出點球機會，唐佳麗主罰點球，成功破門。比賽進行到68分鐘時，中國隊将場上比分改寫為1:2。
唐佳麗主罰點球時，水慶霞低下頭沒敢看，心裡默默在想：一定要進。這個球太關鍵了——踢進去，不僅能讓中國隊看到扳平比分的希望，整體氣勢也會大不一樣；如果沒進，很有可能導緻隊員們的心态發生變化，這次亞洲杯征程也許會以遺憾告終。
作為中國女足黃金一代的前國腳，水慶霞盡管在球員時期曾随國家隊五次問鼎亞洲杯，但那些遺憾的滋味她不是沒品嘗過——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本有可能沖擊冠軍，最後卻1:2輸掉比賽，她很遺憾；2000年悉尼奧運會，重回國家隊卻未能上場，她很遺憾；做球員時，她最喜歡的位置是前鋒，有時卻要打後衛，同樣很遺憾。
人生中總有很多遺憾，尤其在球場之上，濃縮了太多人的苦澀青春。如今，那些遺憾已經過去，成為人生中的一小段曆程，從遺憾中淬煉出的堅韌意志，也有可能築成一個新的自我。但水慶霞仍然希望，眼前這些女足姑娘們能盡可能地不讓自己有太多遺憾，賽前她對隊員們說：“竭盡全力去發揮你們自己的特點，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不要留有任何遺憾，至于結果怎麼樣，交給老天去安排。”
球場上變化莫測，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誰能想到，世界杯預選賽，2020年歐洲杯冠軍意大利隊竟然會輸給世界排名第67的北馬其頓？比賽就是這樣，你上來幾次射門一個都進不了，人家‘嘣’的一下子就進去了，足球還是有運氣成分吧，即使你認為自己已經把所有情況都考慮到了，但還是有你可能考慮不到的地方，天平傾向哪邊，要看老天給你多少。”
灰色西裝外套、襯衫、白邊裝飾黑色領帶
黑色騎行褲、綁帶短靴、領夾、戒指 均為DIOR
但水慶霞覺得，老天是公平的，多做一些準備，運氣就有可能會更好一些。如她所想，勝利之神的天平開始有了變化。
追回的這一球讓女足姑娘們看到了希望，反擊仍在繼續。
比賽進行到72分鐘時，唐佳麗帶球到底線，面對兩名球員的防守，人球分過，下底傳中，張琳豔在後點頭球破門，将比分扳成 2:2平。場下的水慶霞揮舞雙臂，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勝利之神的天平終于在這一刻恢複平衡。
又是張琳豔。女足球員王曉雪後來感慨道：“水指導每次換人都有奇效。”不僅僅是換人調整，場上球員的位置調整也起到了關鍵性作用。就在幾分鐘前，原本在這場比賽中打中後衛的隊長王珊珊接到水慶霞的密碼，頂到鋒線位置——這一調整，後來直接把南韓隊逼入絕境。
在水慶霞看來，足球比賽要講場上的決策，要學會合理地運用技術，讓每個人都發揮出自己的作用。但說到底，足球比賽還是一場意志與反意志的對抗。
她從小喜歡看勵志故事，從環法自行車賽到各類人物傳記，看得越多越明白，沒有什麼比堅持更重要。她相信無論做任何事，隻要盡自己的力量努力過，付出過，争取過，從始至終都不放棄，天平最終可能就會傾向你——哪怕沒有，也沒什麼可後悔的。
“做到你的極緻”——這是多年以前一位日本教練對她說過的話。水慶霞在運動員時期曾兩次東渡日本踢球，當時她剛到日本幾個月，一天打完俱樂部比賽做恢複訓練，教練安排隊員們在球場上跑3000米，水慶霞沒太當回事兒，覺得“過得去就可以”，跑動不是很積極，大多數時刻隻是跟在隊伍後面随便跑跑。
訓練結束，教練找她談話，說以你的實力，跑前三名應該沒問題，但你今天沒有盡全力。剛開始她有點不服氣，認為自己又不是每天如此，一次兩次而已，無所謂吧。但是教練又說：“你作為我們從中國邀請過來的職業球員，既然比她們好，就應該給她們做一個榜樣，做到你的極緻，不是通過言語，而是通過行動讓她們感受到這種力量。”
教練的話對水慶霞觸動很大，她一向要強，當聽到教練說“你是從中國請來的運動員”時，突然覺得自己肩上的分量重了許多——原來“水慶霞”這三個字，不再隻代表自己，還代表中國球員。從那以後，無論任何事，她都覺得自己應該要做得比别人更好一些，不能因為自己擅長就松懈——否則“這是對這項運動的不尊重，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執教以後，水慶霞也将這種理念傳達給隊員，即便是普通的訓練，她認為也不應該有任何理由去懈怠，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做到極緻，拼盡全力到最後一刻。
這是中國女足送給對手的最後一擊。
在全場比賽即将結束時，王珊珊在禁區前接到隊友的傳球後，一個直塞撕破對手整條防線，下半場被換上場的肖裕儀抓住這個絕佳機會，抽射遠角破門——第93分鐘，中國隊完成了對南韓隊的絕殺。
三分鐘後，終場哨聲響起，比賽結束。從上半場0:2落後到下半場連進三球反超，中國女足用她們的不放棄換來了奇迹，上演了一場驚天逆轉。
鏡頭裡的水慶霞眼含淚光，激動得振臂高呼。這位中國女足國家隊曆史上第一位本土女性主教練，接過帥印不到三個月就率領女足奪回了闊别十六年的冠軍獎杯，創造出新的曆史性時刻。
幾十分鐘前還在休息室裡神情失落的女足姑娘們，此刻激動地相擁在一起，她們将主教練水慶霞高高舉起，不斷抛向空中，新孟買D.Y. 帕提爾體育場内的狂歡在這一刻隻屬于她們。
但對水慶霞而言，這種奪冠後的興奮與喜悅在印度時其實沒有停留太久，反而是回到國内以後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最關鍵是中國女足打出了中國人的精氣神，可能是新時代最需要的那種，很有力，不放棄，大家也給予中國女足很大的關注。”
足球評論員徐陽在解說女足亞洲杯決賽時說，有一種物質常溫之下很柔軟，極寒之下很堅硬，這種物質就是水——就像水慶霞和她率領的中國女足。水慶霞以前在隊裡踢球時，教練和隊友們都叫她“阿水”。她性格中的确有堅硬的一面——年輕時身披國字号球衣打比賽，用她自己的話形容就像是“拿着槍上戰場”，在球場上敢拼、敢搶、不服輸，人送外号“拼命三娘”。後來做了教練，她又将這種槍炮一般的硬派作風注入球隊。
灰色呢子大衣、襯衫、白邊裝飾黑色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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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同樣也有柔軟的一面——在隊員眼中，訓練場上的水慶霞是一位嚴厲的教練，追求完美，對細節要求極高。場下的她卻十分溫柔随和，總是能和大家打成一片，還是以收獲了一個昵稱“水媽媽”。現在國家隊裡的一些隊員，水慶霞以前擔任女足國青隊教練時都帶過，彼此之間很熟悉，訓練時對她們要求嚴格，生活中又将她們視為家人和朋友，有時還會叫她們“姐”，就像家裡人稱呼自己的孩子一樣。
如今小女孩們已經長大，水慶霞覺得不用再以家長式的姿态出現在她們面前，有些事情把道理說清楚就可以，她們已經知道什麼時候該幹什麼事。從場上下來，大家就像朋友一樣相處，互相信任，坦誠相待，彼此尊重——“對她們的尊重就是對自己的尊重。”
此次征戰亞洲杯的經曆讓水慶霞意識到，一個團隊中教練員和隊員之間良好的溝通和互相信任尤為重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哪怕特點隻有一分也要給她們機會充分發揮出來，要讓她們充分相信自己。一個團隊的凝聚力很重要，隻有互相信任才能産生凝聚力，隻有産生凝聚力，所有人才會自願為了同一目标全力以赴。
這些年随着年紀增長，水慶霞發覺自己在對待隊員時比以前更寬容了。30多歲剛當教練那會兒，她凡事親力親為，當時也沒覺得自己對隊員要求有多高，隻覺得“這種球很簡單啊！随便踢啊！你們怎麼就做不到！”40多歲以後她開始慢慢意識到，每個人對足球的認知不同，了解、消化和反思都需要過程，要給這些年輕人多一點時間和耐心。
如今她55歲，面對球員時不再以自己的标準去苛責她們，更多的是了解和溝通。“現在的隊員看的東西很多，都很聰明，反應也很靈活，和我們那個時代完全不一樣，她們有她們的優勢，我們也要與時俱進，學學各種東西。我覺得把基本原則性的要求講清楚，她們自己會了解和檢討，也可以把感受告訴我，站在她們的角度去看（問題），心裡反倒舒服多了。”
水慶霞出生于雙職工家庭，童年基本處于被放養的狀态，日子過得無憂無慮，常常爬樹、爬旗杆，也喜歡跑步和踢毽子。11歲那年，她被選入上海市虹口少體校開始從事田徑訓練，主項是跳遠和五項全能。以前在田徑隊，水慶霞每個星期都會和師兄弟們一塊兒踢球，那時她隻是踢着玩兒，對于足球的世界一無所知，也沒想過自己會和足球産生什麼關聯。
後來田徑隊分流，水慶霞因為身高不夠，很難在田徑這項運動上再有更好的發展，恰好當時上海成立女子足球隊，她被選中，于是轉去踢足球。真正從事這項運動之後她才發現，原來足球有這麼多的技戰術需要學習，原來足球并不簡單。
17歲開始踢球，35歲正式挂靴，退役後成為足球教練，水慶霞從“阿水”變成“水導”，她的人生半場都獻給了足球。她的鼻梁骨斷過兩次，腰椎間盤突出，十字韌帶損傷，右胫骨嚴重骨折……半月闆被摘除後，手術時插入腿内的那根鋼釘明明一年後便可取出，但因為當時忙着打比賽，而取出鋼釘需要半年恢複期，她覺得“不取也沒問題”，不想再“多挨一刀”，于是這根鋼釘留在體内整整七年，導緻後來一到下雨天或者膝蓋彎曲次數過多時就會疼痛。
水慶霞曾經對外界講過一個故事：以前踢球，就算腳很疼也會在場上不停地跑。有時候教練在場外沖着她喊：“阿水，你少跑跑，歇一歇。”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下來，再要跑就跑不動了。”
從水慶霞踏入足球的世界開始，這便注定是她人生中一場永不停息的奔跑。哪裡起跑不重要，跑下去才是全部意義。
足球的世界裡，沒有失敗者的永恒之流，沒有固若金湯的英雄聖殿，鋼鐵意志可以生出荊棘玫瑰，廢墟之門也能通往黃金時代。在這個世界裡，所有終點即是起點，每一個追夢者也都終将成為夢中人。
2022年2月15日淩晨三點，
奪冠之後的徐夢桃發了一條朋友圈：
“2010年溫哥華，2014年索契，
2018年平昌，2022年北京。
四年前平昌冬奧會
我遺憾得一宿沒睡，
四年後的今天我激動得睡不着。
今天我‘瘋了’，
破防了，圓夢了，
創造曆史了。
空中技巧中國女隊
終于有奧運金牌了，
我終于成大滿貫了。”
這一塊奧運金牌，
徐夢桃已經等待了太久。
“它在等我，它在等我突破。”
（高亭宇）灰色毛衣、黑色長褲、球鞋 均為DIOR
（徐夢桃）黑色羽絨無袖外套、格紋短裙、黑色緊身短褲、白色運動鞋、耳環 均為DIOR
俯沖、起跳、空中翻騰三周外加轉體三周，最後穩穩落地——站在地面的那一刻，徐夢桃難以抑制地大喊了出來。
108.61分，這是北京冬奧會自由式滑雪女子空中技巧決賽中的最高分。“我是第一嗎？”當所有選手的動作結束，徐夢桃大聲對場邊的攝影師說：“我是第一！”她的臉上滿是激動的淚水。這一塊奧運金牌，徐夢桃已經等待了太久。
然而放眼徐夢桃的圓夢路程，“等待”一詞似乎有些過于輕飄飄了。一組數字或許能概括這個東北女孩的運動生涯：4歲學體操，12歲轉項練習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15歲拿到第一個全國冠軍，19歲拿到第一個世界冠軍；20 年雪上生涯裡，她參加了4 屆奧運會，打拼了14 個賽季，走過70 站世界杯。在北京冬季奧運會之前，徐夢桃一共拿過27個世界杯分站賽冠軍，在空中技巧曆史上也是第一人。衆多世界冠軍的榮譽中，唯獨缺了一塊奧運金牌。
放到更大的次元裡看，從1998年長野冬奧會徐囡囡奪得銀牌開始，6屆冬奧會裡，女子技巧隊拿到了5塊銀牌，但一直與金牌無緣。有人半開玩笑地稱呼女子技巧隊是“收銀員”。
“會覺得這是一種魔咒嗎？”“不是。”徐夢桃斬釘截鐵地回答，“它在等我，它在等我突破。”
（高亭宇）黑色西裝、灰色棉質襯衫 均為DIOR
（徐夢桃）灰色西裝上衣、短裙、黑白LOGO運動内搭、緊身騎行褲、耳環 均為DIOR
如果要在徐夢桃的圓夢故事中尋找起點，選擇可能并非隻有一個。
也許是4歲的徐夢桃進入鞍山市體校體操教育訓練班的那一刻。精力充沛、柔韌性極佳的徐夢桃被熱愛體育的父親送入體操的大門，從此之後的二十餘年，都一直與體育為伴。7歲，徐夢桃離開父母進行寄宿訓練，她從小就“超乎尋常的懂事”，也争強好勝，第一次參加體操比賽，就拿了第一。訓練的過程更加強了她的這種好勝心。“練體育嘛，全世界隻有一個冠軍，肯定要争第一。”
也許起點是在第一次站上4米高跳台的那一刻。12歲，徐夢桃從體操改練素有“雪上體操”之稱的空中技巧。第一次上跳台，隊友一個躺在了雪道上，另一個趴在了雪道上。徐夢桃心裡隻有一個信念：别“卡”了。後來她真的沒卡，但也沒翻成完整的跟頭，勁兒用得太猛，整個人飛出去了。但是落地的時候，徐夢桃站住了。
也許起點是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那一年，19歲的徐夢桃第一次參加奧運會。在那個賽季世界杯的比賽中，徐夢桃已經完成了難度系數為4.175的當時女子最高難度動作bLdFF。半決賽時，她排名第一。總決賽第一輪過後，她仍然憑借難度系數4.050的動作排在首位。奪金的希望壓在她的身上，但因為沖擊bLdFF失敗，最後徐夢桃以第六名的成績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次奧運會之旅。
2014索契冬奧會，傷愈複出的徐夢桃收獲了一枚銀牌。2018年平昌冬奧會，徐夢桃帶着沖擊金牌的決心，甚至對自己放下狠話，“不拿金牌，我退役。”沒想到決賽時在第二輪比賽中落地失誤，無緣第三輪。
那段時間，她不敢看任何與奧運會比賽有關的畫面，但又總是會想起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訓練。她意識到，自己還是“不甘心”。
央視主持人白岩松曾在節目裡說，成為徐夢桃的粉絲，就是在平昌冬奧會的時候，而喜歡徐夢桃，也因為她的态度。“之前她很高調，目标是奪金牌。但是那屆冬奧會她隻獲得了第九名，沒想到這種失利，反而刺激她打消了退役的念頭，失敗成了她的一個新起點。”
當徐夢桃重新站上追夢的起點，很多人都為她捏了一把汗。
當時她年近28歲，下一個奧運周期就要超過30歲，對于女運動員而言，意味着要保持競技狀态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二十多年的運動生涯裡，她受過幾次大傷，每一次都足以摧毀一個運動員的職業生涯和意志。
2008年1月，内蒙古阿爾山的全國錦标賽上，徐夢桃在落地時“擰折了”右腿。當時她趴在地上已經完全爬不起來，所有人都在關心她的傷勢，但她當下的第一反應是安慰教練不要擔心。
在北醫三院做完交叉韌帶撕裂手術，徐夢桃一個人住在醫院對面的小飯店裡。房間裡沒有窗戶，沮喪是徐夢桃内心最直覺的情緒。但她很快意識到，沮喪并不能解決問題。手術後，每天要進行康複治療，那時候保障條件不夠好，徐夢桃吃了很多苦。沒有條件同時做多個部位的超聲，隻能一個部位一個部位來，要從早上8點一直做到晚上9點。2月做完手術，不到10月，徐夢桃就回到了專項上。“我花了7個月就回到專項，當時在我之前最快的都得10個月回到專項。”說起這一點，徐夢桃的語氣裡有隐約的自豪。
2016年第十三屆全國冬季運動會，徐夢桃挑戰難度系數3.8的動作失敗。落地時重重地摔在雪道上，左膝前交叉韌帶斷裂、内側副韌帶扭傷。檢查發現，左膝的半月闆60%已碎片化，不得不切除。
累累的傷痕之外，更考驗人的是心态。2018年，從平昌回國繼續訓練，有一次徐夢桃落地的時候沒落好，大腳趾的指甲蓋整個被掀開，送到急救中心後直接把指甲蓋拔了下來。“我當時想，自己是不是沒有冠軍命。”
她也知道，下一個四年，對手會變得更優秀，年輕隊員也在成長。平昌冬奧會這麼好的狀态都沒能拿金牌，北京冬奧會會是自己最好的時候嗎？徐夢桃也不敢肯定。但是最後，她決定再為夢想拼一把。
“離夢想的萬裡長征都走過來了，就差那一步了。再加上我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提高的空間，自己還沒有圓夢，隻要能練一天，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再往前走一走。”
她也知道，下一個四年，對手會變得更優秀，年輕隊員也在成長。平昌冬奧會這麼好的狀态都沒能拿金牌，北京冬奧會會是自己最好的時候嗎？徐夢桃也不敢肯定。但是最後，她決定再為夢想拼一把。
“離夢想的萬裡長征都走過來了，就差那一步了。再加上我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提高的空間，自己還沒有圓夢，隻要能練一天，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再往前走一走。”
在北京冬奧會的周期裡，徐夢桃練得非常系統。“我為自己自豪，跑步的時候，其他選手都比我小，好多十幾歲的，我都像她們的姨了。”中國冰雪測試3000米成績，年紀能當姨的徐夢桃拿了第四。
在秦皇島的基地訓練，要爬上123層台階、大約6層樓高的跳台，一次又一次地跳入水池中。對于這些訓練，徐夢桃并不想多言。“我不怕吃苦，我當時對自己說，如果吃苦能讓我拿冠軍，我什麼都能做。因為在備戰奧運會的時候，吃苦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難的是調整自己的心态。徐夢桃用“買包”來形容自己的複雜心态。“你想買一個包，你又想買，又怕貴，就渴望能中個獎來買它。同時還得時刻壓抑着喜歡它的欲望，你太喜歡了也不行，會很折磨。”
黑白條紋針織上衣、假兩件短褲、緊身騎行褲、耳環
均為DIOR
2021年12月，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世界杯芬蘭盧卡站，是2021-2022賽季的開局站，也是徐夢桃覺得比得異常艱辛的一站。冬天的北極圈沒有陽光，異常寒冷的同時，風也特别大，每天的食物隻有漢堡。然而徐夢桃覺得這是空中技巧折磨人的地方，也是這項運動的迷人之處——環境的不确定因素考驗着運動員的能力，比賽比的不僅是單方面的技術，比的更是心态和運籌帷幄的能力。
這一場“硬仗”，以徐夢桃獲得99.49 分奪得冠軍告終。緊接着，她和隊友奪得男女混合團體賽金牌後，将個人金牌紀錄擴大到27枚，是獲得世界杯個人金牌最多的運動員。
這個數字沒有給徐夢桃帶來過多的興奮，但是芬蘭站的經曆讓她不懼怕其他的挑戰。後來，看到北京奧運會預賽和決賽放在同一天，徐夢桃的反應是“信心滿滿”。“為啥？整個空中技巧隊我可以說沒有一個女孩一天強度是這麼大的。但我在芬蘭就是這樣，頂着38級的風啊。”
她形容自己當時身體裡有股勁兒，不僅要走到北京奧運會，還要帶着準備好的狀态，帶着曾經挑戰的記憶和面對比賽逆境的經驗一起走過去。“不是‘賭’那一下，而是準備好了。”
在個人單項之前，是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混合團體決賽，這是北京冬奧會首次設立的項目。陣容齊整的中國隊被視為奪冠的大熱門。作為首位出場的隊員，徐夢桃跳出106.03的高分，為隊伍取得了良好的開局。然而因為賈宗洋最後失誤，中國隊隻拿到了銀牌。這讓一向不服輸的徐夢桃内心對于圓夢的信念更強了。
決賽第一輪，徐夢桃第一跳發揮出色，占據了主動，在明确自己能夠進入第二輪時，她果斷放棄第二跳以儲存體力，這是老将的智慧和經驗。決賽第二輪，前序出場的中國選手孔凡钰落地失誤，這并沒有讓徐夢桃采取保守方案，而是仍然選擇了女子選手中難度最高的動作4.293。
站在跳台上進行最後一跳時，徐夢桃的内心忽而平靜了——她說那是一種沉浸的狀态。“非常投入，隻想怎麼把自己的動作做好，因為我相信，我練到了，我能夠跳到我想要達到的成績。”
一切如她所願。
奪冠的場景，徐夢桃不是沒有想過。但當她真的拿到金牌，仍然有些難以置信。決賽結束後的那一夜，她一晚上都沒睡着，腦海裡反複在回憶最後一跳的動作。
2022年2月15日淩晨三點，徐夢桃發了一條朋友圈：“2010年溫哥華，2014年索契，2018年平昌，2022年北京。四年前平昌冬奧會我遺憾得一宿沒睡，四年後的今天我激動得睡不着。今天我‘瘋了’，破防了，圓夢了，創造曆史了。空中技巧中國女隊終于有奧運金牌了，我終于成大滿貫了。”
白色針織緊身上衣、白色針織緊身短褲、耳環
均為DIOR
比賽結束後，徐夢桃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國際雪聯翻自己的名片。在這一天之前，徐夢桃名片中所有欄目裡都記錄着很好的成績，唯獨在奧運金牌那一項，寫着一個“0”。
“等我回去的時候重新整理了，變成‘1’了。那一刻，我感覺值得了。”
确定自己是冠軍的那一刻，
高亭宇抑制不住
内心的激動，
淚流滿面，
發出了一聲長吼。
這一聲，
釋放了整個奧運周期
4年的壓力，
釋放了高亭宇17年
冰上生涯的辛苦和堅忍，
也釋放了中國冰雪界對
速度滑冰這一純體能項目
長達四十年的突破渴望。
這位大道上的新“飛人”，
在比賽結束的那一刻，
也重新定義了自己的開始。
皮質夾克 DIOR
2022年2月20日，國家體育場鳥巢内，北京冬奧會閉幕式上，中國體育代表團的旗手以一種特别的方式入場了——徐夢桃坐在高亭宇的肩上，揮舞着國旗，讓五星紅旗飄揚在現場的高空之上。
如果說徐夢桃代表着雪上項目在本屆奧運會的圓夢，那高亭宇則意味着冰上項目的突破。
速度滑冰俗稱“大道”，是冰雪運動中曆史最悠久、開展最廣泛的體育項目之一。作為冰上基礎大項，速度滑冰素有“冰上田徑”之稱，在北京冬奧會這一項目中共産生14枚金牌，是産生金牌最多的大項。
和田徑一樣，速度滑冰曆來也是歐美國家的競技強項。1963年，羅緻煥為中國速度滑冰項目收獲了首枚金牌，1992年，葉喬波在阿爾貝維爾冬奧會速度滑冰女子500米項目上收獲了一枚銀牌。在北京冬奧會之前，中國選手在冬奧會上一共摘得1金3銀4銅，唯一一枚金牌，是2010年張虹在溫哥華斬獲的女子1000米冠軍。
500米是速度滑冰距離最短的小項，對起跑速度要求極高。在決賽中，共有30位選手參賽，分為15組出發，幾乎每個人都有角逐獎牌的可能。高亭宇摘得的這塊金牌，是中國男運動員在冬奧速度滑冰項目上的突破，更是亞洲人在力量和速度比拼中的一次宣言。羅緻煥在賽後誇贊高亭宇，稱他“相當于赢得了田徑場上的‘百米飛人’大戰。”
此刻，深夜的拍攝現場，站在鏡頭前，這位大道上的新飛人的臉上開始顯示出困意。按照他父親的說法，在日常生活中他非常自律，如果要說有什麼愛好，可能就是睡覺，“一睡能睡一圈兒。”但或許還是高亭宇自己形容自己更貼切：隔路。
2月12日，剛剛奪得北京冬奧速度滑冰男子500米比賽金牌的高亭宇出現在賽後新聞釋出會上。有記者提問他的性格，他思考了幾秒，笑着說：“隔路吧。”
場面一度安靜，一旁的從業人員小聲問他是不是聽懂了提問，中翻英的翻譯也在這裡卡了殼。“隔路”在東北話裡意為“奇怪”，又有一種略帶嫌棄的微妙語感。某種程度上，這個讓東北人聽了莞爾一笑、讓其他人聽了懵圈的形容詞，也折射出東北這塊黑土地與中國冰雪運動難以分割的地緣淵源。
高亭宇就出生在這片黑土地上。伊春市位于黑龍江的北部，北面與俄羅斯接壤，一年裡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平均氣溫低于零度，一月裡最低溫度不到零下40攝氏度。嚴寒的氣候讓高亭宇早早發掘出自己對滑冰的興趣。8歲時，第一次在冰面上滑行，高亭宇就感受到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11歲那年，父親帶着他來到黑龍江省隊，想看看他能否走上專業道路。當時高亭宇年紀小，長得也小，省隊沒法收。彼時被借調到省隊訓練的教練劉德光發現了這個小男孩，他邀請高亭宇前往牡丹江市冬季運動項目訓練中心進行系統訓練。
沒有直達列車，要先坐火車到佳木斯，再換乘其他列車前往牡丹江。算上換乘的時間，單程接近10個小時，這樣一坐就是三年。從牡丹江體校出發，2012年，高亭宇進入了省隊。
15歲的高亭宇隻有一個簡單的夢想：參加奧運會，想有朝一日代表國家站在國際賽場上。在同期的選手裡，高亭宇自認不是天賦最好的，但卻是願意下苦功夫的。小時候坐火車去牡丹江訓練，等車的時候，他都要穿着旱冰鞋在平地上練習技術。進入專業隊訓練後，他更是每一個細節都不放松。速度滑冰世界冠軍葉喬波曾經這樣評價他，“年輕的小孩能有這樣的專注力和自制力，在95後中已經很難找到了。”
“我隻要全身心地投入訓練，”高亭宇說，“不用去向别人證明，成績會說明一切。”
2016年，奪得第十三屆冬運會速度滑冰冠軍後，高亭宇進入了國家隊，那一年，他19歲。第二年，高亭宇在劄幌亞洲冬季運動會中拿到了速度滑冰男子500米冠軍，代表國家隊站上了最高領獎台——15歲時的願望實作了一半。第二年，21歲的高亭宇第一次參加奧運會，就在平昌冬奧會上摘得一枚銅牌。這是中國男子速度滑冰曆史上收獲的第一枚奧運獎牌，也讓這個年輕小夥兒成為了人們眼中的“黑馬”和希望。
比起賽程中你争我奪的短道速滑，速度滑冰比賽中運動員兩兩一組參賽，所有選手完賽後才能知曉最終結果——速度滑冰運動員的目标不僅僅是超越同組對手，更要與自我較量，咬緊每一個0.01秒。有人說，高亭宇像一匹“孤狼”，獨自在冰場上和風阻對抗。從這個意義上看，速度滑冰是一個格外孤獨的項目。
這匹“孤狼”一直在與自我對抗的過程中成長。平昌冬奧會結束後，高亭宇受傷病、競技狀态的影響，一度陷入低谷。平昌拿到銅牌後，高亭宇曾許下願望：“希望四年之後能給獎牌換個顔色。”這個願望無形中成為了自己立下的一句誓言。“備戰冬奧會，要頂着自己的腰傷把獎牌換個顔色，這使我壓力很大。”高亭宇承認，他也曾有覺得無法戰勝自己、備感焦躁的時刻。“應該每一位運動員都有過這種時候吧，覺得太累了，想放棄。”
這種孤獨也是一個與時間、狀态和心态不斷磨合的過程。速度滑冰是一個周期性項目，劍指北京冬奧會的四年周期裡，運動員的狀态很難一直保持高位。頭三年時間，高亭宇都在不斷經曆挫敗和失落。但他能做的，就是和教練一起，把最好的狀态調整到奧運比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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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022賽季的四站世界杯系列站是争奪冬奧會資格的比賽，也是觀察選手狀态的視窗。從2021年11月12日的波蘭站，到12月中旬的加拿大站，運動員要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密集參加四站比賽。
這四站比賽讓高亭宇和教練劉廣彬心裡有了譜。雖然比賽中也曾出現諸如搶跑和彎道失誤的問題，但高亭宇的狀态，顯然比封閉集訓之後更好了。波蘭站中，高亭宇在第一次比賽中憑借34秒26的成績破場地紀錄奪冠；加拿大站裡，高亭宇拿到了一枚銀牌。
但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劉廣彬對媒體說，500米速度滑冰，每個人實力都非常接近，“都是難啃的骨頭。”為了心無旁骛地備戰500米決賽，比賽前一周，高亭宇把微信解除安裝了。
2022年2月12日，一錘定音的時刻來了。15組選手，高亭宇在第7組出場。出發如同一道閃電，高亭宇前100米僅僅用了9秒42。滑完500米，現場觀衆席響起了歡呼聲，34秒32，新的奧運紀錄誕生，比之前的紀錄提升了0.09秒，在已經出場的選手中排名第一。
比賽結束，高亭宇坐在場邊，等待所有選手完賽，也等待着最終的結果。34秒32并非高亭宇的賽季最好成績，還有8組選手沒有上場。隻有這16名選手中沒有人比高亭宇更快，他才能如願成為奧運冠軍，拿到這塊具有突破意義的金牌。
等待無疑是焦灼的。還剩最後一組的時候，高亭宇的成績仍然排在第一位。最後登場的是兩位名将，來自日本的新濱立也和加拿大的洛朗·迪布勒伊。特别是迪布勒伊，他的世界排名居榜首、本賽季更滑出了33秒77的驚人成績，被教練劉廣彬認為是高亭宇最強勁的對手。
“砰——”發令槍響，但裁判示意搶跑。重新回到起跑線，沒想到又出現了搶跑。兩次搶跑顯然打亂了兩名選手的節奏。最終，迪布勒伊比高亭宇慢0.2秒，名列第四位。高亭宇拿下了這塊金牌——他的願望成真了，他代表中國站上了奧運的最高領獎台。
确定自己是冠軍的那一刻，高亭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雙手握拳，淚流滿面，發出了一聲長吼。這一聲，釋放了整個奧運周期4年的壓力，釋放了高亭宇17年冰上生涯的辛苦和堅忍，也釋放了中國冰雪界對速度滑冰這一純體能項目長達四十年的突破渴望。這位大道上的新“飛人”，在比賽結束的那一刻，也重新定義了自己的開始。
水慶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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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 / 陳柏言CHICOCHAN
撰文 / 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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