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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 舍 情
□ 呂永兵 / 文
“呂哥，把這個磁力表放你這，基本還是新的，你用吧。”工友牛在我身後說。
“什麼情況，你不用了？”
“我今天下午休息，不準備在這裡上班了。”他說。
我開玩笑地看着他：“瞎扯淡，這疫情正猖獗的時期，你要幹什麼！”
小兄弟姓牛，我們大家都稱呼他牛旦。個子不高，那張胖乎乎的臉總是笑着，十分喜感。牛旦腦瓜非常靈活，學啥啥會，幹啥啥精。我們在一家私企幹數控車床，牛老弟從來沒跟任何一個工友鬧紅過臉，無論哪位工友在技術上有問與他，他總是放下自己手中活，毫無保留地、十分耐心地理論實踐一并教傳，隻到你了解通透為止。
今天他說辭職，我以為開玩笑。但他用堅定而無奈的眼神看着我：“呂哥，真的，我籌劃三個多月了，也跟工廠中的房間上司說了，準備出國，已經把工具都交給工廠中的房間了。五天後動身，也就是4月14号。”
這一刻，我心裡忽然緊了一下，眼底控制不住浸滿了淚花。隻是用力瞪着雙眼不讓其出來，轉過頭把下嘴唇往前伸、上嘴唇往回縮，用力朝着雙眼吹了幾下。緩了緩轉過頭來看着他說：“你是在扯淡吧，我真不信！疫情這麼嚴重，安生吧啊！”
他半眯着那雙不大的眼睛，突然覺得那眼神裡有種難以形容的無助和無奈。習慣性地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不斷地扣着左手拇指的指甲，臉上擠出牽強的笑容。雖說我在各方面不如他，但他此時的笑容真的讓我從心底裡憐憫他。這一刻他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不自然。
我說了句：“這操蛋的生活……”
他人緣很不錯，他經常幫助的三位女工友，此時來到我們身邊，也勸說他留下來，都覺得就當下疫情嚴重的情況下，緩一緩再走。
其中一位說：“三年的工友時光，你在工作中一直幫我們，總是有求必應且沒有丁點架子，給人的感覺非常随和，這說走就走，不舍不舍呀。”
另一位說着說着眼眶有點發紅了：“是啊，你那箱子裡（工具箱），無論是工具還是你偶爾帶的零食，我們使用或享用時，感覺跟自己的一樣，心裡從沒有過使用時跟你說一聲的這種想法。”
工作三年從始至終和他一塊合作的一位兄弟說：“自從到咱這個工廠中的房間，我們一直合作至今，對于我來講我們這種關系我一直感覺非常舒服，非常開心，不但在工作中是好朋友生活中也是。牛現在要離開，我最不舍了……”
牛旦眼裡也在泛濫着些許清澈，他右手攥成拳頭，左手伸出手掌，拳頭在手掌上輕輕地拍打着說：“其實最不舍的應該是我。但我們都很平凡地生活在一個殘酷的現實社會，注定無法做到脫離世俗，有些事情不是咱們能左右得了的，為了各自想要的生活，聚與散是最無常的，大家無須糾結。”
我又來了句:“這累人的日子、扯淡的生活。不過也奇怪了啊，你們說咱們這塊兒也有人辭職，可偏偏就是牛旦一說要走，心裡怎就有些酸酸的不舍呢？”
真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世間，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總是身不由己；人，其實就是這樣，内心千萬個不想妥協，但終歸事事都得心有不甘地妥協。
牛今年三十五，父親去世十多年了。在兒子三歲時，老婆跟他離婚出走（這裡澄清一下，牛絕對是人們口中所說的五好青年，離婚緣由完全取決于女方）。他說的也是，趁兒子還小，老母親還能幫襯着看管兩年，也剛剛買房，分期的。想趁着這幾年出國務工工資上漲，去幹兩年，為了兒子。兒子今年學前班，幹兩年回來後正好步入國小，到那時自己就有必要介入他的學習以及生活習慣。不能一直跟着老人，那樣會毀了他，趁這個空，想去拼一把。
我在想着身後時常發出來響指的聲音，那是他在和我打招呼；想着上午十點左右，他會從我身後突然遞過來一袋零食說：“餓了，吃。”想着他時常會跟我玩笑般地說：“呂哥，我太難了，沒有辦法呀，就這樣爛一天算一天吧。”
其實啊，日子讓這個小夥子經營的井井有條，生活也讓他打理的津津有味，雖說單身。在他眼裡，必需品就是必需品，可買不可買的東西，連想都不想。他是一個十分自律的五好青年。
回想着在我接到上司派發的較有難度的工件時，會跟他說：“今天這活不好幹，又該頭疼了。”他總是回應：“呂哥，以後不要說啥活不好幹，你隻管接，咱沒有幹不下來的工件。”
我歎了口氣：“這下好了，你不在的日子裡有些活可就真不好幹了。”
他說：“我微信電話24小時為你開通，隻要圖紙發來，穩穩搞定，怎樣？”
“既然主意已定，那就隻有祝福你了。飛出咱們這溫暖且安全的祖國的懷抱，你一定要保重，常和家裡聯系。記住，有時候，錢，它不是最重要的……人到了一定年紀，真正決定你生活品質的，其實是家庭，把家庭經營好，很重要；家庭，和房子不一樣，房子是冰冷的建築，隻有當房子裡有了愛的人，有了煙火氣，才會有溫度。人生最幸福的，不過是一家人煙火味裡的彼此守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天，到工廠中的房間我順手拍了一張牛旦的車床照。那是一張工作燈黑着、電腦屏黑着、沒有熟悉的身影、沒有操作工的孤零零的車床照片，發到了我們這幾個人的微信群裡。
稍後，一位兄弟回複了一句：“這一關機，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開了……”
群裡，異常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