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臭椿樹能熏出香的春天嗎?

文/吳永亮

進入四月,香椿芽(一個芽壓不住人們的歡喜)從樹梢走下繼而款款走上千家萬戶餐桌。二三兩嫩葉,四五顆雞子,成就一盤黃中帶青,青中泛紅,澀裡帶香,香裡沁甜的香椿炒雞蛋。

臭椿樹能熏出香的春天嗎?

說到香椿,自然要講到椿這個字。篆文中椿從木從屯(表聲)或從熏(表聲),隸變後楷書分别寫作杶與櫄。異體作橁、椿。如今,異體字“椿”成為正體,符合大衆認知品味。椿,從木從春,木,不說大家也明白,春,在這裡既表讀音,也表春天到來。帶“春”的漢字不老少,但帶春的樹名恐怕讓“椿”給獨占了。

臭椿樹能熏出香的春天嗎?

椿,本義就是指香椿。

世上萬事萬物,都深藏着辯證統一。有高就有矮,既然有香,那就需要臭來襯托,于是臭椿應需而生。更何況臭椿與香椿長的模樣大差不離,即便靠近辨認,不呼扇鼻孔眼去嗅幾下,也很難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古代傳說: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古時候,以春秋兩季為一年。椿與楸,分享了樹木年輪中的春秋輪轉)。估計是有所保留或顧忌,好在沒說九千歲、一萬歲。總之,壽命之長,無與倫比。因其長壽,故後來用以形容高齡,如椿壽自有極,槿花何用疑。用現在話說就是大椿長壽也有極限,槿花短暫也是一生。又是辯證統一。這句話個中味道,隻能靠大家細細品味了。椿年、椿齡都可以用作祝壽之辭。椿庭,專指父親。古人在北堂種植萱草(黃花菜),而北堂是母親居住的地方,萱堂引指母親。椿庭與萱堂簡約成椿萱,繼而成為父母形象代言人,一庭一堂,一木一草皆是道不完、言不盡兒女對父母寸心表白。筆者以為,大椿也好,椿萱也罷,這裡椿應該指臭椿。

椿,還有一個名字叫樗,讀“初”音。本來我對此一無所知,幸虧2014年中國漢字聽寫大會,那次就有一道“樗栎”題,才知樗就是臭椿,而栎(讀利)樹,屬于喬木或灌木,葉子有鋸齒或分裂,柔荑花序,果實為堅果,種類很多。樗栎之材指無用之材,原因在于古人認為這兩種樹的質地都不好,不能成材。後因以“樗栎”喻才能低下,有時也為自謙之辭。樗栎之材,與之對應的是棟梁之材,一褒一貶,一自己謙虛一贊揚對方,千萬不要用錯地方。再說樗從木從雩(雨與虧組合,虧是奏樂演唱,雩是一種求雨的儀式)、栎從木從樂,兩個字都與音樂舞蹈相關聯,但對外又稱樗栎之材,極大符合阿Q那種自嘲自諷的感覺。

臭椿樹能熏出香的春天嗎?

栎樹

我對香椿真正認識是近些年的事,而對臭椿那是打我記事起就相當了解。我老家是江蘇溧水,家家戶戶都會在房前屋後栽種臭椿樹,另外屋後必種竹子。種竹子目的能打菜籃子、秧籃子,還能編個席子、晾曬匾、篩子、籮筐等等,早春時還可以間伐些竹筍打打牙祭。臭椿樹作用就是蓋房子。臭椿,不挑肥不揀瘦,幹點旱點不礙事,按當下話講就是給點陽光就燦爛。臭椿長得直而且長得快,十來年工夫就能成材。如果來年準備蓋房,那今年就得把符合要求的臭椿樹殺倒(我們那裡不用鋸,也不叫砍,而用殺,可見多狠)。樹放倒後,削除枝枝砍掉丫丫,深埋到水塘裡,用污泥将其蓋得嚴嚴實實。經過一年漫長的浸泡,将樹中蛀蟲殺死。臭椿靠臭泥相助,這叫以臭制臭,一物降一物。先殺樹後殺蟲,可謂是殺氣騰騰。幾千年來,臭椿樹一直被人們捧着、愛着,護着,很是吃香。

在我老家還有一種說法,臭椿樹是比着東家房子長個。其實我想這是古人的一種激将法,刺激主人做工時要一個汗珠子摔成八瓣地幹,平日裡要一分錢掰成兩分花,雙管齊下最終蓋出大房子。

與椿樹相伴相長是臭大姐(别稱放屁蟲、臭班蟲、臭屁蟲、屁巴蟲等等)。臭大姐,其貌不揚,關鍵之關鍵放出的屁其臭無比,毒液沾染到皮膚之後,輕者會引起發癢重者導緻潰爛,碰到衣服上、手上,洗都洗不幹淨。我們知道大姐,多麼溫馨、可親的名字,大姐如母多麼高大上,竟然與“臭”終身為伍甩都甩不掉,可惜可歎。這也是中國人一種表達恨與愛的方式,愛屋及烏,恨也如此,恨到極點竟用昵稱來示範。大家可能不知,臭大姐還有一個學名叫椿象,也叫蝽。可惜了“春”這個字的美好。臭大姐種類多達幾萬種,大都口吻尖銳,略似象之具有長鼻,故稱為椿象。體積如成人拇指蓋大小的臭大姐,竟然與世上最龐大的動物大象綁在一起,也多虧古人想得出。寫到這,我想臭椿樹常常能尋得見臭大姐,這叫臭味相投,還是沆瀣一氣呢。

臭椿樹能熏出香的春天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臭大姐的臭味淡薄了之後,很多人都覺得這種味道跟常吃的香菜非常相似,兩者會不會有所關聯呢?香菜也叫做芫荽,原産于中東地區,後來被張骞出使西域的時候捎帶回來。香菜在古希臘語中的學名叫coriabdrum。而它的詞根則是koris,可以直接被翻譯成臭蟲。經過研究香菜含有多種醛類,臭大姐釋放的毒液就含有濃烈的醛類,是以香菜的味道跟臭大姐極為相似。臭大姐經過油炸之後,臭味全無,吃起來反而是味道香濃。由于自身營養豐富而且對于男性有補益的作用,是以備受喜愛。不過,再高的營養價值,筆者本能就此打住,萬萬不敢下箸的。

說完臭椿,我們還是回到香椿話題上來。在我幼年的時候,屋後也有一棵香椿樹,在臭椿與竹子夾縫裡艱難生存。當時家人們對它視如空氣。那時候一個雞蛋值七分錢,能換半斤鹽或半斤醬油。經常是雞蛋剛離開母雞腚眼,就會被我們小心翼翼送到供銷社去換生活點滴需求。沒有雞蛋陪伴,那香椿的香被生活的苦所遮蓋,即使焯了水。是以那棵香椿樹自讨沒趣,最終自生自滅了。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的老家開始大量種植杉樹。公社從外地請來專家育苗,于是滿山遍野、家門屋後,仿佛一夜之間,盡是杉樹的身影。不下幾年,棵棵成材。杉樹不用修理,筆直朝向絕無旁枝。筆者從《白楊禮贊》中知曉白楊筆直的幹,筆直的枝,但與杉樹相比,恐怕還是有幾寸的距離。既然杉樹生長速度大于臭椿,而且堅韌度、垂直感遠遠勝過,于是我家鄉人們開始嫌棄臭椿,很快杉樹取而代之。再後來,經濟條件好,家家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蓋房子全是水泥與鋼筋有機組合,庭院内外的樹不再考慮成材蓋房、打家具,而是從美學、藝術、欣賞的角度打量,香樟樹、發财樹、桂花樹、樸樹等蜂擁而至。漸漸,臭椿更是無立足之地。即使有幾棵臭椿,也是任其自由生長。臭椿的冷落,很是說明問題。與此同時,香椿大搖大擺走進庭院、田野、山澗……

臭椿樹能熏出香的春天嗎?

杉樹

香椿之是以受到青睐,源于雞蛋源源不斷。外加人們對其做法不斷翻新,除了炒雞蛋外,還有油炸、涼拌、腌制等做法。人們栽下香椿,就沒想着其成為參天大樹,而是一味地打杈壓枝,讓它往橫向擴容這樣能多多長出嫩芽來,要不然光長個子不長葉子那就得不償失,即使長滿葉還夠不着幹着急。你看吧,香椿樹都是缺胳膊少腿,可謂是傷痕累累,體無完膚,慘不忍睹。時間一長,香椿樹大都灰暗,甚至樹幹上塗上如火燎之後的黑。那是香椿對人們不滿抑或是憤恨的表達,久而久之,香椿樹奉獻給人們美味的同時,卻把苦果默默咽下。好在現在發明了剪取香椿的高空作業工具,但人們又驚奇發現,那香椿樹并不領情,剪過的碴口是很整齊,但遠不如被折斷、被撕裂的香椿樹長得旺盛。

香椿與臭椿,這對算不上怨家仇敵,但經過此消彼長的較量,從中能看出生活前行的腳步铿锵,但我以為臭椿對生态環境價值很可能被人們忽視了,因為幾千年來人們不嫌棄其臭而遍植其左右恐怕是有一定科學道理的。說不定那天,臭椿潛藏的防蟲、避邪、保護生存磁場等秘密被驚天大發現,到那時臭椿一定會迎來屬于自己真正的春天。因為山谷裡寂寞的角落裡的野百合都有春天,更何況長在華夏兒女記憶深處,滋養着五千年風霜雨雪,擁有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大椿呢。

壹點号吳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