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今年的NCAA籃球錦标賽已經過去了兩周，而許多球迷還在回味瘋狂三月的精彩。
北卡與杜克的傳奇一戰、堪薩斯在決賽中半場落後16分的大逆轉、聖彼得締造15号種子史上最佳成績、羅格斯與聖母的雙加時大戰……又是一屆充滿了故事、黑馬、經典名場面的瘋三。完美契合了錦标賽的主題曲，1986年作曲家大衛·巴雷特譜寫的《閃耀時刻》（One Shining Moment）所表達的意義。在這個舞台上，是金子總會發光，在大學籃球史上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
是以，「誰都能赢」往往被譽為NCAA籃球錦标賽展現的精神。
然而當我們冷靜下來，再細看這一項大學體育的皇冠賽事，會發現在那些高光時刻外，NCAA籃球的競争失衡，依然根深蒂固。
文 / 傅皓南，李佳浚
編輯 /傅皓南
01
灰姑娘是瘋三甜心，但笑到最後的還是藍血
「下克上」，是瘋三最有魔力的關鍵詞。
低種子球隊逆襲擊敗高種子的傳統強校，這樣震驚世人的劇本在瘋三舞台上頻頻上演，今年也不例外。
愛荷華州立大學旋風、邁阿密大學飓風、裡士滿大學蜘蛛、密歇根大學狼獾……一支又一支不被看好的隊伍打敗戰績和紙面實力比自己強盛的對手，被球迷們親切地稱為「灰姑娘」。
今年的聖彼得大學孔雀更是成為NCAA曆史上第一支以15号種子進入精英八強 （Elite Eight）的球隊，來自MAAC聯盟的聖彼得是一支标準的中小聯盟球隊，學生人口不足三千人，卻擊敗了肯塔基、普渡——兩所學生上萬，資源體量遠遠大于他們的傳統強校。
締造曆史的聖彼得大學孔雀隊 圖檔來源：The Spun
但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并不代表就此獲得藍血貴族的身份。所謂藍血，指的就是肯塔基、杜克、堪薩斯、亞利桑那等傳統籃球強校，而聖彼得這所非藍血球隊打出屬于自己的閃耀時刻後，也許很快便要脫下舞鞋，在未來幾年内難以重返錦标賽。
據Sports Illustrated報道，聖彼得大學的功勳主帥沙希恩·霍洛威（Shaheen Holloway）已經接受了西頓霍爾大學的邀請，轉投至這支大東聯盟老牌球隊。在對陣肯塔基時立下汗馬功勞的明星後衛道格·艾德特（Doug Edert）也轉校去了布萊恩特大學， 還有另外四名隊員正在轉學過程中。
這支黑馬球隊的未來并不明朗，而他們一戰成名擊敗的對手，卻依然是明年的熱門隊伍之一。
隻要約翰·卡利帕裡還在，肯塔基就有源源不斷的天賦球員 圖檔來源：Getty Images
肯塔基已經确定将有兩名五星高中生球員在下賽季披上野貓戰袍，他們還正在與2023屆全美排名第一的高中生DJ·瓦格納（DJ Wagner）以及其他數名五星高中生處于密切聯系。
同時，傳奇教練老K的退休并沒有影響到另一大藍血杜克大學的招生，他們未來兩年的招生陣容中目前已有7位五星高中生，其中以德裡克·萊福利（Dereck Lively）為首的四名球員排名都在全美前五。
杜克2022及2023屆招生實力均排在全美第一 圖檔來源：Duke Recruiting
陣容的天賦是大學籃球隊伍實力的保障，而主教練是學校招生、穩固陣容的招牌。瘋三曆史上許多像聖彼得這樣的黑馬球隊在昙花一現之後，往往很難能避免教練和陣容流失，導緻無法延續優異的成績，無法真正在大學籃球的殘酷競争中脫穎而出。
此前，中田納西州立大學和奧羅爾羅伯茨大學也曾以15号種子的身份在瘋三一鳴驚人，擊敗像密歇根州立、俄亥俄州立這樣的名校。然而，前者從2017年至今未能再次打進錦标賽，執教16個賽季的主帥科米特·戴維斯（Kermit Davis）也跳槽去了密西西比大學。後者則失去了主力大前鋒凱文·奧巴諾（Kevin Obanor，轉校至德州理工），今年沒能闖進瘋三。
巴特勒大學曾在連續兩年打進全美決賽，一度被看好會在2010年代成為大學籃球新貴，然而他們如今已經連續四年無緣瘋三。随着戈登·海沃德、謝爾文·邁克等核心球員離去，帶領巴特勒崛起的功勳教練布拉德·史蒂文斯跳到NBA，這支隊伍逐漸走上了下坡路。
雖然克裡斯·霍特曼（Chris Holtmann）繼任巴特勒主帥後，依然能帶領球隊打進瘋三甜蜜十六強，但他在執教三個賽季後便跳槽去了條件更優越的俄亥俄州立。
巴特勒時期的史蒂文斯與海沃德 圖檔來源：Butler Collegian
流水的灰姑娘，鐵打的藍血——這是NCAA瘋狂三月殘酷的現實。一場定勝負的賽制能讓國小校球隊享受閃耀時刻，但瘋三真正的赢家還是那些實力底蘊雄厚的錦标賽常客們，這是根深蒂固的競争失衡問題。
同時，在經濟層面上，聖彼得們也與肯塔基們有着難以彌補的差距。
02
灰姑娘獲得一顆鑽石，但藍血仍然擁有鑽礦
NBA有大球市和小球市之分，NCAA也是同理。
藍血球隊的傳承并沒有因為某一年的瘋三失利而中斷，他們手握最好的資源和巨額的項目資金，偶爾的人員變動和失利基本上不會對他們造成大的影響。與此同時，中小聯盟學校的球隊卻因為經濟條件有限，隻能望其項背。
據Sportico報道，聖彼得大學去年在學校體育項目上的總投入為3700萬美元，而肯塔基則是驚人的1.67億美元。兩者在籃球項目上的支出更是有天壤之别：聖彼得去年在籃球項目上的預算為160萬美元（據其體育主任透露實際數字還要低上數十萬），而肯塔基則是1830萬美元，是前者的十一倍之多。
07年以來瘋三經濟實力差距最大的「下克上」對決 圖檔來源：Lev Akabas （Sportico記着）
據Front Office Sports報道，西頓霍爾給霍洛威開出了年薪240萬美元的6年長約，而他此前在聖彼得執教的單賽季收入一度少于30萬美元。深不見底的經濟鴻溝，并不是一次不俗的比賽成績就能填滿的。像聖彼得這樣的國小校，很難開出能留下功勳主帥的價碼，也很難避免陣容的人員流失。
當然，這不代表聖彼得的瘋三之旅沒給球隊帶來任何實質的經濟利益。事實上，他們擊敗肯塔基、默裡州立和普渡的三場勝利堪稱價值連城。
據ESPN報道，聖彼得為他們所處的MAAC聯盟帶來了至少800萬美元的撥款。根據NCAA規定，鎖定瘋三參賽資格的68支隊伍都會從錦标賽的收入中分得一杯羹，得到一筆聯盟平等競争資金（約33.8萬美元，金額會随轉播費用增長）。而且每多打一場比賽，便可以多獲得一筆等額的獎勵撥款，在未來六年内分期支付給球隊所在聯盟。不過，這筆錢不是由聖彼得獨享，而是由MAAC聯盟委員會決定如何處理。
聖彼得的另一大收獲，則是全美曝光帶來的流量。據Apex Marketing Group統計，孔雀隊在瘋三的第一個階段（3月17日19點至21日8點）便得到了價值接近7100萬美元的曝光紅利。商業贊助、代言廣告、學校周邊銷量等等都因為本屆瘋三最大黑馬的精彩表現而暴增。
更重要的是，瘋三的「灰姑娘效應」會提升學校的新生入學資料，為學校帶來更多的學費收入。
曆史資料顯示，瘋三的成功會讓更多人申請一所學校 圖檔來源：Bloomberg
2020年西頓霍爾大學與戴頓大學多名學者的一份合作研究報告顯示，私立高校在其籃球隊成為瘋三黑馬之後的兩個學年期間，新生入學的人數比例會有明顯提升。
報告作者之一科特·羅特霍夫（Kurt Rotthoff）教授在接受福布斯采訪時算了一筆賬：「我們估計聖彼得的’灰姑娘效應’會為他們帶來4.4%的新生入學增長比例，可換算為80萬美元的學費收入，對于國小校來說這已經是一筆很大的紅利了。」
但是聖彼得并不會是以對籃球項目作出大量投資：據福布斯報道，聖彼得校長尤金·科爾納奇亞（Eugene J. Cornacchia）表示就算他手中能支配1千萬美元資助體育部門，他也會不假思索地将大部分資金轉投至學術項目。
孔雀隊奇迹一般的瘋三之旅值得銘記，但科爾納奇亞的态度非常現實，他深知學術收入才是學生人數不足2500人的聖彼得大學的立足之本。據華爾街時報報道，2019賽季NCAA的351支D1級别男籃隊伍中，隻有68支球隊帶來的收入大于支出。
灰姑娘翻身變成藍血貴族并不是沒有先例，如今大學籃球赫赫有名的強校岡薩加大學，在20多年前的處境其實與聖彼得大學十分相似：不到600人的新生入學人數，學校财政赤字。如今NCAA曆史勝率最高的主教練馬克·菲尤（Mark Few），1989年被聘為球隊助教時的薪水隻有5000美元，還得與其他兩名助教一起住在主教練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一住就是十年。
1999年，岡薩加迎來了麻雀變鳳凰的良機，他們擊敗明尼蘇達以及斯坦福等強敵打入精英八強，成為NCAA曆史上最大的黑馬之一。
岡薩加在菲尤教練的帶領下徹底脫胎換骨 圖檔來源：The Ringer
在校史最成功的賽季之後，主帥丹·曼森走任明尼蘇達，馬克·菲尤立即扛起了主帥的大旗。通過校方的持續支援和贊助商的青睐，以及充分發掘亞當·莫裡森和丹·迪考（Dan Dickau）等未來NBA球員的潛力，岡薩加建立起了自己的赢球文化。從1999年到2022年，「Zags」連續二十三年打入NCAA錦标賽，四次進入精英八強，并在2017年和2021年一路打進決賽。
越來越多的天才高中生們也是以注意到了岡薩加，選擇加入鬥牛犬隊。近年來，小薩博尼斯、八村壘、紮克·柯林斯、傑倫·薩格斯等球員陸續登上職業舞台，讓岡薩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NBA工廠。同時，他們的男籃項目年收入已經超過1500萬美元大關，還能為斯波坎市制造6億美元以上的年收入，是全美最吸金的大學籃球品牌之一。
岡薩加的成功絕對堪稱NCAA曆史上的奇迹，但後來像聖彼得這樣的黑馬球隊想控制住種種不穩定因素，在成功賽季的基礎上保持出色的教練組和強有力的陣容，進而複刻這項壯舉又何嘗容易。
03
NIL權益開放，不一定能造福國小校球隊
自2021年七月開始，NCAA解除了對球員姓名、形象和肖像權（Name, Image and Likeness，簡稱NIL）權益的限制。此項政策開放後，大學運動員開始接觸商業代言等一系列活動，從中賺取利益，這自然是衆望所歸。
但換個角度看，NCAA的這一舉措有可能導緻很多潛在的問題。
藍血球隊與中小聯盟球隊的差距日漸增長，而NCAA此項政策的釋出卻加劇了這一現象。籃球名校的品牌效應讓杜克、肯塔基之流自然會得到更多贊助商的青睐，包括Nike、Cash App等知名品牌，随之也就給本校的明星球員們提供了更多得到優質代言或者合作的機會。而那些中小聯盟學校，得到的更多是與本地披薩店，本地搬家公司等中小型企業的合作。
2022瘋三男女籃最終四強，NIL價值最高的五大球員 圖檔來源：Opendorse
過度商業化也會給現有球隊陣容所帶來影響，學校們被允許向其他學校的球員提供商業合作而達到吸引其轉校的目的。資料顯示，僅僅有2%的NCAA大學球員能打進職業聯賽，絕大部分運動員在未來不會收到百萬千萬的薪水。是以未來可能會有更多國小校的優秀球員們為了更豐厚的代言合同而轉校。
不僅是藍血，來自ACC、大十（Big Ten）、SEC、大十二（Big 12）、PAC-12、大東（Big East）等聯盟的大校隊伍與職業聯賽中的豪門一樣，在這項運動中有長久的統治力，并且不斷從中小聯盟學校的球隊那裡挖走教練和球員。
這會使各所學校陣容持續在不穩定的狀态，對于學校籃球，乃至整個大學籃球傳統的競争模式可持續性都有不可忽視的負面影響。
歸根結底，人人都愛瘋三的灰姑娘隊伍，他們也能通過錦标賽的精彩表現獲得不錯的收益，但從宏觀角度來看，無論在競技還是經濟層面，中小聯盟學校要趕上NCAA籃球的藍血貴族，在聯賽中常年擁有屬于自己的競争力，依然難如登天。
是以，我們必須認清現實：NCAA一度以校園體育、業餘聯賽等标簽來包裝瘋狂三月，突出其不可預知性、公平競争的魅力。可是大學籃球從本質上來看，早已與商業化的職業聯賽大同小異了。
而我們甚至還沒提到瘋三女籃面臨的難題，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